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 抱抱你

  後來我問她:“那時候你有什麽感覺?”


  她說:“自由的感覺。”


  然後她說:“我看起來很愚蠢。”


  這麽書麵的詞。


  我說:“是誰對你這麽說的?”


  她沒有說話。


  我說:“不管是誰說的,都不要相信,你一點都不愚蠢,你很聰明, 很漂亮,也很可愛。你隻是跟別人不一樣。”


  我是從讚譽聲中長大的孩子。


  我媽媽是個聰明的女人,我爸爸也是個聰明的男人,他們在感情最好的時候生下了我。


  雖然我不是家裏第一個孫輩,但卻是孫輩裏第一個姓繁的。


  據說從我一出生,就展現出了令人喜歡的氣質, 抓周宴時,我爭氣地抓住了我媽媽放家傳手表。


  相比之下, 阿仁抓住了一輛玩具汽車,貝貝抓了一些鈔票,堂哥抓住了玩具鋼琴。


  那塊手表是繁家話事人的信物,這麽多年過去了,依舊走得分秒不差。


  據說繁家上一次有人抓住它還是我爺爺。


  不過對於我的傑作,我太爺爺反應平平,他說這東西做不得準的,我知道這是因為我叔叔抓的是洋娃娃。


  當然,他生氣的點不全在於洋娃娃,而是因為那時,無論他怎麽勸,我媽媽都不肯拿出手表。


  我媽媽一直都是這樣的人,霸道,謹慎,滴水不漏。


  在我抓住手表後,大家都很開心,我爺爺笑著說,我媽媽後繼有人了。


  那時我媽媽還有些不高興, 因為那年她還不到十八歲,剛剛開始做生意沒多久。


  所有人都不相信她,而她覺得自己可以做好。


  我爺爺的這句話給我帶來了無數的好處,我被所有人特別地對待著,接受著話事人應有的教育。


  他們悉心地培養著我,希望我早日頂替我媽媽。


  有一次我媽媽失手被捕,將她救出來時,她的手臂已經被電擊並留下了褪不去的傷痕。


  那之後我爺爺很難過。


  他總悄悄對我說他很後悔,說我媽媽小時候很嬌氣,碰破了皮都咬哄哄要吹吹。


  如今做了這行,三天兩頭都要受傷,她是個嬌嫩的女兒,怎麽吃得了這種苦?

  他覺得我媽媽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他說都是因為他,我媽媽才沒辦法信任男人。


  這些話我沒有告訴我媽媽。


  有段時間我媽媽不太願意來我爺爺家,就是因為不想聽他嘮叨。


  我也覺得,我媽媽並非如我爺爺想得那樣可憐,她過得很自由,而自由是有代價的,那些傷痕就是她的代價。


  我並沒能在第二天順利回國,因為勝男興奮得有點久,等我把她送到家門口時,候太太已經急得崩潰了。


  她當即給了我一個耳光,用難聽的話辱罵了很久,直到侯少鴻趕來把她拉開。


  說實話,我並不生氣。因為倘若我媽媽有一個勝男這麽可愛,又這麽不設防的女兒,她一定不會隻打我一個耳光,她會根據情節的嚴重性,輕則打到我吐血,重則讓我見閻王。


  我的話絲毫不誇張。


  因為後來,當若若大著肚子找到我媽媽時,我媽媽隻給了堂哥一句話的機會。


  堂哥剛說了一句:“希望她流產……”


  那個“產”字甚至還含著他嘴裏,我媽媽就已經派人把他綁到了射擊場的人形靶上。


  堂哥這條命是叔叔救下來的,因為他死死按住了我媽媽的槍口。


  然後,他還狠狠地踹了堂哥一頓,按著他叫他答應娶若若。


  當然,也是他後來趁我媽媽忙,把他帶去了大陸。


  不過到底是不是“趁”我就不知道了,因為在那之前,我就已經出事了。


  候太太下手頗重,我理解,但我三姑並不理解。


  在上流社會圈,大家都說我三姑溫柔又優雅,和我奶奶,以及我太爺爺一樣。


  隻有我知道,她背地裏其實凶得很。


  司機拒絕幫我說謊,把事情告訴了三姑,三姑連夜找來了侯先生。


  我送勝男回家時不過晚上七點半,不算很晚,且打人終究失禮,甚至不合法。


  侯先生當晚動身,第二天早上才從國外回來。


  事情處理了好幾天,最終侯家低頭賠償,三姑仍是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態度,背地裏對我說:“下次不要這麽老實,打她,知道嗎?她敢扇你一下,你就打她十下,我有得是錢賠給她!”


  我說:“我不是要低調嗎?”


  “你都挨打了,還低什麽?”她說,“那女人如果再掂不清自己的斤兩,我就跟侯董把她女兒要過來給你,把她關在家,一輩子見不得人,連她也不必見了!”


  我們家族有很多秘密。


  每一條都足以讓所有人不得翻身。


  勝男存不住秘密。


  就在昨天吃冰激淩時,她還告訴我,說:“我爸爸昨天跟我哥哥的家庭教師抱在一起。”


  我說:“是你看到的嗎?”


  她說:“是。”


  我說:“那你不要告訴別人。”


  她說:“為什麽?”


  我說:“因為那是別人的事,你可以假裝不知道,不需要撒謊,沉默就夠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和我媽媽說得不一樣。”


  “……”


  “我媽媽說,如果看到我爸爸和別人在一起,要告訴她。”她說,“抱在一起也算在一起,所以我告訴她了。”


  我說:“然後呢?”


  這次她沉默得更久,更久,然後說:“她很不高興。”


  那天分別前,勝男問我:“人和人為什麽會抱在一起呢?”


  我說:“因為很喜歡對方。”


  她說:“可是跟別人抱在一起,感覺很痛。”


  “痛?”


  “是的。”她看著我,她的聲音是那樣好聽,清脆靈動,“當別人碰我的時候,就好像螞蟻在咬我,那麽痛。”


  我笑了笑,覺得她真可愛:“大部分人是不痛的,他們覺得當兩個人喜歡彼此的時候,抱在一起的感覺很好也有少部分人覺得很不舒服,那他們就不會抱在一起。”


  勝男認真地聽完,說:“我是少部分人。”


  我收回想要摸摸她頭的手,說:“是。”


  她看向我的手,說:“你是大部分人。”


  我把手放到背後,說:“我是中間派,你……”


  我的話還沒說完,她已經抱住了我。


  其實,我和勝男之間的所有第一次,都是她主動的。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從想看她,想保護她,慢慢變得越來越想抱她,想吻她,想……


  可是,我不知道她懂不懂那些行為的意義。


  勝男說得沒錯,我是大部分人。


  當她抱著我的時候,我真的感覺很棒。


  她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瘦弱,雖然那麽高挑,卻好脆弱。


  她就這樣靠在我的懷裏,如同一隻靈動潔白的鶴。


  我感覺很好,但我亦能感覺到她的僵硬跟不適。


  一想到螞蟻正在咬她,我就感覺到很心痛,享受了十幾秒便輕輕推開了她。


  我說:“你不舒服不要勉強自己。”


  她不理我的話,隻說:“你很喜歡。”


  勝男一直都有屬於她自己的,用來感知世界的能力。


  我說:“但你不要勉強自己。”


  她說:“我很喜歡吃冰激淩。”


  “……”


  “我也很喜歡你。”


  回國後,我開始學著參與我媽媽的工作,這對我來說並不困難。


  我們家就像一個獨立的社會,一切都有屬於家族內部的運轉法則。


  每一個從我們家族出生的人,都從出生起,就耳濡目染地學習著這一套法則。


  對我來說,尤其如此。


  畢竟,這一切,將來都是我的。而在我得到它之前,必須先熟悉它。


  我上手的一切都很順利,拗不過我的要求,我媽媽把茂叔安排去了別處。


  我不喜歡茂叔離我媽媽太近,因為我總覺得,他看我媽媽的眼神裏充斥著一種癡癡的味道。


  這種眼神我沒有從其他男人的眼中看到過,我爸爸總是很溫柔地望著我媽媽,阿仁的父親則是帶著幾分討好,莫先生很炙熱,熱情的。


  我告訴我媽媽,她說:“這是因為我救了他全家的命。”


  我說:“可他看著你的樣子,好像一隻動物。”


  我媽媽笑了笑,說:“就像一隻狗。你說它忠誠,它也忠誠,但餓極了,它也會咬你,他的身上殘留著動物性。”


  我說:“把他換掉吧。”


  “再等幾年。”她說,“其他動物還不如這條狗,等你再長大些。”


  那天吃完飯,我媽媽交給我一張請柬,說:“侯家送來的。”


  是候老夫人的壽宴。


  我媽媽說:“你三姑說,侯家特地請你,是基於上次的事。對方也不是小門小戶,態度也不錯,壽宴不好拒絕,你和阿星代咱們家去吧。”


  我說:“好。”


  她又掀起了唇角,饒有興味地看著我說:“很興奮吧,你小子。”


  我說:“沒有。”


  “我兒子會談戀愛了。”她笑著說,“你三姑是個體麵人,生怕你坑人家姑娘,丟蘇家的麵子。你媽媽我不怕,你喜歡就去,玩膩了我會幫你處理幹淨的。”


  我說:“我不去了。”


  “去吧。”她拍了拍我的手,說,“你會處理好的,媽媽相信你。”


  “處理”幾乎是我媽媽嘴裏說過最多的詞。


  她用這個體麵的詞,來指代那些不體麵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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