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涼皮

  梁十七和楊鴻雲被請入當鋪,夥計卸板關門,轉身,當著他兩的麵噗通跪下。


  “噯,你這是作甚?快起來!”


  梁十七去扶,卻被夥計躲開,他哭喪著臉道:“大小姐,看在往日掌櫃照顧您的份上,求您幫幫咱們掌櫃的吧,前天他被繼夫人召回府,一日未歸,小人去打聽,才得知掌櫃貪墨被告,繼夫人還要發賣二丫,把她賣窯子裏去。”


  說著,兩顆豆大的淚珠從麵頰滑落,他往前膝行,給梁十七磕頭:“王掌櫃待我恩重如山,如果沒有他給小人一口飯吃,小人早已餓死在雪地裏,隻要您肯救掌櫃,小人願為您當牛做馬。”


  夥計額頭一下一下磕在青石地板上,聽得讓人心慌。


  楊鴻雲拎住他後頸迫使他抬起頭來,目光淡淡:“別急著磕,十七雖姓梁,但她已嫁為人婦,娘家之事不好隨意插手,你且先說說王掌櫃究竟有沒有貪墨,若他手腳不幹淨,誰來也救不了,明白嗎?”


  夥計咽了下唾沫,伸出四指對天:“姑爺,小人敢以性命發誓,王掌櫃絕無貪墨,反倒是用自己的家當補了不少漏賬。”


  他虛虛看了眼梁十七,王掌櫃補賬是為了誰,不言而喻。


  楊鴻雲放開夥計,讓他先起來,轉頭就看到梁十七站在櫃子前,望著物品出神。


  “怎了?”楊鴻雲問。


  梁十七不言,回身對夥計道:“此事我心中有數,二丫的賣身契不在姚秀慧手中,至於王掌櫃,隻要他是清白的,這盆髒水誰也潑不到他身上。”


  夥計眼睛一亮:“大小姐!”


  “若有新掌櫃來,不管他說什麽做什麽,你權當沒聽見沒看見,做好自己分內事即可。”


  夥計連聲應下。


  出了當鋪,楊鴻雲見梁十七心思沉重,便道:“若是不願,你可以不管。”


  “哪是我願不願的問題,王掌櫃怕是被我牽連才有此一劫。”梁十七輕歎,伸手去摸頸下的玉佩,“若是不幫,良心上過不去。”


  楊鴻雲沉默須臾,悄悄牽起她袖下的手,目視前方:“你要做便去做,身後有我擔著,正好,自你出嫁後還未回過門,我們明日就去拜訪嶽父大人。”


  梁十七抿嘴一笑:“好。”


  客來軒。


  兩人跨進門,就看見林陽澤滿頭大汗,提著水壺在大口灌水,崔鈺四仰八叉癱在太師椅上敞開衣襟直喊熱,什麽君子之風禮儀教養,在將要來臨的夏季麵前不值一提。


  崔鈺仰起身子,一看是他們,遂又躺了回去:“你們可算回來了,嫂夫人,我好餓,有沒有吃的。”


  “你怎不吃完再回來。”楊鴻雲收起遮陽傘,轉身關上門。


  “我倒是想,魏夫人不留飯有什麽辦法,是吧林兄。”


  林陽澤熱到不想說話,從衣襟裏掏出房契放桌上,那意思,談成了,你們自己看吧。


  梁十七沒看,係上圍裙對崔鈺說道:“廚房裏沒多餘的飯菜,不過我要做涼皮,你們吃不吃?”


  “吃!”


  崔鈺在外跑了一上午,餓得前胸貼後背,別說涼皮,大白米飯他也能吃三碗。


  林陽澤也點頭。


  “那行。”梁十七綁好寬袖,撩開門簾走進廚房。


  楊鴻雲從後院取來一小壇酸梅汁,取了杯子給兩人滿上。


  “好涼!”一杯下去,熱意驅散不少,崔鈺輕咂嘴,“舒坦,你哪來的?客棧裏也沒冰窖。”


  楊鴻雲眼皮子掀了掀,神色有點懶散:“井裏泡了兩天,算是借六十兩的謝禮。”


  崔鈺咕咚咕咚喝酸梅汁,隨意擺手:“是兄弟,不言謝。”


  廚房裏,梁十七正在忙碌。


  大鍋燒水,蓋上鍋蓋,之前洗出的粉漿已經沉澱下來,她緩緩倒出上麵的清水,將餘下的白色麵漿攪拌混合均勻,接著,在平地鍋底部刷一層油,將粉漿倒入鍋底,手腕轉動,均勻覆上薄薄一層,放入燒開的水中蒸。


  不多時,白色麵漿在蒸騰的水汽中逐漸變得透明,熱氣上衝,表麵鼓起一個個半透明的水泡,有起泡便是麵皮凝好了,梁十七端出平底鍋,轉而浸泡在已準備好的涼水中,使得鍋底快速冷卻,再用筷子沿著邊緣底部輕輕一刮,順著邊兒將涼皮從鍋底揭下來,擺放在籠屜上。


  籠屜上下通風,涼皮更容易放涼,熱氣散去後,麵皮與麵皮之間才不會相黏。


  如此反複,直至麵漿用完,梁十七攏共攤了八張涼皮麵。


  她將涼皮卷起來,取刀,切成手指寬的麵條,早已備好的芝麻醬用兩勺水稀釋,在涼皮上淋上一層,然後加入生抽、醋、糖、蒜蓉汁,再加上蒸好的麵筋,與黃瓜絲,香菜末拌勻。


  隻可惜沒有辣椒做油潑辣子,也沒有芥末油和花椒油,口味總歸要差那麽一點點。


  梁十七無奈叉腰,她扯下腰間的圍裙,朝外頭喊:“來個人幫忙端麵。”


  崔鈺一個彈跳起,速度比楊鴻雲還快:“我來我來。”


  “謔!好香。”


  崔鈺低頭聞了聞,嘴裏不停地分泌唾液,嚐一口,涼皮、麵筋口感勁道,味汁酸香,爽口又開胃。


  梁十七端出來調料放桌上:“想吃什麽口味自己添。”


  林陽澤聞言又舀了兩勺芝麻醬,吃了大半碗後說道:“這道麵食我在關中吃過,但那邊不叫涼皮,叫麵皮,味道沒你做的好,麵的口感也所有不同,往後店裏賣嗎?”


  梁十七沉吟片刻,說:“做法不難,就是太耗時。”


  崔鈺一聽,拍桌:“耗時算什麽,本錢低才重要,就這味道,五文錢一碗我不信沒人買!”


  說著,他卸下腰間的金玉算盤,手指劈裏啪啦上下撥動:“我給你們算算,一斤麵粉才七文錢,能做五盤涼皮,刨去醬料三文,我們能淨賺十五文,要是一天賣出百斤,就是十五兩啊!”


  林陽澤聽不下去,當頭給了他一筷子讓他清醒清醒:“還一天賣百斤,你當石門鎮的鎮民都是豬啊,鎮上富商雖多,但人家也不會天天下館子,客來軒生意是好,但剩下的其他食鋪不要做生意的嗎?客來軒賺的多,出的也多,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一月收盈還不到千兩。”


  被戳破現實的崔鈺抱著算盤撇嘴,林陽澤說得並沒有錯,日進鬥金那是不現實的,客來軒店麵就這麽大,攏共十二桌,不算早膳一日兩餐,最好也就開業那天,往後生意慢慢趨於平穩,日進項在三十兩左右。


  若是跟賓鴻樓比,客來軒的生意確實算紅火。


  但若是放在漢口縣和臨安府,就完全不夠看了,客來軒生意能這般好,很大一部分還是因外地慕名而來的商賈,以及那些路過的商隊。


  林陽澤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崔鈺也同樣,他們都屬於天之驕子,做一件事便要力求做到最好,客來軒在石門鎮已經觸頂,倘若崔鈺想再往前邁步,就必須得轉移去更富饒的地方,比如州府。


  但是。


  他看向垂下眼瞼溫順聽楊鴻雲說話的梁十七,隻有她在,客來軒才叫客來軒。


  “唉……”崔鈺歎氣,現在想那麽多也沒用,再說吧。


  第二天,梁十七就把做涼皮的方子交給吳、劉兩人,讓他們自己琢磨去,做一遍,有想不通的地方再問,她則同楊鴻雲去梁府拜訪。


  為盡禮數,楊鴻雲準備了一份見麵禮,梁十七兩手空空,一個子兒都不想給她那便宜爹。


  銅環敲響大門。


  門仆打開探出頭,見是梁十七,臉色當即發白嚇得又將門“砰”地一聲關上:“老爺,夫人,不好啦,大小姐回來啦!”


  隔著厚實的門板,梁十七和楊鴻雲都能聽到門仆震天響的嗓子。


  梁十七冷嗤,眉眼淡淡。


  楊鴻雲眸光一冷,當即就把備好的薄禮丟回馬車,十七說得對,他們壓根就不配收禮。


  約莫過了半柱香,門裏腳步聲陣陣,吱呀大門又打開了,來者兩鬢花白,山羊胡,唇角眼尾諸多皺紋,他笑著請安,眼底卻泄露出一絲不屑,隻隨意拱了拱手,梁十七尚未叫起,他便已經站直了身子,笑眯眯道:“老爺和夫人已等候多時,二位請進。”


  聽聽,這哪是一個家仆對小姐說的話。


  兩人將他敷衍的態度看在眼裏,卻未言一詞半句,先他一步抬腳跨進了大門。


  管家眼中透出幾分詫異,似是沒想到梁十七會這無視他,以前她尚在梁府未出嫁時,對他明明還是有點敬重的。


  眼見兩人並肩走遠,管家也來不及多想,領著小廝丫頭跟上。


  走進梁府院子,梁十七腦海中的記憶也隨之清晰起來,她指著靠近圍牆小路邊上的假山群,對楊鴻道:“我小時候就愛爬假山上玩兒,站得高看得遠,爬到那頂上,能看見外頭的景色,後來長大一些,便會爬樹了,然而我太胖,樹沒爬上去人倒是摔得四仰八叉。”


  楊鴻雲被她逗笑,似能想象出梁十七幼時頑皮的模樣:“疼嗎?”


  梁十七也笑:“還行,肉多,經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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