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中的重逢
如夢似幻地那一段旅程，就這麽毫無征兆的結束了。她每日如同行屍走肉般，穿梭在這個冷冰冰的城市裏，苟延殘喘著，將慕紫禮與依風，還有與那世界有關的一切都深埋心底。
沒有人知道她的煎熬與痛苦，每當夜深人靜時，她總會看著琥珀中那枚青竹葉黯然傷神。
久而久之，她漸漸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甚至連慕紫禮的容貌也已模糊，隻依稀記得那一襲青衫。每當風起時，空氣中滑過的草木清香會令她眼角莫名酸脹。
又到中秋，圓月當空。
她心中惆悵，卻已想不起因何如此，隻抬頭望月時，心間隱隱作痛。
窗外的小院中，似乎少了什麽重要的物什，空氣中的氣息也與平常不太一樣。
這些日子，她愈發清瘦，但五感卻越來越敏銳。
“什麽人？”她站在窗前，低低喝了一聲。
當那一聲“夢兒”入耳時，她隻瞧見月華下走出一個青衫男子，眉目清俊，似曾相識。
她怔愣不已時，男子已緩緩走到窗下，柔聲道：“讓夢兒久等了。”
溫暖的聲線，清俊卻飽含深情地目光，就這麽直直望進她的心底。
她顫抖著手，覆上他完美的麵頰，微涼的觸感，一點點喚醒她的記憶。
“慕師兄？”她啞聲喚他，慕紫禮就在眼前，她卻不敢相信，怕一切隻是南柯一夢。
慕紫禮握住她的手，笑看著她，眼底的深情一如往昔。
她卻皺眉瞪著他道：“真的是你！你這死木頭，爛木頭，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心中氣他，怨他，眼下一股腦兒都宣泄出來，隻像個負氣的孩子一般。
被慕紫禮握住的手微微一緊，隻聽他緩緩說道：“對不起，害夢兒擔憂了。”
就這麽看著他，她有一種錯覺，仿佛還在那一方異世中，不曾離開過。
這時，遠方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汽笛聲，將她的思緒帶回，她才驚覺她並不是真正的紫玉蝴蝶，而那裏發生的一切，許是那蝴蝶的一場夢，她不過是無意中闖入這蝴蝶夢境中的人。
如今夢醒，自然該將一切與慕紫禮如實相告。
“我並不是似夢。”她不敢看他，隻抬頭望著夜空，道：“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趁著還沒被人發現，你快走吧。”
她生活的世界，太過殘酷與無情。若有人知曉慕紫禮的身份與能力，一定會想盡辦法來擒他，送他去做各類實驗，搞不好會抽幹他的血，把他的身體做成標本，放在博物館裏售票展出。
這念頭起時，她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慕紫禮的身形卻漸漸透明，下一瞬已在她的書房裏，將她一把攬入懷中。
“夢兒莫怕！那些凡人並不能看見我。”
“真的嗎？”她自然知道他的本事，可想起當日在離境，蒼軒將他傷得體無完膚，僅剩一具枯骨時，她依舊心顫不已。
“我何時曾騙過夢兒？當日有師父相助，我的元神得以保全。如今既能凝成人形，靈力自是恢複了多半。如是我不願見的人，他們也必然見不到我。”
聽他說的真切，她提起的心稍稍放鬆，又想他大概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否則也不會來此尋她，心下頓覺愧疚不安。
“不管怎樣，你還是快走吧。這裏不適合你。”
慕紫禮見她一味地想要趕他走，隻急急說道：“其實我從未離開過夢兒，木盆中的那枚琥珀，便是夢兒的眼淚所化，而那片青竹葉就是我的元神，得夢兒悉心照料，我才能重新凝聚成形。”
“你怎麽就不明白呢？”她搖頭，蹙眉，“我……你好好看看我的臉，還有我的眼睛。”她從他懷裏退開，抬手指著自己與似夢毫無相似之處的臉孔，閃爍著墨黑的瞳仁，情緒有些激動，“如你所見，我隻是個凡人，並不是蝶妖似夢，那一切隻是一場夢罷了。夢都醒了，你即便跟著我來了這裏，又能如何？你能無恙，我很開心，但僅此而已。”
她真的很開心，能再次見到他，起碼，那個夢再不會有遺憾。
可在夢醒的那一刻，許多事已然注定沒有結果。
他是師父最得意的弟子，終歸要回忘憂山，隨師父修仙。
而她，隻是個血肉之軀的凡人，他們之間，有一道永難跨過的溝壑。
咫尺開外的慕紫禮，臉上的神情微滯，卻無片刻猶豫，拂袖執起她的手，緊緊握著，正色道：“皮相如何，皆是你。我心裏想著，念著，愛著的始終都是你。不管你是蝶妖，還是凡人，於我而言，並無區別。”
聞言，她渾身一震，心頭暖意濃濃。
隻聽他繼而又道：“夢兒可還記得當初在並州時，曾說過，要與我一同修仙？”
“自然記得，可那時我……”她那時還是個擁有幾千年修行的紫玉蝴蝶，可如今……
看出她的遲疑，慕紫禮突然抬手輕輕覆上她的唇，不等她說完。
“如今，夢兒可還願意與我一同回忘憂山修仙？”慕紫禮滿含期待的目光，讓她無處躲閃。
他的邀約太過誘人，她心裏已然有些雀躍，卻仍然顧忌自己的凡人身份，忍不住自卑道：“那樣的仙山奇境，我這樣的人怎麽能去得了？而且，師父若知道我這樣平凡，隻怕也會後悔當初收我為徒。”
她的聲音很低，隻覺得當初不該對師父隱瞞自己的身份來曆。
“傻丫頭，你那點心思豈能瞞過為師？”靜謐的夜空中，忽然刮起一陣清風，隨風而來的爽朗笑聲與話語，讓她猛地抬起頭來，就連身旁的慕紫禮也微有驚異之色，二人齊齊看向窗外。
隻見半空中徐徐落下一個玄色身影，昏黃的月光照在他束發的獸骨上，閃著詭異的冷光，那一臉絡腮胡須，隨風微微抖動，眉眼含笑望著屋子裏震驚不已的二人。
“怎麽？見到為師不行禮也就罷了，怎生還露出這等見了鬼煞般的神情？”來人語聲洪亮，正是武德神君穀槐。
屋裏的慕紫禮聞言，慌忙牽著似夢飛到院中，隨後跪地叩首：“徒兒拜見師父！”
一旁的似夢卻猶在夢中，依舊瞪大了眼眸，不敢相信師父竟來了這個世界，他落地那一刻，她忍不住抬起衣袖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再抬頭睜眼時，穀槐正朝她招手，“夢丫頭，還杵著做什麽？為師親自來接你，莫非還不夠誠意麽？既然行過拜師禮，便是我忘憂門下弟子。你的身份，為師又豈會不知。”
“這……”似夢頓覺羞赧，把頭低了低，恭敬地一拜，“徒兒見過師父！”
“哈哈哈！好好好！起來，都起來吧！”
穀槐心下歡喜，上前將他二人一並扶起，隨即又道：“小靈歌在忘憂每日癡癡盼著你們，這便隨為師去吧！”
“是！師父。”二人齊聲應道，似夢聽師父提及靈歌時，已對即將開始的忘憂之旅充滿期待。
小院中忽然光華四射，周遭景致倏然變幻，虛虛實實，如夢如幻，慕紫禮緊緊牽著似夢的手，二人相視一笑，轉瞬便與穀槐消失在耀目的光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