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回 生死執念(一)
日光透過繁盛的樹葉,穿透迷蒙的薄霧,傾灑在林間。
無憂樹下的玄衫男子雙目微閉,似在凝神調息,身旁立著一個青衫女子,正是無憂樹妖——淺洛。
今日卯時方過,淺洛像往常一般,飛往樹梢找個舒適的地方躺著,等著太陽出來,預備好生睡上一覺。
不料才將將冒出了頭,不等她站直身子尋個好地方,就聽得耳畔傳來幾個陌生男子的說話聲。
側耳細聽,他們似乎提到了似夢,還有蒼軒。
而這些人中,竟有人是似夢的師父,聽他言語,仿佛似夢被什麽人挾持了一般。
為了弄個明白,淺洛不得不朝那抹已然遠去的祥雲喊了一聲,“諸位請留步!若幾位是想尋個安靜之處療傷,腳下這片迷霧森林便是最佳之處!”
是以,穀槐以及重傷昏迷的依風,還有一直守候著依風的靈越,並著榆木林一戰幸存的十幾個伏魔軍,都被淺洛帶進了迷霧森林。
未免引人注目,她刻意自己的無憂樹前下了禁製,又將那些受傷的士兵安置在樹洞內療傷。
可靈越嫌棄洞內沒有陽光,對依風身體無益,非要將依風挪到穀槐身旁,隻道是有神君在,他才能放心。
此間,穀槐正在樹下自我調息,淺洛在身旁為他護法。
一旁的靈越在樹下撿了許多無憂樹葉鋪了一張厚厚的軟塌,將依風安置在軟塌上,他自己則一動不動守在榻前。
此刻,溫暖的陽光透過雲霧灑在依風碧藍色的長袍上,泛起炫目的光暈,晃得他有一瞬的失神。
執起依風愈加冰涼的手,淚水再次滑落,喃喃自語般祈禱著上蒼,不要將他愛的人帶走。
淺洛見穀槐麵色緩和許多,便走近靈越,蹲下身子,低聲問道:“你們認得似夢?對麽?”
靈越眼睫輕顫,眼角淚痕未幹,側首看著淺洛,“若不是似夢,他又怎會被蒼軒的鳳凰天火傷成這般?”
淺洛微怔,這才仔細打量起躺在一旁的依風,他雖緊閉著眼眸,卻依舊能看出是個十分俊俏的男子,隻是呼吸十分微弱,原來竟是受了蒼軒的火毒。
猛然想起似夢與她說過,那日大婚她的心上人被蒼軒所傷,莫非……
“莫非他就是慕紫禮?”
靈越茫然的搖了搖頭,道:“他是依風,慕紫禮與似夢都被蒼軒帶走了。”
淺洛這才點了點頭,原來這就是依風,記得夢兒說過,依風是同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彩蝶,對她甚好。
眼下看來,他這傷卻是不輕,隻怕生死隻在旦夕之間了。
正當淺洛為依風感到惋惜時,卻聽見一聲沉吟,正是來自身旁昏迷不醒的碧衫男子。
“依風?!依風!你醒了!”靈越一時又哭又笑,緊緊握著依風的手,確定他果真醒了後,又轉首看了一眼正在調息的穀槐,“神君,他醒了!一定是神君的青竹蜜起了作用,他沒事了!沒事了對嗎?”
穀槐正運氣療傷,早已入定,全然聽不到他的呼喊。
倒是淺洛輕輕執起依風的手腕,指尖觸過他的靈脈,眸色隨即一沉,卻有意掩飾,含笑看著靈越,“讓他再歇息一會!”
靈越強忍住內心的激動,定定地看著緩緩睜眼的依風,重重點頭,不再言語。
須臾後,依風終於勉強坐直了身子,衝一旁傻笑的靈越道:“怎麽了?從我醒來就聽見你一直在傻笑,可是夢兒她回來了?”
說罷,想要起身去尋似夢,卻發現眼前依舊一片白霧,身形一滯,抬手在空氣中一陣摸索。
靈越早已忍不住吼道:“你就知道夢兒,夢兒!你為了她險些喪命,她卻……她卻……”
“靈越!”一聲恫嚇來自身後,靈越生生的將後麵的話都咽了回去。
依風卻皺著眉頭,追問道:“她怎麽了?”
靈越目光閃爍,有意回避,可依風傷了眼睛,並未察覺,依舊不停地追問:“靈越,快說!她到底怎麽了?”
靈越為難之際,隻聽得穀槐突然說道:“多謝姑娘收留!”
“神君客氣了,舉手之勞罷了!更何況,神君乃是夢兒的師尊,淺洛理應相助!”淺洛拱手回禮,唇角掛著淡淡的笑意。
“噢?!莫非姑娘與夢兒是舊識?”穀槐沉聲問道。
待淺洛將往事一一道來時,穀槐這才明白,原來這迷霧森林竟是似夢的家。
就連靈越聽完關於紫玉蝴蝶的過往時,麵上都忍不住流露出驚詫之色。
隻有依風,俊美蒼白的臉,空洞暗沉的眸,僵在空中顫抖不止的手沉沉垂下。
他萬萬未曾想過,一滴淚對於似夢來說,竟是生命的全部。
他早就該有所察覺的,在夏侯良不顧一切攻打雲國,在陰澤將她囚在玄陰陣中時,他就該想到的。
九州諸國紛亂之時,關於紫玉蝴蝶之淚的傳言早已滿天飛,他亦有所聽聞。
可他並未放在心上,隻以為那不過是那些凡人為自己的貪欲所尋的借口罷了。
如今想來,他和那些凡人又有什麽區別?
他從西澤出來尋她,目的不也是為了得到那一顆淚嗎?
如今想來,他竟有幾分慶幸,當日似夢並不知曉這些過往。
即便現在知道了,他也絕不會讓她犧牲自己,去換那一顆虛無縹緲的眼淚。
他寧願就此回到西澤,日夜守在彩夕身旁,待到她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他自會隨她而去。
始終是他欠了彩夕的,而似夢卻並不曾虧欠過他。
如今,似夢有武德神君相護,他也該安心離開了。
這個念頭在心頭縈繞時,他已緩緩起身,循著氣息往穀槐站的位置深深一拜,“神君,夢兒與慕兄之事就托付給神君了!依風尚有要事在身,再不可耽誤,還請神君體諒!”
他話音落時,眾人皆是一怔。
尤其是靈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眸直直地盯著眼前的碧衫男子。
“依風?你這是幹什麽?你的傷尚未……”靈越見他拂袖似要離去,那一雙藍眸卻依舊是茫然無光,心頭一陣微疼,想要去牽他的手,卻被穀槐的寬袖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