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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新衣

  五十、新衣


  東晉北伐,祖逖最為可惜,若朝廷專委祖逖經營,即便不能盡取河北之地,黃河以南應該是可以收復的,奈何朝廷不信任流民帥,以致這位中流擊楫的豪傑壯志難酬,其後庾亮、褚裒、殷浩數度北伐,不是兵敗,就是無功而返,只有永和十年、永和十二年桓溫的兩次北伐取得了成果,尤其是桓溫第二次北伐,收復了洛陽,然而晉皇室及世家大族對桓溫北伐勝利卻是喜憂參半,喜自不必說,憂呢,是皇室衰微,而龍亢桓氏的勢力急劇膨脹,據長江上游,割天下之半,桓溫、桓豁、桓沖、桓秘兄弟皆居高位、握實權,已經打破了「王與馬,共天下」的皇室與門閥共治的平衡,這是世家高門所不樂見的,然而朝廷中沒有傑出人物能制衡桓氏,琅琊王氏早已沒有王導在世時的聲勢、太原王氏尚不足與桓氏抗衡、穎川庾氏遭桓溫排擠打壓、陳郡謝氏現在正小心翼翼奉承著桓氏——


  而此時,桓溫又提出要第三次北伐,這讓會稽王司馬昱憂心忡忡,四月十七日午後,司馬昱急召尚書僕射王彪之、散騎常侍兼著作郎孫綽、揚州刺史王述、侍中高崧至司徒府議事,王述將解除揚州刺史之職,改遷尚書令。


  王述直言道:「桓符子前兩次北伐都是從荊襄北上,而此次北伐聲勢更大,據傳舟師三萬將自荊襄順江而下,與姑孰的三萬步騎會合,這六萬大軍威臨建康,其意難測——」


  皇帝病廢,褚太后聽政,會稽王司馬昱總內外眾務,重任在肩,如履薄冰,手裡麈尾不斷拂動,顯示其內心的焦慮,桓溫大軍逼近建康就是威迫朝廷,若桓溫此次北伐再勝,定會敦促朝廷加其九錫,然後逼皇帝禪讓,以前曹氏和他們司馬氏都是這麼做的——


  司馬昱和在座的孫綽、王述、高崧等人都沒想過桓溫北伐有可能失敗,因為桓溫自掌兵權以來,未嘗戰敗過,正是因為有桓溫的兩次北伐,展現了強大的戰鬥力,這才使得苻秦和慕容燕不敢小覷偏安江左的東晉,至今不敢大舉南侵,所以說東晉皇室和世家大族對桓溫是既倚重又畏懼——


  王彪之道:「謝玄剛從姑孰回京,大王何不召他來問訊?」


  司馬昱便問王述意下如何?王述搖搖頭,說道:「桓溫軍府的幕僚可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出身高門大族如琅琊王氏、陳郡謝氏、我兒王坦之亦將入西府,這類人入西府乃是為門戶計不得已而為之,並非真心效忠於桓氏,而桓溫亦不信任他們,只是借重大族名聲而已,他們並不能進入西府權力中樞;第二類則是出身不如王謝高門但有特殊地位的士族子弟,如郗超、周楚、袁喬諸人,肯為桓氏出死力,是桓溫最倚重的;最後一類則是荊襄人士,如羅含、習鑿齒輩,桓溫在荊州發展勢力不能不依靠當地人,但在桓溫軍府中起不到關鍵作用——」


  王述說得很明白,謝玄並不能左右桓溫的決策。


  會稽王司馬昱皺眉道:「郗超是桓溫謀主,但郗超連父命都要違抗,一心追隨桓氏,他又如何會為朝廷說話!」


  侍中高崧笑道:「今有一人,名列西府,卻在桓大司馬三類幕僚之外,大王何不召來相問?」


  司馬昱一愣,隨即醒悟:「高侍中指的是陳操之?」


  高崧點頭道:「是也,陳操之既非王謝高門,又非荊襄土著,身份特殊,尚未入西府中樞,卻又與郗超交情極好,據說二人前夜抵足聯榻、長談競夜——」


  司馬昱麈尾一拂,即命侍者傳典書丞陳尚來,命陳尚去請其弟陳操之來司徒府議事。


  陳尚去后,王述等人暫避他室,以免陳操之到來之後見人多口雜,不敢直言。


  半個時辰后,陳操之隨三兄陳尚來到司徒府內書房,拜見會稽王司馬昱,司馬昱這次未聽蟬鳴蛙唱,先是問陳操之去西府準備得如何了這些不關痛癢之事,半晌方道:「操之,桓郡公即將北伐,你初入軍府,即逢此大事,可有何考慮?」


  陳操之知道司馬昱的憂慮,答道:「尚未有何考慮,聽命行事而已。」


  司馬昱道:「操之曾言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初衷未改乎?」


  陳操之恭恭敬敬道:「不敢或忘。」


  司馬昱點點頭,便問:「操之以為桓郡公北伐其意若何?」


  陳操之道:「桓郡公匡複中原之志無可厚非,但我以為此次北伐非其時也。」


  司馬昱細目一睜:「願聞其詳。」


  陳操之道:「大王,桓郡公遷都之議,因朝臣反對,事竟不行,皇帝有詔,命桓郡公『諸所處分,委之高算,但河、洛丘墟,所營者廣,經始之勤,致勞懷也』,桓郡公此番北伐正是為了經營河洛,為遷都作準備,以塞朝臣認為其『無能為也』之口,只是苻秦、燕國皆強,未可圖也,大王既下問,愚以為大王應安撫桓郡公,妥為準備,北伐倉促不得,務為遷都所累。」


  會稽王司馬昱頻頻點頭,說道:「桓郡公甚是器重操之,操之入西府,桓郡公必問你治國、北伐之策,望操之以國家為重,善為引導。」


  陳操之唯唯稱是。


  陳操之告辭后,司馬昱再召王彪之、王述、孫綽、高崧四人議事,王彪之道:「陳操之所言請大王安撫桓郡公,看來這極有可能是郗超之謀,桓溫遷都之議不成,難免有些怨氣,其起兵荊襄,不為北伐,是威逼朝廷也。」


  五人密議一番,傍晚時分,司馬昱又入台城向稱制的皇太后褚蒜子稟報,次日,即四月十八日,詔下,加征西大將軍桓溫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假黃鉞,命司徒府中郎王坦之前往姑孰宣旨。


  錄尚書事就是總領尚書事,權位在尚書令之上,魏晉以來,此職為掌權大臣所有,桓溫已經是大司馬,現在又加都督中外諸軍事和錄尚書事,軍政大權都在其手,權傾朝野,而黃鉞就是黃金為飾的斧,皇帝專用,假黃鉞就是皇帝賜黃金斧給專主征伐的重臣,這是賜予桓溫的尊榮。


  郗超得知這一消息,掀髯微笑,心道:「桓郡公此次北伐,兵馬未動,其功已成,子重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啊。」又知朝廷同時下詔以西中郎將袁真都督司、冀、並三州諸軍事,北中郎將庾希都督青州諸軍事,這也是勉強牽制桓郡公,據傳朝廷還有意徵召吳興太守謝安入京為官,具體何職尚未定。


  郗超此次建康之行目的達到了,本來可以與陳操之一道去姑孰,為表桓郡公重視祝英台,郗超留下,專門敦請祝英台入西府為掾。


  會稽王司馬昱命陳操之、謝玄緩一日啟程,四月十九日與王坦之一道去西府。


  陳操之行裝已準備好,決定帶冉盛、來震、小嬋和黃小統四人同行,將謝道韞贈的十斤黃斤交給三兄陳尚,營建宅第之事就請三兄籌劃,請名工巧匠按他所繪的房屋園林圖建造,以全木架構為主,分東西南北四部分,先建東園,以後家族田產收益增多,再建其餘三部分。


  陳尚見陳操之一下子拿出十斤黃金,驚問金從何來?陳操之道:「這是英台兄借給我的,三兄慎勿多言。」


  陳尚點點頭,說道:「有這十斤金,還有長康借贈的一百萬錢,以及襦太后賞賜的三百匹絹,我們陳氏在建康的宅第就可以擇日破土動工了。」又道:「族中大約下月會派人進京,到達之後,我會通知十六弟。」


  四月十九日一早,陳操之騎著一匹棗紅大馬出城,上月在瓦官寺作壁畫之暇陳操之就在冉盛的指導下練習騎馬,他雖不如冉盛那樣是天生的騎士,但也很快掌握了騎馬的基本要領,郗超得知陳操之會騎馬,便將自己坐騎「紫煙」贈與陳操之。


  又一次新亭送別,上一次是為桓濟和新安郡主去荊州,是仲春,這次是孟夏,江水奔流依舊,而草木更見繁茂,茉莉葯、夾竹桃、錦葵、木錦都已開放,絢麗多彩。


  會稽王司馬昱親來為王坦之、陳操之、謝玄送行,正敘談間,江思玄之子江凱過來向陳操之拱手道:「陳兄,家父在半山亭等候多時了,想續下兩月前的那局棋。」


  司馬昱昨日還憂心忡忡,今日就興緻勃勃了,東晉人善於苦中作樂可見一斑,笑道:「思玄公真是有雅興、有耐性,兩個月前一局棋竟還惦念至今,好,今日諸位同上菊花台,看操之與思玄公對弈。」


  送行人群散開,陸續上菊花台,這時陳操之才看到板栗和短鋤,這兄妹二人奉葳蕤小娘子之命前來為陳郎君送行,但見陳郎君與眾官敘話,二人一直不敢過來,這時得空,趕緊上前,送上葳蕤小娘子的書信和兩套夏衣。


  短鋤道:「陳郎君,這是葳蕤小娘子親手縫製的。」


  陳操之訝然道:「葳蕤也會縫衣嗎!」


  短鋤道:「今年始新學的。」


  陳操之道:「短鋤,代我致意葳蕤娘子,說我很想念她,到姑孰后我會寄信給她,讓板栗到顧府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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