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 公主無顏
“君上專門設宴款待公子，我與夢兒相隨恐怕不妥。”慕紫禮看他今日氣色頗好，國君又設宴招待，想必他們之間已達成協議。
然，他與似夢畢竟不是凡人，人間宮廷的繁文縟節一概不懂，這些應酬之事還是能免則免。
再者，他看似夢臉色不佳，原想帶她回客棧好好調息，若不是似夢堅持要與司馬洛城商議出宮之事，他們此刻早就在暮雲居中了。
司馬洛城進殿時已看出似夢精神不振，可百裏蓉的盟書尚未拿到手，若無他二人在側，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司馬洛城理了理衣襟，走近兩步，拱手抱拳，“洛城明人不說暗話，昨夜雖與百裏蓉達成協議，卻並未簽下盟書。且協議中許多條款都還有待商榷，有二位相助，洛城必能在宴後順利拿到盟書。”
慕紫禮聞言眉間一皺，凝眸看著麵有倦色的似夢，似在問她意見。
似夢輕輕搖頭，噙笑道：“沒事，不過是失眠而已。等公子的盟書到手，我再好好睡他個昏天暗地便是。嘿嘿！”
淩煙閣，依水而建。
秋意正濃，明媚陽光下，湖岸邊的秋海棠盛放如斯，姹紫嫣紅，輕柔的秋風下花瓣紛紛飄落湖麵，泛起絲絲漣漪。
九曲長廊，亭台樓閣，湖光山色，與承恩殿的沉悶大相徑庭。
似夢拂袖遮去耀眼日光，心中微歎，這商國的國君還當真會享受，這淩煙閣倚湖而建，風景迤邐自不必說。
也隻她這般懂得生活情趣之人，才能想到在此處設宴招呼賓客。
隻可惜，秋風略涼，侍女們忙忙碌碌送上來的美味佳肴不等她動筷子細細品嚐，大多都已涼透。
她一早起來連早點沒吃，就等著中午這一頓，眼下看來除卻那碗熱湯勉強可以果腹，其他大多成了擺設。
原本的好心情瞬間打了個折扣，就好似那些看著動人心扉的海棠一般，雖有迷人外表，終究不如桃花芬芳撲鼻，更不似桂花迷醉人心。
不過，隻怕百裏蓉設宴的目的並非為了讓他們享受這些山珍美味，單看她一雙精光熠熠的眼眸始終在司馬洛城與那輕紗遮麵的冰公主身上來回穿梭，似夢已大概猜出七八。
今日這冰公主顯然悉心裝扮過，一身粉藍色紗裙，裏間配著素白絲質長裙，麵上仍以同色係的輕紗遮掩。墨色的秀發挽成靈秀逼人的飛天髻，以淺藍色的絲帶代替發簪係於雙髻，在這淩煙閣中隨風舞動，華貴之中又顯出幾許素雅。
似夢忍不住好奇，那淡藍色的輕紗後是怎樣一張傾城傾國的麵容。
就在她偷偷打量著這位神秘的公主時，司馬洛城已起身舉杯向百裏蓉表達謝意，“多謝君上盛情款待，洛城先飲為敬！”
“公子見外了！”百裏蓉麵帶笑意，緩緩舉杯掩袖輕抿，放下酒盅後，拂袖抬手輕輕擊掌，隨著掌聲落下，便見亭閣外有數名衣著豔麗的年輕女子蓮步而入。
似夢尚在猜測這些女子的來意時，已聞得一陣悠揚婉轉的琴聲入耳，循聲一望，憑欄而坐撫琴之人正是百裏冰。
而那些女子此刻已隨著她的琴聲翩然起舞，舞姿優美動人，妖嬈多姿。
而那琴聲更是動人心弦，若清泉流水滑過心間，又似和煦微風拂過麵龐。
聞者皆為之一歎，便連平日裏風雨不驚的慕紫禮此刻都扶額閉眸，側耳傾聽。
似夢見他聽得入神，也忍不住在心裏讚歎，司馬洛城還真是好福氣，這公主才貌俱佳，將來又是這商國之主，他們二人的婚姻可當真是強強聯合。
一曲畢，似夢帶頭鼓掌叫好，“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公主琴技精湛，隻怕九州少有。”她笑的尤為討好，恨不能跑上前去扯開衣袖讓人家在上麵簽個名。
百裏冰聽見她的稱讚，朝她微微點頭算是回應。
前時若非聽那侍女說起，她尚不知眼前這位對自己讚不絕口的影衛居然是個女子，難怪昨夜她會在母君殿前與他身側的青衫男子……
百裏冰想到這裏有些麵熱，低首看著琴弦，神態甚為嬌羞。
“公主才情，舉世無雙！洛城欽佩至極！”此刻司馬洛城也對她讚賞有加，緩步上前，伸手扶她起身。
“多謝公子謬讚！冰兒不過略通樂理，在公子麵前獻醜了！”百裏冰漆黑雙眼光彩動人，抬袖輕輕扶在他的手臂上，隨他引著自己回席就座。
百裏蓉見狀，眼角眉梢的笑意更加濃厚，撇眸示意侍女為眾人斟酒，卻在這時一陣涼風驟然刮過，一聲尖叫劃破長空。
原本一團和氣的淩煙閣頓然陷入沉寂，似夢與慕紫禮抬頭去看時，皆是驚詫不已。
隻見原本裹在百裏冰臉上的輕紗早已被風刮的不知去向，她此刻正雙手掩麵，緊緊靠在司馬洛城懷裏，嚶嚶低泣。
“雲兒！心兒！還不速速上前扶公主回殿歇息！”百裏蓉一聲恫嚇驚得在場的所有人皆是一怔。
再看原本守在冰公主坐席後的兩名錦衣侍女急匆匆上前，想要將百裏冰從司馬洛城懷中拉出。
卻見司馬洛城揮袖示意她們止步，而後輕輕拍著在他懷裏低泣的百裏冰，低聲問道：“不知公主何事如此驚慌？可是洛城有何失禮之處？”
沒想到他這一問，懷中人倒哭的更大聲了，隻是遲遲不肯抬頭，更不願與侍女離去。
百裏蓉的臉色愈加難堪，似夢看著這突發的一幕，正在亂編著各種離奇古怪的可能時，百裏冰終於停止了哭泣，幽幽抬首，怔怔的望著司馬洛城。
因她背對著似夢與慕紫禮而站，此刻隻能從司馬洛城忽然後退兩步，以及好似見了鬼一般的神情中略作猜測，大約這位公主並不如他想象的貌美。
當然，也可能是超乎他想象的美。
“公子害怕了？冰兒無顏，原本羞見公子。若非自幼與公子定有婚約，冰兒絕不敢妄想……”百裏冰語調淒涼，身影落寞。
“公主不必妄自菲薄！洛城絕無冒犯之意，隻是……”似夢見他吞吞吐吐，麵色通紅，似要解釋什麽卻有不知如何說清。
要不是此刻慕紫禮緊緊拽著她的手，她早已衝上前去一睹究竟了。
終於，百裏蓉微微歎息，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
“也罷！心兒，你們且退下吧！”
不知為何，似夢再次看向這位商國君主時，心裏有一抹悵然劃過，隻見她原本光彩照人的臉眨眼間便暗淡了下來，這一場突然的風不僅讓冰公主的輕紗不知去向，更讓她的母君瞬間老了十歲。
侍人們退下後，百裏蓉才緩緩走到冰公主身側，牽過她的手，轉過身來，麵對眾人。
似夢隻覺腳下一軟，若非有慕紫禮在身側相扶，她早已癱坐在蒲團上了。
眼前的冰公主，雖然還是那身粉藍裙衫，墨黑青絲依舊，隻可惜眼睛以下簡直不堪入目。
乍看去，兩邊麵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紋路似乎是畫上去的五彩圖騰，可細看時，卻分明每條紋路都能清晰看見微細的血管，隨著她的呼吸，那些紋路時而發紅時而發黃，甚至在陽光下還折射出棕褐色來。
所幸她那雙眼睛依舊清靈若水，不過此間早已蒙上淡淡灰色，比起昨夜暗沉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