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章 我恨他

  我和侯少鴻複婚那天,是個晴天。


  與淼淼走那天一樣。


  淼淼是我和侯少鴻的女兒,十一個月時查出罕見病,走得那天,也才十七個月。


  放棄治療的決定是我做的,因為醫生已經明確告訴我,她沒得治。


  但侯少鴻不同意,他覺得他有得是錢,哪怕治上一輩子,他也治得起。


  可我分明從孩子的眼裏看到了她對紮針、吃藥以及無休止的治療和檢查的恐懼。


  她會在檢查前顫抖地喊媽媽,會在紮針時嗚咽著喊媽媽,會在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虛弱地喊媽媽……她隻會喊媽媽,她隻會這麽一個詞。


  她喊媽媽,她以為我能救救她。


  所以我決定放棄治療,因為我知道我的寶寶很疼。


  而我救不了她。


  因為她和我一樣,不忍到盡頭,不會發不聲音。


  但侯少鴻不理解,他抱著孩子的遺體哭,他罵我殘忍,他揪著我的頭發,叫我看鏡子,問我是不是魔鬼。


  沒錯,我是背著他這麽做的,因為他不同意這件事,提都不能提。


  他覺得人活著是最重要的,哪怕整天紮針、搶救、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吃鎮靜劑做各種檢查……


  但沒關係,活著就好。


  畢竟,那些痛苦他是不必受甚至不必看的,他隻要付醫院的賬單就好。


  抱著孩子,哄著她,聽著她哭著叫媽媽,看著她被打入各種藥物、嘔吐、痙攣、甚至發病時抽搐的,都是我,而不是他,不是他們侯家的任何一個人。


  侯少鴻不懂她,就像他也不懂我。


  淼淼解脫了我。


  孩子走了,侯少鴻終於放過了我,決定於這個歹毒的魔鬼離婚。


  雖然,他把我扒得隻剩身上這一身衣服,以及那個他媽媽陪我買回來,他認都不認識的結婚戒指。


  如果他認識,他肯定會叫我摘下來。


  因為他說了:“寧綺雲,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讓我失去所有錢,是侯少鴻認知中最大的“代價”。


  因為他愛財如命,認為有錢就有一切。


  以至於在發現那個女人之前,我一直覺得,侯少鴻心裏愛的隻有錢。


  當然,在遙遠的過去,我們戀愛時,我也曾錯覺他愛我。


  那年我還不到二十歲,他也很年輕,英俊瀟灑。


  我們在朋友的聚會上認識,我喝了一點酒,回家的時候把車開到了花壇裏。


  侯少鴻解救了我,幫我處理了那一堆麻煩事,並親自送我回家。


  路上,他笑著對我說:“你可真是個小迷糊,怎麽長到這麽大的?”


  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他是對我一見鍾情。


  直到我們結婚後,我才明白,我隻是最像的。


  我不光長得像,“小迷糊”也像。


  可我不如她,因為我不是。


  那本照片改變了我們的婚姻。


  在那之前,他還是會回家的,雖然很少跟我聊天,但但還是會跟我親熱。


  他喜歡在那種時候看著我的眼睛,一寸寸地吻我的臉。


  他總是癡迷地望著我,說:“寶貝,你真漂亮。”


  我總覺得他是愛我的,哪怕我發現他在外麵有女人,他也隻是好聲好氣地解釋,摟著我說:“隻是逢場作戲罷了,寶貝,你才是我的妻子。”


  他也不吝嗇於甜言蜜語,他會說:“你是我最愛的。嗯?”


  然後他就會買點珠寶首飾,親手給我戴上,讓我笑一笑,再在我身邊呆幾天。


  然後,照舊。


  直到我發現了那本相冊。


  我才想起,他說我是他最愛的,卻沒有說是唯一。


  他……甚至沒有叫過我的名字。


  我的父親對我並不好。


  應該說,他恨不得從來都沒有過我。


  他愛著他的同父異母的妹妹,兩個人一早就糾纏在了一起。


  但他們是為世俗所不容的,所以妹妹另嫁他人,他則選擇了我媽媽。


  但他從未愛過我媽媽,更加從未愛過我媽媽生的我。


  他近乎偏執地疼愛著他的外甥——他妹妹唯一的兒子。


  直到他癱瘓,才終於對我有了幾句好話。


  這段荒唐的婚姻讓我媽媽不到四十歲就患了癌,很快就去世了。


  在她去世的前幾天,曾和我談過,她說:“綺雲,媽媽對不起你。媽媽的病是可以治的,可我當時放棄了。”


  她還說:“因為我發現,唐程程是你爸爸的兒子。”


  “我不應該啊,我現在恨不得時間倒回去,我第一時間就治病,帶著你走……不,媽媽早就帶著你離開他,我的孩子也不用被他打這麽多年。”


  最後,她握著我的手,說:“答應媽媽,忍耐,把他的錢拿到手,不要給那個野種。媽媽在天上保佑著你。”


  那年我十四歲。


  我一直告訴自己,等我有了孩子,一定不要這樣不負責任地死去,要努力地活著,因為……沒有了媽媽的我,真的很可憐。


  可是造化弄人,想不到我的淼淼……竟走在了我前麵。


  我最終拿到了所有的錢。


  畢竟,“小迷糊”都是單純而善良的。


  不是心懷仇恨的我。


  主動聯係侯少鴻,是在我父親去世的當天。


  聽了我的訴求,他直接就在電話裏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說:“有一個女人給一個富豪當情婦,生了一個兒子。富豪想把錢留給這個兒子,卻在辦遺囑的路上不幸去世了。更糟糕的是,富豪患有會過給別人的病,為了公共安全,妻子第一時間火化了遺體,並把家裏打掃消毒。一根頭發絲都找不到了。”


  私生子享有婚生子同等的繼承權力,前提是,他得證明得了身份才行。


  真巧呢,我父親也患了那種必須立即火化的病。


  我在我媽媽的墳前燒毀了我父親的遺囑,那上麵毫不令人意外地隻寫了唐程程一個人。


  那東西就丟在的保險箱裏。


  因為他以為我打不開。


  他和侯少鴻一樣,都覺得我應該是乖巧、順從、愚笨的“小迷糊”。


  不管他們對我做了什麽。


  他們不知道有多恨他們。


  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有多狠。


  我恨侯少鴻,如恨我父親一般。


  他們一樣殘忍,一樣懦弱,一樣自私。


  他們一樣用否定一個女人全部的方式來成全他們可笑的單相思——


  我父親的妹夫知道了這件事,他想離婚,那個我父親愛了一輩子的女人,她跪著求她老公,說她是被迫的。


  她沒愛過我父親。


  “小迷糊”也從未愛過侯少鴻。


  侯少鴻也恨我,他說我故意殺死淼淼,因為我根本就不想生她。


  是的,我不想生她。


  發現了那本相冊後,我是想離婚的。


  因為我媽媽已經用生命教給了我,如果不離婚,我就會死。


  侯少鴻一直想要幾個孩子,他說這樣我就不會胡思亂想,還說:“多生幾個,我喜歡像你一樣的小女兒。”


  那時我覺得好甜蜜,撒嬌說我害怕。


  他說:“小傻瓜,這有什麽好怕的?”


  這有什麽好怕的?


  反正生的不是他愛的女人。


  他甚至不知道女人是怎麽生孩子的,因為生淼淼的那天,他在陪他的情婦。


  第二天他回來看我們,脖子上帶著一個紅印。


  那天我沒有哭,我假裝沒有看到。


  沒有在第一時間離婚,是我今生最大的錯誤。


  那時我的心亂了,並突然理解了我媽媽。


  以前我總是覺得她愚蠢,她明明早就知道我父親愛的另有他人,可她仍然堅持著。


  而後來,我也堅持著。


  我甚至給自己找借口,我告訴自己,侯少鴻到底跟我父親是不一樣的。


  他幫助了我,幫我打贏了遺產官司。


  他很尊重我,不像我父親那樣毆打我,他肯定會喜歡我的孩子,也不會像我父親那樣踢踹我的孩子——不管他們長得像他,還是像那個女人。


  可在這段婚姻裏,我是誰呢?


  每當他看著我時,每當在夜裏,他用那種癡迷的,深情的目光凝望著我時,我便情不自禁地想


  ——我是誰呢?

  我……應該是誰呢?


  後來,我有了淼淼。


  或許侯少鴻已經知道我發現了他的秘密,也或許並沒有,我隻知道,他似乎看出了我的變化。


  他開始給我錢,給我那些他最喜歡的東西。


  他不斷地說他想要個孩子。


  有一天他發現了我的避孕藥,氣得把它砸到了玻璃上。


  那些藥丸崩了一地,我沒有受傷,但那是我第一次發現,他開始變得和我爸爸一樣了。


  他按著我,把我整個人都按得趴下,包括我的臉。


  這樣他就不必看著我的臉,這樣他才舍得對我做任何事。


  我是這麽理解的。


  他終於成功讓我懷了孕。


  生下淼淼,他兌現了他的諾言,給了我一大筆錢。


  淼淼和我一樣,是不受期待的孩子。不僅不受我的期待,也沒有被侯少鴻寵愛過。


  她長得像爸爸。


  她很漂亮,和她爸爸一樣漂亮。


  可是這並不是她爸爸要的樣子,肯定是因為這樣,侯少鴻很少看她,他對淼淼就像對我,偶爾給一個吻,然後送一些被商人炒起來的冰冷物件,然後閉著眼睛簽字、付賬單。


  不,他對淼淼是稍微好一些的,因為當他帶著那個紅印回來時,我終於忍不住,問他那是什麽。


  他自然地扣上襯衣紐扣,遮住了那塊紅印,然後笑了笑,說:“你累了,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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