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下棋
萬裏書院是院長私人創辦,存在曆史並不悠久,尚未有完善的講學製度,因而還是讓每個夫子單獨授徒講學,學生隻有做早課或溫習時才一同出現在書堂。
這會兒上午的課剛剛結束,學生成群結隊走出院子。
書院提供午膳,便有人去廚房打飯,也有想賈琸林陽澤這種家境殷實的人家,結伴出門去酒樓解決。
楊鴻雲在書院除了崔桓誰也不認識,自然隻能同他一起。
崔桓心中算盤打得劈啪響,他知道梁十七肯定給楊鴻雲準備了午膳,便優雅地端著空碗坐下,揚起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楊鴻雲:“……”
隻要臉皮厚,蹭飯都能蹭的如此理直氣壯。
崔桓見楊鴻雲壓著食盒不動,笑容斂了斂,委婉催促道:“飯菜悶太久會壞,弟妹的心意,可不能浪費。”
楊鴻雲乜斜了他一眼,打開食盒蓋。
考慮騎馬路途遙遠,梁十七貼心地準備了沒有湯汁的膳食,以免灑出來濺得到處都是。
食盒是梁十七專門定製,一共上中下三層,用活扣固定,第一層分四格,滿滿當當放著蜜.汁雞翅、蒜香排骨、翡翠玉帶蝦仁、油炸茄盒;第二層中間隔開,左右分別放著桃花酥和當季的新鮮水果;最底下那層,飯上麵鋪蓋著脫骨的醬燒雞腿肉,外加一個荷包蛋和蒜蓉青菜。
“哇!”不知不覺,楊鴻雲身邊已經圍滿了人。
“楊兄,這是哪家酒樓訂的飯菜啊,怎得如此誘.人?”擦擦口水,不僅聞起來香,擺盤也好看,讓人挪不開眼。
楊鴻雲眉尾上揚,看上去有那麽點小得意:“我娘子為我準備的。”
啊,梁十七?!
他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都不知石門鎮上多了一家客來軒,主廚名叫梁十七。
楊鴻雲連、見他們有所懷疑,也沒多加解釋。
愛信不信。
崔桓舔.舔嘴唇,伸出碗筷,那意思:分我點唄。
楊鴻雲斜他:“你沒帶飯菜?”
崔桓摸摸鼻子:“我家廚子都被子鈺收拾了,沒人做飯。”
楊鴻雲無法,把食盒往中間推了推,崔桓唇角止不住上揚,夾了一塊雞翅和排骨。
他維持著貴公子的優雅,但吃東西時動作可一點不慢,還吩咐道:“言兒你去廚房打碗飯來。”
言兒捧著碗去了。
崔桓湊近楊鴻雲,撚著手指:“伯晏,跟你打個商量,你回去跟弟妹說道說道,能不能以後也給我準備一份?”
“嗬。”楊鴻雲被氣笑了,“你怎麽不自己去找一個廚娘成親?”
“別說,我還真想過。”崔桓皺皺鼻子,泄氣,“可這種事情是我想就能有的嗎?”
光是找一個跟梁十七水平差不多廚藝的廚子就很難了,還得要求芳齡二八的女子,怕是翻遍整個大周朝也尋不出第二個來。
“唉……”崔鈺唉聲歎氣,筷子卻沒停過。
楊鴻雲懶得理他,一口雞腿肉就著一口飯,慢慢咀嚼。
宋元良咬著筷子,小眼神不停地瞥向楊鴻雲和崔桓麵前的食盒,忽然就覺得手裏的飯菜不香了。
他悄悄搬起臀下的座椅,挪到楊鴻雲身邊,眼巴巴地盯著他食盒裏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一口一口機械地往嘴裏扒白米飯。
啊,那個雞翅表麵包裹著一層蜜色,撒上點點芝麻,夾起來時醬汁如同蜂蜜般晶瑩流淌……
有人提醒他:“喂,你口水要流下來了。”
“啊?!”宋元良忙去擦拭嘴角,見衣袖上留下濕漉斑點,頓時臊得麵色通紅。
楊鴻雲卻是用筷子點了點食盒:“不介意,就吃吧。”
宋元良睜大眼,喜形於色:“多謝楊兄!”
其他人一聽也按捺不住了,覥著臉湊上去央求:“那個,楊兄,能否也勻我們一些?”
崔桓吐出排骨骨頭,笑道:“你們之前不還嫌棄梁十七麽,轉頭就忘啦?”
“呸!坊間傳聞哪能信,我們保證以後再也不提了,真的!”
“對對對。”
楊鴻雲唇角勾起,笑得有點邪氣:“想吃行,一人誇一句我娘子。”
這容易!讀書人肚裏最不缺的就是墨水,一人一句不重樣,直把梁十七誇成了賢良淑德秀外慧中蕙質蘭心入塵下凡的九天仙女。
崔桓聽得一陣牙酸,這群人為了一口吃的昧著良心說話,連臉都不要了。
梁十七準備的午膳足以五六人分食,約摸她早就考慮到了楊鴻雲的同窗,哪怕人不在,也想替他打點好關係,可謂貼心不已。
楊鴻雲按了按揚起的嘴角,心道,怎麽就這麽甜呢。
宋元良咬住雞翅輕輕一扯,甜脆的皮連著嫩滑的肉質被舌頭卷入口中,露出的骨頭滲出豐富鮮美的汁水,甜鹹交.融,美味無比;排骨燉得極爛,叼著肉能輕易將骨頭抽出來,瘦肉入口蒜香鹹軟,那層皮卻還帶著一點韌性,再對著骨頭一嗦,滿口濃鬱的排骨醬汁與蒜蓉的辛香融合在一起,滋味堪稱一絕!
宋元良吃得差點淚流滿麵:“我活了十幾年,發現以前的飯都白吃了。”
其他人投來羨慕的眼光:“楊兄,娶妻如此夫複何求。”
“就是,你娘子對你也太好了些,有肉有菜也就罷了,竟然還準備了點心和果子,唔,真甜!”
嘴上甜,心裏酸,羨慕嫉妒恨。
然而楊鴻雲還有更絕的,他拿出一根竹桶,擰開蓋子,飄出淡淡的酒香。
新釀的桃花酒,清香撲鼻,酸甜可口,不醉人,人自醉。
眾人又是一陣捶胸頓足,鬼哭狼嚎。
林陽澤和賈琸吃完飯一同回來的時候,就見書堂裏五六個同窗抱著吃撐了的肚子,毫無形象可言地靠在椅子上。
宋元良還頗為不雅地打了個飽嗝,咂嘴:“我原本以為漢口縣酒樓的飯菜已經算是頂好的了,如今吃了楊夫人的一頓飯,才知道什麽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真有這麽好吃?”賈琸擰著眉忽然開口問道。
“那當然。”宋元良淡淡瞥了他一眼,還調侃道,“唉,我可真羨慕楊兄,每天有人為他洗手做羹湯。”
林陽澤聞言身體一僵,那股不甘又湧上心頭,他見旁邊桌上有一盤棋,走到楊鴻雲跟前,神情有些挑釁:“敢不敢和我來一局?
楊鴻雲放下筷子,不急不慢的收拾好食盒,捏著袖子擦幹淨桌麵,這才看向他:“有何不可?不過,光下棋沒意思,不如添點彩頭。”
林陽澤:“……”這似曾相識的場景,他仿佛在哪裏見過。
但楊鴻雲所說正中他下懷,林陽澤爽快地答應了:“如果我贏了,我要梁十七的燒鵝菜譜。”
因客來軒開張,賓鴻樓生意大不如從前,哪怕賓鴻樓降低價格,食客也不買賬,他們寧可吃梁十七二百文的燒鵝,也不想吃郭大川八十文的招牌菜。
所以,他必須想辦法挽救賓鴻樓的局麵。
楊鴻雲皺了皺眉頭,看著似是有些為難,許久才點頭:“可以。那假如我贏了你,我要你夫人手中的一塊玉佩。”
林陽澤神情一滯,怒氣衝衝:“你這話什麽意思?”
“別誤會。”楊鴻雲嗤笑,“我對你夫人沒任何心思,我隻是想替十七拿回屬於她的東西。”
又是梁十七!
林陽澤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慢慢收緊,幾乎是咬牙切齒道:“可以。”
兩人下棋比試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學院,陳夫子心有不滿,逮著機會在院長麵前眼藥:“才來書院不到一天,就四處挑釁,真是一點都不安分。”
院長看了眼周夫子,撥動茶蓋,淺啜一口,依舊是笑嗬嗬的:“年輕人嘛,有點銳氣是好事,互相切磋也能增進同窗之間的情誼,隨他們去吧。”
“哼。”陳夫子憋屈。
書院的學生皆知林陽澤棋藝高超,連陳夫子都下不過他,在他們看來,楊鴻雲這次必輸無疑。
林陽澤胸有成竹,便讓了先手執白子,楊鴻雲執黑子,執黑子者先落子。
一開始林陽澤遊刃有餘,完全掌控了棋局,隻看一眼就能落子,相比較之下,楊鴻雲每走一步之前都要頓兩息,顯得謹慎許多。
旁觀者能明顯看出這盤棋是白子占據優勢,黑子布局散亂,毫無章法可言,看著像是個剛學會下棋的新手。
林陽澤落下一子,挑眉:“這盤棋已經沒有轉圜之地,你還是趁早認輸吧。”
楊鴻雲輕笑:“那可不一定。”
說著,黑子落下,整盤棋猶如石子掉落水中蕩起層層漣漪,原先棋盤上散亂無章的黑子竟銜接起來形成一個殺局,白子退路被斬,退無可退。
楊鴻雲兩指又捏起一枚黑子,抬眸,眼神如刀鋒般銳利,自信張揚:“這叫,甕中捉鱉。”
林陽澤不信邪,繼續下,然而越下他心頭越是震驚。
有道是:觀棋風而知人品,楊鴻雲棋法變幻莫測,平靜中暗藏殺機,謀略膽識,劍走偏鋒,縱觀整盤棋局,林陽澤自己下的時候,最多考慮七步,而楊鴻雲呢,九步?十步?他的城府究竟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