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每個月的那幾天
“什麽人?”楊鴻雲沐浴完,攜著一身水汽進來,披散的墨發有些潮濕,天氣太熱,他便沒有用內力,晾會兒便幹了。
梁十七仰頭望著屋頂橫梁,見有一飛蛾撲扇翅膀在光陰兩處徘徊。
“鴻雲。”
“嗯?”
“當今世道,你覺得最能賺錢的生意是什麽?”
楊鴻雲坐下愣了愣,深思一番後才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大周買賣很多,亦有諸多商幫,論最賺錢的自然要屬鹽幫,但自前朝起,鹽場被官府牢牢把控,我朝也有例律規定,任何人不得染指這項買賣,販賣私鹽輕則流放,重則砍頭問罪,所以,這個念頭你還是打消罷。”
“唉……”梁十七幽幽歎氣,說話懶洋洋的,“我又不傻,隨口問問罷了。”
楊鴻雲微怔,伸手往她額頭一貼:“你心情不佳?”
倒是沒起熱症。
她倆月病三次,臉蛋還有些蒼白,燭火照著,眼底落下一片剪影,聽聞楊鴻雲的話,也隻淡淡嗯了一聲,提不起勁頭。
楊鴻雲挪過木凳坐到她身邊,觸及手背,感覺有些涼意,便握過捂著,垂眸時燭光染上眉宇,褪去淡漠顯得格外柔和,他道:“我今日也在為賺錢的事情犯愁。”
梁十七偏頭,意外地看他:“為何?”
楊鴻雲忽地笑起來,半是玩笑道:“男子漢大丈夫,總不好一直讓娘子受累。”
梁十七看了他半晌,問:“哦,那你想到賺錢的法子了麽?絲綢、茶葉、陶瓷這類雖受番邦喜愛,但要有商隊才行,至於錢莊、酒館、當鋪等通常要家底豐厚且有背景的人才做得,鐵因多用來製作兵器、農具,和鹽一樣受官府控管,可以剔除,其他的,我還有二百兩銀子,做小本買賣應該夠用,你可以先……。”
“唉。”她話未說完,忽聞一聲歎息。
楊鴻雲抬手彈了下她的額頭,目露無奈:“你就不怕我騙你錢麽。”
“這有什麽,錢財乃是身外之物,我有手有腳沒了還能賺。”梁十七摸了摸被彈痛的額頭,撇嘴,“再者,我相信你的為人,隻要不是做燒殺搶掠有違天理人倫的勾當,去體驗一下做生意也未嚐不可,人生,本就不該被局限在一條道上。”
說白了,楊鴻雲如今不過十七歲,未來的路還長著,他選擇當官也好,選擇做生意也罷,都還有後悔的餘地,沒必要一條路走死。
對上她眸中的沉靜清明,楊鴻雲心中驀地一刺,覺得自己實在有夠卑鄙,她一心為他著想,他卻三番五次試探。
梁十七見他半低著頭不言,眉宇間多了幾分深沉,目光落在她指腹的薄繭上,好似要將其看出一朵花兒來。她別扭地想縮回手,卻掙脫不開楊鴻雲的力道。
半晌,他鬆開,站起走到窗邊,指尖輕輕在木框上敲了兩下,窗外黑影悄無聲息落下,單膝跪在楊鴻雲跟前:“主子。”
楊鴻雲未說話,隻盯著梁十七看,袖中的手暗自攥緊。
梁十七有被嚇到,尚在承受範圍之內,亦有些意外:“他就是昨晚救我之人?”
她昨夜中藥神誌不太清明,但尤記得將王麻子打暈的黑影,身形氣勢和眼前之人相似,十有八九就是他。
“他是家中長輩留下的暗衛,以後便讓他跟著你。”楊鴻雲說得稀疏平常,細聽之下,則能發現他嗓音帶有一絲的顫抖,下顎也緊繃著。
梁十七秀眉微擰,哦了一聲,問暗一:“你可是金陵人氏?”
暗一一愣,目光詢問楊鴻雲,待楊鴻雲頷首,他才回道:“回夫人的話,小人並非金陵人,但曾在金陵住過些許時日。”
“這樣啊。”梁十七趴在椅背上摸了摸下巴,眯起眼,又問,“江南一帶比起金陵如何?可有什麽好玩的?”
暗一想了想,如實道:“江南首富乃是姑蘇人氏,比起金陵不遑多讓,臨安府與姑蘇相交攘,但富商沒有金陵多,富庶亦不及姑蘇和金陵。珠寶首飾,錦緞絲綢,茶葉馬匹,金陵和江南一樣,什麽東西都不缺,反而姑蘇和臨安占據官道和大運河的便利,四海八方的商賈途徑都會在此停留。”
“那你可見在金陵等地見過辣椒番茄等物?”她翻開計劃本,取出裏麵夾藏的畫冊抖開給他看。
梁十七被老爺子壓著學過幾年畫,臨摹畫個食材哪怕算不得栩栩如生,但絕對能看,至少在暗一看來,她畫得很漂亮
隻可惜,他並未見過紙上之物。
得到答案梁十七也不氣餒,心想,還是得逮一個番邦的香料商好好問問。
楊鴻雲在一旁聽了許久,終於還是開口:“十七,我有件事想請教你。”
梁十七收拾好桌上的書冊,哼笑一聲,頭也不回道:“想問我如何賺錢?還是想問如何安置他們?”
楊鴻雲沉默片刻,道:“你都猜到了。”
“你開門見山問我不就好了,何必遮遮掩掩。”他們相處時日雖短,但同在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又睡同一張榻上,梁十七生性敏銳,哪能察覺不到楊鴻雲終日眉頭緊鎖是在為某事發愁,她不問,是給予他尊重。
梁十七拍拍凳子讓楊鴻雲坐下,又看了眼暗一粗糙的衣著和磨到起毛的鞋麵:“先說說,你們有多少人。”
“共五十二人。”
這麽多!
梁十七看了楊鴻雲一眼,秀眉不自覺蹙起,蔥白的指尖在桌麵有節奏地輕瞧著,她在思索,楊鴻雲和暗一也不敢出聲打攪,一時,房間內安靜得隻餘呼吸聲。
忽然,梁十七腦海中靈光一閃,問暗一:“若是對上山匪馬賊,你們可打得過?”
暗一聞言,眼底多了幾分狂傲:“不是小人自誇,區區山匪馬賊,不值一提。”
“如此便好。”梁十七滿意了。
大周除了先帝昏庸一點,前兩任皇帝以及當今聖上都算得上矜矜業業,修路修橋,一點沒落下,元帝還開鑿大運河,水路不比官道慢,能省去翻山越嶺的時間,順水行舟,路途更短,這麽好的條件,先帝卻沒能好好利用,隻在每個州府設立了一個驛站,梁十七覺得可惜了。
她把要做的物流快遞想法告訴楊鴻雲,楊鴻雲沉吟許久。
梁十七微微一笑:“民間有鏢局,可鏢局價高,不成體係,我所提議的方法前期或許要付出很多,甚至賺不到錢賠到血本無歸,可是,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個法子最適合你。”
暗一在一旁聽得滿頭大汗,看梁十七的眼神又驚又懼,但更多的是欽佩,她的腦子究竟是怎麽長的?
楊鴻雲深深呼了口氣,揮手讓暗一先行下去,對梁十七道:“此事我會慎重考慮,多謝。”
“客氣,不早了,先睡吧。”梁十七打了個哈欠,困意上頭。
“好。”
關上窗,燭火熄滅。
月落烏啼。
梁十七縮在被窩裏隻覺小.腹陣痛,意識朦朦朧朧,忽感一陣熱流傾瀉而下,她猛地睜開眼,低低罵了句髒話,掀起被褥低頭一看,果然褥子上留下了幾滴暗紅。
墜痛感愈發強烈,她抓過外套翻身落地趿拉著鞋子翻箱倒櫃。
楊鴻雲被吵醒,撐著身子起來,發現梁十七一手捂著肚子神情難忍,便赤腳走過去:“你要找什麽?我來。”
梁十七唇色略顯蒼白,額頭冷汗涔涔,他看了眼楊鴻雲,咬著牙有點難以啟齒。
“我,我來……葵.水……”
楊鴻雲聽著,眸中睡意漸無:“……”
他輕咳,背過身去從箱子底下翻出一個小包裹遞給她,俊逸的臉上微不可見地紅了。
梁十七一把奪過,直接奔向茅廁。
她說呢,昨天晚上怎麽老提不起情緒,沒想到是來大姨.媽。
古代來大姨.媽簡直要命,沒有衛生棉,隻能用幹淨的碎棉布做棉墊,縫在布巾內,用過之後再洗幹淨,重複使用,這還是有錢人家的法子,要是窮苦的,隻能用布和草木灰了事。
梁十七收拾完後回房,發現楊鴻雲穿戴整齊坐在床邊,一直盯著被褥看。
古代人對於女人來月經基本上都認為是汙.穢所集,所以家裏人都必須遠遠避開以免遭汙.穢之物,她以為楊鴻雲已經起床出門了,沒想到他還在。
他見梁十七進門,視線挪開,耳尖微微泛紅:“屏風後麵準備了熱水。”
梁十七:“……多謝。”
今天客來軒照常開門,梁十七雖感不適,但依舊要上班賺錢,楊鴻雲本想勸她休息,可話到嘴邊,又給咽回去了。
梁十七下樓。
“楊夫人早。”
“早。”
小二哥將門板卸下,打開門,遠遠瞧見阿布和一年邁的阿婆相攜而來,待人走近後,他上前笑著打招呼:“阿布,你阿娘身子好了啊。”
阿布咧嘴笑了笑,眉角眼梢皆是喜意:“可不是,多虧了楊夫人,我娘今日前來是想當麵對她道聲謝,不知楊夫人起了沒?”
“起了起了,在後廚忙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