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章 打掃幹淨

  在我的意識裏,我不過是做了幾個渾渾噩噩的夢。


  夢裏,我看到淼淼在衝我揮舞著她的小胖手。


  我的淼淼很聰明,五個月就會張開手臂要抱抱, 六個月時就會揮揮手說再見。


  我在夢裏看到她先是衝我張開手臂,說“媽媽、媽媽”。


  我抱住她……我想我抱住了,雖然我的懷抱裏是一片虛無。


  我抱住了她,我並沒有鬆手,但下一秒,她卻朝我揮揮手,消失在了我的麵前。


  淼淼,我的淼淼。


  我知道她已經走了,她小小的身軀埋在侯家的祖墳,那裏有一副小小的骨架。


  我知道她不是森森,森森也不是她。


  唉……我都知道。


  我知道人隻有一世,所謂來生隻是自我安慰的謊話。


  是我親手在停止治療協定書上簽上了我的名字,親眼看著她痛苦地死去。


  我的淼淼,我恨不得與她一起死。


  但我還是醒了過來。


  隻不過,睜眼之後,我的情況依舊並不樂觀。


  我見到森森時,是侯少鴻抱著他。


  他抱孩子的樣子很生疏,一看就不曾抱過。


  的確,淼淼這麽小時,他是不曾抱過的,他連家都不回。


  想起這個,我又禁不住生氣,一直不曾與他說話。


  森森長得和淼淼幾乎一模一樣,當然,早有人告訴我,同父同母的孩子剛出生時都是很像的。


  但仍舊太像了, 仿佛複製粘貼一般,沒有任何差別。


  滿月的寶寶什麽都不懂,懵懵的望著我。


  縱然我不理他,侯少鴻也在不斷地說話。


  他說:“別怕,綺綺,已經找到治療方法了,很快就會沒事了。”


  他說:“孩子很好,非常健康,不要擔心。”


  他還說:“能做的所有檢查都做了,都沒問題。”


  侯少鴻是騙我的。


  他就像以前一樣,總是喜歡騙我。


  因為他走後不久,候太太就來了。


  她說:“見過森森了吧?小家夥很健康,而且你安心,我們全家都在照顧他呢,他要比淼淼長得結實多了!”


  她還說:“少鴻說你不高興?這樣確實是難受,不過也不能對少鴻發脾氣呀,從你住進來到現在,他幾乎天天都陪在外麵,撐不住了才去睡一覺。公司也不去了,我老公都對他有意見了。”


  最後,她說:“治療方案?哪有什麽治療方案?醫生到現在都隻知道你可能是感染了什麽東西,但都沒弄清楚呢。少鴻是在安慰你呢,畢竟你在這裏躺著不好受。”


  侯少鴻不是在安慰我,事實上,醫院是給了一個治療方案的。


  不過這個方案,是侯少鴻他爸爸來告訴我的。


  在我們婚姻存續的期間,侯少鴻他爸爸,也就是我的公公,對我一直都是很好的。


  畢竟我是他選回來的媳婦,符合他對於“大房”的要求。


  他對我一向都是很溫和的,就連現在也是如此。


  “雖然你拚死生下了孩子,如今對你說這樣的話太過殘忍,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尤其是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爸爸希望你能理智地考慮。”他說,“不要讓少鴻為你捐腎了。”


  我說:“什麽捐腎?”


  上一次聽到這兩個字,還是在幾年前司繼那件事時。


  “你還不清楚,少鴻不肯告訴你。”候父說,“醫院請了幾位專家,雖然仍然無法徹底治愈你的病,但要想控製你的症狀,不要讓它惡化得太快,就要換腎。”


  “……”


  “我支持醫生的方案,而且腎是很容易得到的器官。”他說,“但是少鴻關心則亂,他現在堅持要把自己的腎換給你,這是不理智的。因為一個腎會使他的身體大大損傷,許多工作都難以勝任,我不能夠把公司交給一個身體虛弱的人。森森也需要一個身體強壯的父親。”


  我說:“我可以等腎源。”


  候父點了點頭:“我就知道你是深明大義的孩子,勸勸少鴻吧。”


  我當然要勸侯少鴻,而他也當然不同意,他說:“別中我爸爸的話術,現在你的腎已經基本失去功能了,換一個腎才能繼續治療。等待腎源需要時間,但我明天就能給你換。”


  我說:“換了腎我也不一定會活著,我死了,它就浪費了。”


  “沒關係。”侯少鴻說,“至少努力過了。”


  “我的意思是……”我的確很疲憊,說話都很吃力,“隻有一個腎,影響會很大的。”


  侯少鴻笑了,道:“到時候你肯定也不需要那麽高強度的了。”


  我沒有力氣跟他開玩笑:“到時候我都死了。”


  “那就更不用兩個了。”他看著我,說,“我不會再有別人了。”


  他又騙我。


  “你爸爸不同意這件事。”我說,“你的事業會就此荒廢的。”


  “我是個律師。”他說,“就算離開他的公司,我的事務所也還在。”


  我還想說話,他又道:“綺綺,我已經為了討好他而失去了很多。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覺得他的想法很離譜:“我就是你爸爸選給你的。”


  “那是以前的你,不是現在的這個。”他看著我的眼睛,說,“現在這個是我自己追回來的,是我認真考慮,確定我深愛、絕不會辜負的。”


  “……”


  “另外,你現在已經失去行動能力,所以沒辦法再拿自殺來威脅我。”他微微一笑,道,“而且按照法律,你的一切治療決定都由我來做,所以你別再說了,好好休息。手術很大,為了我的腎不浪費,努力地挺住,好不好?”


  侯少鴻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愛我的呢?

  說真的,我根本不知道。


  在我的認知裏,這似乎是突然發生的。


  我總覺得,他找我複合,全都是為了孩子而已。


  不然,一個在我年輕美麗時都沒有愛我的人,為何等我人老珠黃,麵目可憎後,反而開始愛我呢?


  可是跟他一起被推進手術室的這一刻,我是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他在愛我。


  他爸爸不缺兒子,而他已經徹底丟失了自己所有的優勢。


  他愛財如命,自私自利,滿口都是油膩冷血的算計。


  得到他爸爸的錢和他的生命究竟哪一點更重要,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沒有為了小迷糊放棄的,最終竟然為我放棄了。


  在看著麻藥緩緩推入身體裏時,我又想起了那個畫麵。


  想起侯少鴻推開他的小迷糊,那個令我羨慕又嫉妒的畫麵。


  我在無數個夜裏,不停地想啊想,如果汽車前的那個人是我。


  他會推開我嗎?


  現在我知道了。


  侯少鴻最終沒有捐成這個腎,不過他並不知道。


  手術結束後,我和他被各自推入病房。


  我醒來之前,就已經感覺身上那股被壓著的沉重感輕了不少。


  來的是候太太。


  她懷裏抱著森森,笑眯眯地說:“恭喜你呀,找到特效藥了,你不用死了。”


  我說:“勝男清醒了?”


  “你也知道隻有勝男能救你。”候太太笑了一聲,說,“現在知錯了嗎?”


  侯勝男清醒了,但送來特效藥的並不是她。


  因為第二天,林敏敏就來了。


  “雖然藥隻需要用一個月,但是你的身體可能需要很久才能恢複了。”林敏敏說,“希望不會留下後遺症吧,畢竟解藥你是第一個用的。”


  我說:“你幫忙……是為了少鴻嗎?”


  “不是我幫忙的。”林敏敏抿了抿嘴,頗為不情願地說,“我哪能搞得定他表弟……”


  哦。


  我說:“替我謝謝他。”


  “他要我轉告你,以後不要再打勝男的主意了。”林敏敏說,“下不為例。”


  我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但侯少鴻很虛弱。


  近來他總是小心翼翼的,還在我麵前假裝堅強。


  那天進手術室後,剛打開侯少鴻的腹腔,林敏敏就來了。


  不過因為我先醒,特地囑咐林敏敏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侯少鴻。


  我就是這樣一個壞人。


  我想知道他會不會後悔。


  進手術室前,侯少鴻已經簽了股份讓渡書,把手裏的股權也還給了他爸爸。


  所以從醫院回來時,我家的別墅也賣掉了,畢竟醫藥費是一筆不菲的開支。


  出院的這天,侯少鴻還挺不好意思的,跟我說:“等我身體好些,再想辦法把別墅買回來。”


  我笑著說:“你在就好了。”


  我們回去住那間高級公寓,日子倒也過得舒心。


  侯少鴻一下子就沒那麽忙了,正好在家養病,我們一起照顧著森森。


  直到一年多以後,侯少鴻才終於知道真相。


  是我告訴他的。


  因為一年多沒健身了,又吃得極小心,他的身材已經快要沒法看了。


  想到日後要守著一個沒胸肌,也沒腹肌的傻大個,我就很害怕~

  對此,侯少鴻很震驚,震驚過後,第一件事就是……


  不提也罷。


  當然,雖然沒有拿錢,但我們還是每周都會帶著森森回侯家,畢竟老人們帶了森森大半年,感情都深得很。


  經常能碰到侯勝男帶著丈夫和孩子回來。


  孩子們在一塊玩兒,其樂融融。


  不過,繁玥總是小心翼翼地,不準侯勝男單獨接觸我。


  但畢竟是在侯家,所以,侯勝男還是找到了間隙,悄悄地對我說:“我知道那是你。”


  “……”


  “你生氣他欺負我哥哥。”她近來能夠看著一些她覺得可信的人的眼睛了,此刻她就看著我的眼睛,雖然目光仍舊充滿緊張,“又怕他知道。”


  我笑了笑,沒說話。


  “別害怕。”她握住我的手,小聲說,“我沒有告訴玥哥。”


  “……”


  “他脾氣很壞,如果他知道,會欺負你的。”她像個小孩子似的,衝我天真地一笑,“我永遠都不會告訴他的。”


  我摸了摸她的頭,柔聲說:“謝謝你,勝男。”


  後來,森森長大了,侯少鴻的父親也去世了。


  去世前,侯少鴻還是拿到了他最喜歡的股份,畢竟,那幾個兒子都出了各種麻煩呢。


  至於他們為什麽出了那麽多麻煩?嗬嗬,“運氣”不好罷了~

  畢竟,當年侯少鴻他爸爸選我時,說,我會“旺夫”呢。


  我呢,真的很想要個女兒,可惜啊,連生三個都是兒子,第四個才終於有了女兒。


  轉眼,我們的小女兒也會走路了,偌大的別墅都不夠她霍霍,整日把家裏翻得亂七八糟。


  有一天,我和侯少鴻“忙”完回來時,見乳母正滿臉惶恐地撿地上的碎紙片,小丫頭在旁邊撕得不亦樂乎。


  我跑過去拿起一看,頓覺不妙,把小丫頭拉過來,嚴厲地說:“冰冰,媽媽說過多少次,爸爸的書房不能亂翻!”


  冰冰扁著嘴巴,看看我,又越過我,可憐巴巴地瞅著我身後:“爸爸……”


  “有什麽不能翻的?”侯少鴻跟進來,不分青紅皂白地說,“重要的我都鎖好了,別的隨便玩兒,不要罵孩子。”


  我拿起其中一張照片碎片,站起身,比劃到某人的麵前:“你看看她撕碎了什麽?”


  侯少鴻看了一眼,說:“丟了吧。”


  這麽淡定?


  我看看照片,難怪,這張臉被撕壞了。


  我又撿起另一張帶臉的,說:“你看好!”


  侯少鴻看看照片,又看向我,放下了懷裏的孩子。


  果然。


  我忙說:“是你自己沒鎖好的,不能怪冰冰!我管她,是因為我反對她翻任何東西,並不是因為……”


  他吻住了我的嘴。


  “嗚嗚嗚……”


  我掙紮,想說孩子還在呢。


  但這家夥恢複身材之後,力氣也一並恢複了,著實討厭。


  耳邊隻能聽到冰冰那丫頭嘿嘿的笑聲,還有她快樂的撕紙聲。


  許久,侯少鴻才鬆了口。


  “傻瓜。”他笑著說,“也就你還記得。”


  那天我們還是把冰冰抱出了書房,因為她該吃午飯了。


  走前,侯少鴻吩咐女傭:“把這兒打掃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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