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蓮藕粥
“說起來,林陽澤呢?”梁十七本想等林陽澤回來後,再詳細詢問一下有關董家的消息,卻不想,沒見到他人。
“他收到一封家信,說是有事要回臨安處理,在學堂吃完午膳便騎馬離開了。”楊鴻雲烘幹頭發後稍微整理了一番,梁十七不喜歡擦頭油,烘幹後的頭發蓬鬆細密且柔軟,就像上好的綢緞。
楊鴻雲三兩下給她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插上木質發簪。
嗯?
梁十七伸手去摸,眨了眨眼回頭問道:“新買的?”
楊鴻雲拍拍她的頭,淺笑:“自己打磨的。”
上次的玉簪梁十七舍不得拿出來戴,她整天在廚房轉悠,裏麵雜七雜八的東西多,玉質的首飾容易磕碎,於是楊鴻雲便重新做個根款式一樣的木簪。
這廂兩人氣氛正好,韓洛便陰陽怪氣來了一句:“沒想到你在書院裏挺閑,還有功夫做首飾。”
楊鴻雲微微側臉,給了他一個嫌棄的眼神。
“莫理他,他沒有,所以他嫉妒。”
說完,攬著梁十七揚長而去,徒留韓洛獨自在院子裏吹冷風。
韓洛:“……”嫉妒你老母!
月落星沉,曦光破曉。
當林陽澤下馬敲開客來軒的大門時,客來軒的夥計們才剛剛開始忙碌。
趙文卸下木板打開客棧的大門,冷不丁跟風塵仆仆的林陽澤對上了眼,被他略顯蒼白的臉色嚇了一跳,他立即接過林陽澤手中的韁繩,顧不上行禮,擔憂地問道:“林公子,您這是怎麽了?可要我去請大夫?”
林陽澤解開披風隨意擺了擺手,他連夜趕路,一開口嗓音便有些發啞:“不用了,梁十七起了沒?”
“起了,在準備早膳。”
林陽澤聞言一把將肩上的披風扯下掛在臂彎處,立即快步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趙文沒多想,把馬牽到後院馬廄。
廚房裏梁十七剛將蒸籠屜取下,便聽見門簾外傳來一道微微沙啞的聲音:“梁十七,我有話跟你說。”
梁十七見他神情少見的嚴肅,便放下了手頭的話轉交給劉承福,她洗幹淨沾染了麵粉的雙手,又舀了一碗粥,放下卷起的衣袖後才端著托盤跟林陽澤到吃飯的大堂。
林陽澤翻下長凳落座,這會兒客棧除了夥計沒外人,不用擔心隔牆有耳,也無需避嫌。
梁十七把粥碗推到他麵前,抬了抬下巴:“邊吃邊說,免得你餓死了我還要花錢找大夫。”
他們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兩三個月,早不見生分,林陽澤也不跟她客氣,他騎了半宿的馬,一路上冷風在臉上刮著,餓得前胸貼後背。
粥是天未亮就在砂鍋裏熬煮著的蓮藕粥,先用旺火煮沸後,趕快轉為文火,再慢慢蓋上鍋蓋,鍋蓋不能蓋嚴實要留一條縫隙,如此等文火慢慢熬煮。
這碗蓮藕粥煮得濃稠得宜,米粒稠黏綿密入口香甜,藕粒卻鮮脆清爽。
林陽澤嚐過後隻覺得綿香悠長,回味無窮。
他本身就是愛喝粥的,自古以來,便一直有春粥養顏、夏粥清火、秋粥滋補、冬粥暖胃之說,春食薺菜粥、夏食綠豆粥、秋食蓮藕粥、冬食臘八粥,臨安幾乎每個酒樓都有會做這四大粥類。
蓮藕粥他吃過不少,可依舊被梁十七的手藝驚豔了,他想不明白,都是蓮藕粥,為什麽梁十七做的口感會這般特別。
他舀起一勺粥湊近細看,就見米粥的湯水在陶瓷勺中留下一層乳白色的膠質,但粥粒並沒有太過稠爛,在光線照耀下呈現出微微透亮的姿態,蓮藕粒粒分明裹著米湯水,泛著微微的粉白,在蔥末的點綴下散發著獨特的清香。
梁十七見林陽澤如此專注地盯著瓷勺裏的粥,沒好氣道:“你是在找蟲子不成?”
林陽澤手腕一抖,差點把勺子摔落,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地打量了梁十七一眼,忸忸怩怩道:“你這粥怎麽是鹹的?”
在市麵上賣的蓮藕粥都是甜味,他還是第一次嚐到鹹味的蓮藕粥。
梁十七卻會錯了意,還以為這次的粥翻車了,她先是愣了片刻,隨後心裏莫名騰起一絲忐忑,試探著問:“鹹的……不好喝?”
她自己也嚐過,感覺還不錯啊。
但林陽澤眉頭皺緊又鬆開,鬆開又緊皺,看著怎麽都不像是覺得好喝的樣子。
這番糾結的表情成功讓梁十七逐漸開始懷疑自我。
也是,即使她擁有後人累積幾千年的廚藝,在古代口味依舊會有偏差,她也不可能做到讓每個人都滿意,更不可能一次都不翻車。
梁十七不禁開始反思,四個多月來,她一路走得太過順暢,許久沒有嚐過失敗的滋味,都忘記了緊張為何物。
果然是沒有壓力放鬆過了頭麽?
幸好發現早,給了她當頭一棒,免得在百人廚藝大會上丟人現眼。
這廂梁十七在心裏默默自我審視寫八百字的小文章,那頭林陽澤則被她的一句不好喝而感到被雷的外焦裏嫩,不禁暗道,梁十七是不是對自身的廚藝有什麽誤解?
他挺起胸膛用力吸了口氣,嘴角微微上揚,噙著一抹假笑:“您可真是太謙虛了,如果這碗粥都能稱之為不好喝,你讓其他酒樓的廚子如何自處?甩麵條上吊嗎?”
聽懂林陽澤意思後的梁十七:“……”感情你剛才是在說好喝,那你皺什麽眉頭!
“唉……算了,我早該知道。”林陽澤放下瓷勺幽幽歎氣,“以你的廚藝,根本無需我擔心,若是百人廚藝大會出的題目是‘粥’,想來你這碗蓮藕粥就能刷下去一大批廚子,即便是我們林家的玉食樓也未必能贏你。”
這回梁十七聽懂了他的話中之意,她沉吟片刻,隨即輕鬆的語調緩慢響起:“煮粥不難,可是要煮出濃香四溢、滋味綿長的粥,也是需要些技巧的,煮粥最好用砂鍋,燒飯的大鐵鍋可不行,沒砂鍋來得有美味可口,再者是米,你喝的這碗粥,煮之前米要精心淘洗幹淨,之後再用冷水浸泡,不長不短兩刻鍾足矣,這樣米粒能夠充分吸收水分,才能熬製出又軟又稠的粥。
然而要將粥煮得濃稠適宜,最重要的是掌控好水量,水加多了容易稀,加少了又太幹,這裏頭的學問可不少,至於火候,這沒法細說,文火和旺火每個廚子的評判標準未必一樣,煮粥時候也不能光等著它沸騰,要用勺不停地攪拌,將米粒間的熱氣釋放出來,粥才不會糊在一塊兒,等轉了文火慢熬,則要減少攪拌,這樣粥裏米粒才不至於太散。
你方才問為什麽是鹹的,沒其他意思,我自個兒喜歡喝鹹的,晨起不愛吃甜口,膩味,但這‘鹹’不是單放鹽就可以,你且仔細看看粥麵上那層薄油花,煮粥前我可是先用柴魚、海帶以及蘿卜根莖等近二十中食材熬製了一鍋高湯,用高湯煮的粥,能不鮮麽,美味可都濃縮在這一碗粥裏了。
但話又說回來,你覺得這碗粥好喝,那是因為你沒喝過更好喝的,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昨個兒舟老板跟我說道了有關金膳堂的事,那裏頭可是臥虎藏龍,有不少都是宮裏當差的廚子,他們的功夫未必比我差。”
梁十七說美食經一套一套的,把林陽澤都給聽愣了,他聽不懂那些做法,腦海裏隻餘下“厲害”兩個字,直到他在梁十七口中聽到了金善堂。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林陽澤驚訝之餘不禁鬆了口氣,“我回來一路上都在躊躇該如何跟你解釋,這下倒省了力氣。”
梁十七聞言秀眉輕挑,不想放過他,眯著眼追問:“你之前為何不說?”
林陽澤麵露尷尬:“我這不也一時沒想起來麽,最近太忙了,要不是我爹寫信給我,我都忘了金膳堂這一茬,畢竟我家的廚子也是出自金膳堂,同行即對手,我哪敢在你麵前提起。”
事實上,林陽澤是真沒想起來玉食樓裏廚子的身份,玉食樓招廚子之前,各大酒樓把金膳堂吹得天花亂墜。
那時有個說法叫“沒金膳堂廚子的酒樓算什麽酒樓”,這話或許有誇大其詞的成分,但當時金膳堂的廚子確實在酒樓行當裏炙手可熱,那些廚子的廚藝一個賽一個高,有很多老板都不惜以重金相聘,跟瘋魔了似的。
這種情況直到五十年前才逐漸緩和下來,據說是金膳堂內部出現了分歧,具體發生了何事不得而知,但從那之後金膳堂一改之前作風,那些站在頂端的大廚敞開收徒,金膳堂大肆吸納成員,一步步將金膳堂擴張到了今天的規模。
但論實力,如今的金膳堂跟五十年前完全沒法比。
就說林陽澤家聘請的廚子,有五十年前十分之一的廚藝就不錯了,很多失傳的菜如今能做出來的大概隻有皇宮裏那幾位。
所以,林陽澤真不覺得金膳堂的廚子有多厲害,頂多比郭大川之流高上那麽些層次,在梁十七麵前就是班門弄斧的水平,就這,有什麽可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