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道輪回
活命是能活命的,頂多半死不活這樣子。
梁秋和如今日子過得落魄,梁十七也沒想把她怎麽著,以前梁秋和在梁府多風光啊,院子裏婆子丫鬟成群,瞧瞧現在,五個手指頭都能數過來,若非府裏不看重,梁十七也不可能在梁秋和的院子裏來去自如。
她掃過床榻邊的矮桌,藥水撒了一半,滴滴答答順著邊緣流淌到地上,桌椅上都是瓜殼果皮,打碎的茶杯碗碟也不見人收拾,亂的不像話。
梁秋和的腳包的像粽子一樣,白色藥紗布上沁出了褐色的藥汁,散發出難聞的味道,怕是傷勢發膿潰爛了,她身上的衣服皺皺巴巴,領口和袖口上汙漬斑斑,不知幾天沒換。
被二丫拖出去的小桃都比梁秋和要穿得光鮮亮麗。
梁十七看著此時躺在床上的梁秋和,就好像看到了原主。
梁秋和以前讓原主嚐的苦,如今慢慢在她身上反噬。
麵對這樣的結果,梁十七說不上高興,也談不上難過,她隻覺得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
梁秋和卻覺得如今的梁十七實在太過耀眼,羽化成蝶,莫過於此,她周身縈繞著的自信張揚,一顰一笑,仿佛是無形的刀子,攪得她五髒六腑支離破碎,多看一眼,都會讓她產生把梁十七這張臉毀了的衝動。
曾經,姚秀慧對魏芸芸恨之入骨,那種恨,不是奪人所愛的恨,而是嫉恨。
哪怕魏芸芸死了,姚秀慧夢回夜間依然會被魏芸芸的陰影籠罩,這份恨意和懼意,讓她遷怒到梁十七身上。
姚秀慧拚命給梁十七喂食,從不教她禮教規矩,把她養成了一個粗鄙至極的女子。
姚秀慧第二胎誕下麟兒,梁尤新對她十分體貼照顧,早已將魏芸芸拋擲腦後,那時梁秋和不懂,就這樣一個死人,姚秀慧為何惶惶不可終日。
直到今日,梁秋和在梁十七進來的刹那,腦海中驟然浮現出梁尤新房中的那副美人圖,不由驚愕失色。
像,實在太像了。
宛如從真人從畫紙中走出來一般。
美人在骨不在皮。
魏芸芸出生書香世家,即便祖上沒落,她浸潤在骨子裏的優雅和高貴,是姚秀慧窮極一生都無法模仿的。
就像此時站在她麵前的梁十七,那種發自內心的淡定從容,宛如烈火驕陽,讓人不由得心生膜拜,這種境界,她這輩子都做不到。
正因為知曉做不到,所以才妒,才恨。
梁秋和捏著衣袖的指骨不經意間收緊,她閉了閉眼,再看向梁十七時,眼神充滿了警惕:“你來做什麽?我可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同情。”
“同情?”梁十七嗤笑,她找了張幹淨的凳子坐下,撫平衣袖上的褶皺,語帶嘲諷,“看來你和葉茹茹打了一架不但扭傷了腳,連眼神也不太好使,怎麽,梁家現在已經窮到連大夫都請不起的地步了嗎?”
梁秋和:“……”
她娘的就知道從梁十七嘴裏聽不到一句好話,罵人不帶髒,越發顯得剛才提起話頭的她宛如一個智障。
梁秋和深深呼出一口氣,心中默念:如今梁十七為刀俎她為魚肉,萬萬不可生氣,惹惱了梁十七,她能把她另一條完好無損的腿也打折!
此情此景,生動形象地詮釋了什麽叫忍氣吞聲。
梁十七看了眼窗外,對梁秋和道:“客棧生意繁忙,我趕時間,也不跟你多說廢話,我來是想跟你打聽幾件事。”
一聽梁十七有事求她,梁秋和得意之下尾巴開始翹,陰陽怪氣道:“喲,你不是常說自家相公很厲害麽,再不濟,還有崔家的兩位少爺跟林陽澤,怎麽求到我頭上來了?”
梁十七翹起腿交疊在膝蓋上,淺藍色的繡花鞋麵一點一點,垂眸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底寒光閃爍:“梁秋和,如果你是識時務的聰明人,就別跟我打哈哈,我問,你答,多餘的廢話我一個字都不想聽。”
威脅的語氣讓梁秋和麵色一白,她咬了下唇,不情不願道:“你想知道什麽?”
“是不是你唆使葉茹茹來找茬?”
梁秋和眼神閃躲:“是。”
梁十七冷笑了聲,繼續問:“她來梁府的目的是什麽?我不相信她特地從臨安大老遠跑來,隻是為了來看你笑話。”
梁秋和眼皮子猛地一跳,對梁十七的敏銳感到心驚,若非她深知葉茹茹和梁十七之間的恩恩怨怨,真會懷疑是葉茹茹泄露了風聲。
“是跟梁尤新的生意有關?”
梁秋和嘴角抽搐。
梁十七確信:“哦,果然如此。”
梁秋和:“……”她明明什麽都沒說!
梁尤新做的玉石生意梁十七略知一二,至於梁秋和……
姚秀慧盡教她一些亂七八糟的馭夫之道,連中饋都管得一塌糊塗,問她還不如問梁斌。
梁十七果斷跳過後麵的問題,轉而問起其他:“你和葉茹茹交好,她手上有沒有出過人命?”
梁秋和渾身緊繃:“你問這個做什麽!她有沒有弄死過人我怎麽知道!還有,我幾時同她交好了?就她眼睛長頭上的蠢樣,誰要跟她交好!”
梁秋和巴不得葉茹茹早日被周邑掃地出門!
“行行行,你沒跟她交好,趕緊說,到底有沒有,別浪費我時間。”梁十七有輕微的潔癖,廚房不算,隻在私人場所,梁秋和這裏跟豬窩似的,她快撐不住了。
梁十七一心情不好,就喜歡板著臉,冷眉冷眼,看著特別滲人。
梁秋和被梁十七教訓過幾次,也學會了看她臉色,不敢觸人眉頭,憋屈地點了點頭。
“二丫。”
房門打開,二丫聽到傳喚進來,福了福身:“小姐有何吩咐?”
梁十七站起來,朝梁秋和點點下巴:“她說,你寫。”
“奴婢這就去辦。”
二丫手腳麻利地找來筆墨紙硯在桌上攤開,梁秋和被梁十七頤指氣使的態度氣得臉色發青。
“二小姐,請說。”二丫笑眯眯地看向她。
梁秋和:“……”她怕是倒了八輩子大黴,遇到這對土匪一樣的主仆。
梁十七站在窗前,身姿挺拔,她聽著梁秋和的口供,眉眼逐漸染上了寒霜。
臨安葉府,書房內。
“一個人都沒回來?不可能,他一個鄉下來的窮小子,哪能可能敵得過七人圍殺,無影樓究竟怎麽辦事的!”梁康裕拍桌怒吼。
來稟報的下人不敢有所隱瞞,一五一十道:“漢口縣官府張貼了七個殺手的畫像,怕是凶多吉少。”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這些殺手身上背負了近十條人命,是潛逃在外的凶惡之徒,官府隨便抓一個都是大功一件,更別說一次抓七人,那知縣怕是晚上睡覺做夢都能笑出來。
下人尤嫌消息不夠刺激,又在梁康裕怒火上澆了一把油:“無影樓此番損失重大,他們樓主說,最近半年裏都不想再接到任何有關‘楊鴻雲’的單子,以及,他希望您能把賬結一下。”
因為無影樓任務失敗,樓主也不好意思收梁康裕全款,很大方地給他打了對折。
梁康裕捏著賬單的手不停地抖啊抖,似是要把上頭的數字盯出一個洞來。
什麽無影樓,連個十六歲的瘦弱書生都對付不了,還敢稱自己是大周朝第一殺手樓,浪得虛名!
“你先下去。”
“是,屬下告退。”
待下人離開後,梁康裕臉上陰雲密布,紙張隨手往桌上一甩,眼神掠過一抹凶狠之色。
好你個楊鴻雲,能耐倒是不小。
他動不了大的,難道還對付不了小的麽。
哼,總有他跪著求饒的一天,屆時,他定讓他親自將驛郵雙手奉上!
梁十七從梁府出來已快到晌午,她進門無人敢攔,離開時梁秋和就差跪拜三方諸神,希望這尊煞神以後別再來了。
姚秀慧拍桌子罵她:“沒出息,你以前欺負她的勁兒去哪了,怎現在看到她還要躲。”
“不然呢?跟她硬碰硬,打得過她麽。”
梁秋和這段時間經曆過世間冷暖,看開了不少,她懶得跟姚秀慧掰扯,也不想聽她說話,躺下蓋上被子,背對著她道,“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你!”姚秀慧怒其不爭,“你現在是越來越讓我失望了。”
梁秋和閉上眼,充耳不聞。
這種話,她聽太多了,剛開始還會感到自責,如今一顆心已然變得麻木。
姚秀慧起初還擔梁秋和怕她想不開上吊自殺,後來見她精氣神不錯,也沒再起不好的念頭,便收回了那份小心翼翼,開始嫌這嫌那,有時姚秀慧心情不好,梁秋和多吃一口飯都得念叨半天,活像她欠了梁家似的。
梁秋和待在梁府受盡白眼和冷嘲熱諷,曾經對她惟命是從的弟弟,打從她被休後再未踏進過院子一步。
而她的親娘姚秀慧,看似對她照顧,實則是想榨盡她最後一丁點價值,好為梁斌鋪路。
梁尤新收到她被休的書信後,一句“生意要緊,走不開”便將她打發了,完全沒有想過去林家替她討回公道。
她現在的處境,和當初被全家厭棄的梁十七又有何差別?
梁秋和自嘲一笑,淚水劃過眼角,沒入鬢發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