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再次遇見
不管真相如何,巡查仍得繼續。
陳棋作為當地的父母官,剿匪後有諸多事務等著他處理,若是在軍營,一百六十多名土匪殺了便殺了,但既已捉拿歸案,就不能一概而論,還是得按衙門的章程審清罪責輕重,然後按大周律法判決。
除此之外,從土匪窩裏救出的男女老少也要一一查清身份,大人還好些,知道自己家住哪兒,沒犯事的通通可以放回去,三四歲的小孩就比較麻煩,話都說不清楚,哪能指望他們說出父母的名字。
稍年長些已經記事了的也不好辦,世道艱難,窮人賣孩子糊口,富貴人家為爭名奪利,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縱然他們知曉從何而來,未必願意回去。
有些甚至已經被轉賣了多次,花樓也好,人牙子也罷,都有調教折磨人的本事,被強按不屬於自己的名字後,他們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
而這些人就得以失蹤人口記名,上報後,畫像名冊在各州府城鎮張貼,尋找他們的家人。
要是半年後找不到,縣衙會按情況給他們落新的戶籍,或是良民,或是賤籍奴籍。
至於如何評判,裏頭大有文章,不再一一細說。
比活人更難處理的是死物,那些贓款不知是從何年何月開始積累,更不知土匪花了多少,縱然陳棋想盡數歸還百姓,也難理清這筆賬。
他隻能查清一點是一點,查不清的充公。
為了這樁大案,陳棋忙得腳不沾地,幾乎從早到晚都在牢房裏審問那一百六十多名土匪,嘴巴都起了燎泡。
問審,畫押,處刑。
虧得最近秋高氣爽,不然那麽多砍頭後的屍體丟在亂葬崗任由其腐爛,十有八九會引發瘟疫。
陳棋想了想,還是決定將屍體燒毀,以絕後患。
處理這些事情耗神耗力,沒個十天半個月怕是辦不完,吳勇和崔淩雲卻是耗不起,他們當天就跟陳棋請辭,坐船離開了寧陰山,繼續南下。
吳勇依舊坐在欄杆上,手裏把玩著那支羽箭,臉上看不出喜怒,但吳家軍能察覺出他最近心情鬱鬱寡歡,就連膳食都比以往少用了大半。
當年的謀逆案掩藏在吳勇心底近二十年,陡然被挖出來,哪怕不是鮮血淋漓,也還是會感到陣陣刺痛。
崔淩雲坐在船艙裏,望向那欄杆上的背影眼裏充滿了擔憂。
他喊住負責吳勇膳食的小兵,問道:“將軍今天用過飯了嗎?”
小兵無奈搖頭:“酒喝了不少,飯菜一動沒動。”
崔淩雲聽到他的回答,眉頭不禁微皺了下:“這樣下去還了得,他身子又不是鐵打的,哪能天天飲酒飽腹。”
小兵也頭疼,他倒是想做些美味的飯菜,可軍營裏最好的廚子都在鄴城,總不能飛鴿傳書讓人快馬加鞭趕過來,軍令如山,沒有吳勇的命令,那就是擅離職守。
崔淩雲沒打算讓軍營的廚子來救急,他們離開寧陰縣已有兩日,馬上就到廣陵郡的碼頭,廣陵郡府城繁花似錦,酒樓飯菜的味道肯定比他們船上廚子做的要好,所以他想著不如趁船停靠補給的時候,讓吳勇的親兵下船去買些飯菜回來。
在船上吃了那麽多天的大鍋飯,他也想換換口味。
倒不是說船上廚子做的有多難吃,隻是船艙裏後廚簡陋,四處都是木板,大火烹飪容易燒壞物件,廚子做起菜來難免束手束腳,多是以手法簡單容易飽腹的食物為主。
他們帶了不少能長久存放點心,可點心又不能當飯吃。
崔淩雲和吳勇還好,他們畢竟是大官,好的都緊著他們,跟隨前來的吳家軍就比較辛苦了,廚子不會為了他們刻意用心去做美味,都是些饅頭烙餅,炒菜湯水,總之能填飽肚子就行。
吃了十來天的簡食,別說崔淩雲受不了,士兵嘴裏都快要淡出鳥來了。
船到廣陵郡,一靠岸,三個兵蛋子就迫不及待拿著崔淩雲給的錢袋躥了出去。
吳勇回頭瞧了崔淩雲一眼,幽幽開口:“多管閑事。”
崔淩雲體諒他此刻心情不虞,按捺住脾氣不跟他計較。
回頭等他恢複活蹦亂跳,再跟他算賬。
然而吳勇說完這句話,又轉了回去,眉眼耷拉著,一副提不起興致的模樣。
崔淩雲瞧他這般心裏也不是滋味,索性走出去,沒話找話道:“之前你說齊王因為一道菜而對杜承宣青眼有加,你倒是跟我說說,究竟是什麽菜如此美味,我們到臨安後或許也可以去打聽打聽。”
吳勇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就一白菜。”
“啊?”崔淩雲以為聽岔了,不信邪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菜?”
“白菜。”吳勇斬釘截鐵。
崔淩雲有些惱羞成怒:“吳將軍,你莫不是在框我。”
當齊王沒吃過白菜?
這回,吳勇終於抬起頭來正眼看他,隻是那眼神怎麽看怎麽嫌棄:“我誆你做什麽,又沒好處。”
崔淩雲:“……”
見崔淩雲一臉無語,吳勇倒是樂了:“我嘴拙跟你解釋不清,等到臨安我請你吃一次,你便明白了。”
崔淩雲微微驚訝:“感情你認識那廚子。”
“認識算不上,略有耳聞。”吳勇翻身跳下欄杆,把羽箭插回箭囊,拍了拍手,“我家那小子在臨安住了些時日,帶回來不少有趣的東西。”
楊鴻雲的身份吳家人心知肚明,也知道他和崔淩雲的兩個兒子是從小到大的過命交情,但吳勇不知崔淩雲究竟知道多少。
從崔淩雲迷糊的神情來看,他那兩個兒子顯然沒把客來軒的事情告訴他。
既然人家兒子都沒說,他也不想拆台,所以在提及梁十七的時候,他含糊著一筆帶過。
說完,他注意著崔淩雲的神色,發現他果然毫無察覺。
哦豁!
吳勇早先就聽說崔淩雲對兩個嫡子有所苛待,如今看來那傳言也不全是空穴來風。
父子之間不合恐怕是真的。
崔淩雲全然不知吳勇在揣摩他們的父子關係。
他聽完吳勇所說,有一絲好奇,便問道:“比如?”
吳勇笑了笑:“月初老太君大壽,淳兒親手做了兩道菜,把老太君哄得眉開眼笑。”
崔淩雲被他說的有點轉不過彎來:“郡主對老太君一直都很孝順,親自下廚可見其用心,哪裏是‘有趣的東西’?”
“嘖嘖。”吳勇豎起食指輕輕晃了晃,“重點是,她所做的兩道菜名字特殊,旁人卻是聽都沒聽過,而且你知道淳兒學這兩道菜用了多久?”
他加了兩根手指:“才三天,連老禦廚都說誇她做的好。”
這下崔淩雲總算是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難掩驚訝:“是臨安那位廚子教的?”
吳勇笑著點頭:“淳兒的手藝我再清楚不過,小姑娘嬌生慣養,別說做飯,連切菜都是七零八落,沒想到去了趟江南回來卻做的有模有樣,你是不知道,那天老禦廚嚐過後,差點想認她為徒。”
他語氣有一絲小得意,可惜崔淩雲沒聽出來。
對於吳勇的話,崔淩雲沒有全信,隻覺得有些誇大其詞。
一道菜再美味,又能美味到哪裏去。
倒不是崔淩雲看不起廚子,而是他曾教導過皇子皇孫,吃得是皇宮禦膳。
禦膳精致,工序複雜,跟旁的酒樓確實沒法比。
比禦膳再好的膳食,他想不出來。
吳家也算半個皇親國戚,那老禦廚奉承謝雅淳的手藝,說不定是為討老太君歡心,並非真心想要收謝雅淳為徒。
謝雅淳乃堂堂郡主,怎麽能當廚子?
傳出去還不被笑掉大牙。
但這話崔淩雲沒法跟吳勇說,也不會在臉上表露出來。
對於吳勇話裏話外所推崇的那個廚子,崔淩雲亦是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
真假與否,等到臨安自然能見分曉。
兩人漫無邊際地聊著,從臨安的風土人情聊到當地的幾個案子,他們細數曆任的臨安知府,竟發現十個裏麵有九個都是貪官汙吏,判下的冤假錯案數不勝數。
崔家書香門第,對林奎等人的行徑最是厭恨,說著說著便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吳勇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心道,娘的,這也太會罵人了,怪不得文武百官最怕的就是他們這種諫官,不被罵死也得煩死。
好在這時候他的親兵買了飯菜回來,打斷了崔淩雲的“口吐成章”。
吳勇默默地想,或許崔淩雲跟其他幾位諫官合作,出本罵人的書,說不定也能賣得很好。
書名他都替他們想好了,就叫《罵人不帶髒一千句》。
吳勇正胡思亂想著,卻見跟在親兵身後回來的還有五大一小。
走最中間抱著個小娃兒的便是他們前兩天才見過的暗十。
吳勇的親兵搔搔腦袋,老老實實道:“將軍,他們想撘船。”
親兵認得暗十那張臉,也知道暗十的身份,凡是當兵的都很敬佩驍狼軍,所以聽暗十說要搭船的時候,他們沒多想就把人給帶來了。
暗十笑眯眯,對吳勇微微頷首:“叨擾了。”
說話時他也沒有放下小寶,依舊抱著,暗九四人則落後半步,兩兩分散站在他左右。
吳勇打量暗十那張臉,又看看他懷裏的小寶,沉默半晌,憋出一句:“這娃兒不隨你,像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