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狗眼看人低
楊鴻雲還在牢裏，梁十七也沒有做飯的心思，便做一道簡單的煮香菇雞絲粥。
但凡煮粥，用井水煮，味道噴香；用河水煮，則淡然無味，然而把河水停放幾夜沉澱後，再用來煮粥，味道也會變好。
煮粥看似簡單，但想要煮一碗柔膩美味的粥，也講究，一要米好，或用春稻，或用冬霜，或用晚米，或用觀音秈、桃花秈，米要舂得幹淨熟白，砂礫、穗殼不能有，發黴結塊更不能有；二是要善淘米，不要怕費工夫，用手揉.搓，洗至水從籮中流出澄清，沒有米色方可。
做飯亦是如此，再來便是火候，先旺火後慢火，小火慢燉至黏稠，湯水不可過多，也不能太少。
見水不見米，不是粥；見米不見水，也不是粥。
燉煮時間不能太長，湯水燒幹，粥的味道就變了。
梁十七將香菇用溫水泡發，剃掉太過堅硬老化的根部，切成細絲。
李家的灶頭連著堂屋，眾人便坐在飯桌上，她們平時也喝粥，但哪像梁十七這般吃得精細，連淘個米都是一粒粒搓過去的，倒入鍋裏每一粒都潔白無瑕。
待米燜上鍋後，梁十七開始拆雞肉，挑出雞胸肉切成絲，加入薑片，澱粉、料酒和鹽醃製片刻，等到粥出過前一刻鍾，挑出薑片，把香菇和雞肉絲都倒入鍋內，小心來回攪拌，繼續慢煮。
出鍋前再撒些鹽花，舀粥入碗，以翠綠的蔥花點綴，增添幾分鮮亮的色彩。
“嚐嚐。”梁十七盛好粥遞給他們。
眾人不顧粥燙，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口，米粥本身很是柔膩黏稠，吸收了香菇和雞肉的味道後入口即化，香菇爽滑富有彈性，輕輕一咬，就能感受到有鮮美的湯汁溢出，雞肉噴香富有嚼勁，但並不寡淡，幾種味道融合在一起，好吃得讓人想把舌頭都給吞下去！
梁十七隻吃了半碗，便失去了胃口。
她放下勺子，見外頭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不由得有些擔憂楊鴻雲，她對楊鬆都是往好了說，為的是讓他安心，可實際上，即便有崔鈺擔保，牢裏的日子哪能真的好過，暗無天日，髒亂潮濕，若是受了傷，很容易感染上病症。
楊鴻雲是她在這個世上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於情於理，她都沒辦法放任不管。
其他人見她眉宇間帶著愁緒，猜測她可能是在想楊鴻雲，都不免對她有些心疼。
楊鬆勸她：“十七啊，你也忙了一天了，先去休息吧。”
李玉英立馬應和道：“對對對，你先去休息，這裏就交給我和小桃。”
梁十七確實覺得有些疲憊，便沒有推辭。
她借用盧翠桃的盆巾，簡單地擦洗了一番，她回屋子躺下，明明身體很累，連大腦都開始變得遲鈍，但她閉上眼後卻怎麽也睡不著。
腦子裏反反複複都是楊鴻雲被官差帶走的畫麵，還有那群村民憎惡的眼神。
不知是誰，先開始扔石頭，隨而引發群民激憤，漫天大.大小小的石頭如雨水般襲來，梁十七站在人群中動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石頭砸來，她下意識閉上眼，身前卻傳來一陣溫熱伴隨著一聲悶.哼。
梁十七睜開眼，瞳孔猛縮，對上了楊鴻雲深邃如星雲的黑眸，腥紅的血液從他額頭滑落，滴到了她的臉頰上，燙地能灼傷皮膚。
“楊鴻雲？”她顫抖著雙手想要去摸他的傷口，就在指尖即將要觸碰到的那刻，眼前的人驟然化成了齏粉，隻餘下一副骨架雙手環抱著她。
“啊！！”梁十七尖叫，猛地從床上坐起。
月光灑入窗台，在地麵投下一塊灰白的影子，床側是盧翠桃淺淺的呼吸聲，外麵蟲鳴蛙叫，一片祥和。
原來方才所發生的一切都隻是夢。
她什麽時候睡著的？
梁十七垂下頭，無力地抹了把臉，一掌心的冷汗。
再沒睡意，她輕手輕腳繞過盧翠桃，小心翻身落地穿好鞋子，隻披上外衫就走出了房間。
從水缸裏舀了勺冷水，梁十七拍拍臉，神誌已經完全清醒，但夢裏的恐懼感還在。
一陣風過，她攏起外衫，覺得有點冷。
這是她到這個世界的第四個夜晚，才短短四天，就發生了這麽多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梁十七回憶起這幾天過的日子，忽然覺得有點不真實，她坐在門檻上，抬頭望著漫天星辰，無比想念另一個世界，在沒有搞清楚回去的方法之前，她不敢貿然行事，像自殺這種事情，想都沒想過。
依照龍吸水的破壞力，即便她靈魂穿回去，未必能找得著原裝的軀殼。
至於她的家人……
梁十七覺得，他們想辦法研究“穿越”把她找回去的可能性，遠比悲傷她去世的可能性要高得多。
腦海裏胡思亂想著，沒多久，清晨東方第一縷光輝穿透山間的薄霧，虛幻地籠罩在山頭。
梁十七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轉動僵硬的脖頸，不知不覺，她竟然在門外坐了一個多時辰。
天色還有些暗，梁十七回屋裏換好衣裳。
屋裏黑漆漆的，眾人都沉浸在香甜的睡夢中，村民的作息通常都比較統一，雞鳴而起，日落而息，李玉英幾十年來都雷打不動地保持著這一習慣。
然而今早不同，拂曉公雞尚未打鳴，李玉英就醒了過來。
一股誘.人的香氣日落而息偷偷探進門窗縫隙中，沿著空氣攀爬旋轉直至沒入她的鼻腔，勾得她不得不從睡夢中回到現實。
半夢半醒間，她下意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費力地睜開雙眼，喃喃自語道：“什麽味道？好香……”
她迷迷糊糊穿好衣裳，循著這股香味摸到了灶頭間。
“十七，你咋起那麽早？”被外頭的冷風一吹，李玉英徹底清醒了，她看到梁十七在灶頭上忙碌，便走過去想搭把手。
梁十七正在切麵條，搖搖頭：“嬸子我這裏就快好了，你先去洗漱吧。”
李玉英也沒強求，她的手藝隻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還是不要給梁十七添亂比較好。
灶上熱了兩個鍋，梁十七切好麵條丟進翻滾的清水鍋裏，用筷子撥弄打散，燙熟後便撈了出來。
然後揭開另一口燉著湯水的鍋蓋，裏頭是昨天剩下的雞肉和香菇，也不知道梁十七往裏頭添了什麽，雞湯清透金黃，聞著能香死個人！
李玉英在一旁垂涎三尺，她吸了吸鼻子，盯著那口鍋，眼裏滿是渴望。
梁十七舀了一勺清湯衝入麵條碗中，然後遞給李玉英：“雞肉和香菇您自個兒添。”
“欸欸。”李玉英欣喜地接過麵碗。
梁十七將麵條分好後，捧著自己那碗坐到桌子上，神情懨懨，小口小口吃著。
因梁十七昨天跟李大仁說過要去探監，所以李大仁和楊鬆也起了個大早，天一亮就趕來了。
吃完早飯，梁十七背著一個包袱坐上李大仁的馬車，兩人趁村民還沒出門幹活，偷偷溜出了村子。
他們先去石門鎮福來客棧找崔鈺，但店小二說崔鈺昨天去漢口縣並沒有回來，於是，兩人又掉頭趕到漢口縣。
梁十七還是第一次去漢口縣，光是漢口縣的繁榮程度，就不是石門鎮能比的，她撩開窗簾從縫隙中打量，隻見外麵人聲鼎沸，車水馬龍好不熱鬧，街道兩邊的門麵商鋪種類繁多，兩層三層的高樓比比皆是，就連馬車走的過道，都比石門鎮要寬上一倍，足以讓三輛馬車並駕齊驅。
她沿路看到好幾家酒樓和客棧，其中一家名叫“林氏酒樓”，讓她多看了兩眼。
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家酒樓應該是林陽澤家的產業。
李大仁打聽到崔家坐落在東邊，梁十七老遠就看到了崔家的院牆，上麵刻有梅蘭竹菊的精致石浮雕，兩尊石獅子蹲坐在門口，上方掛有一匾：崔府。
漆黑大門上掛著猙獰的獸頭銅環，氣勢威嚴，讓人望而卻步。
梁十七跳下馬車，走上前拎起銅環拍門。
少頃，大門打開了一條縫，一個二十來歲的奴仆從門背後探出頭，他看到梁十七和李大仁的打扮，神情不耐地揮手，跟趕蒼蠅似的：“滾滾滾，討飯上別家討去！”
說著，他就要關門。
梁十七立馬伸手抵住大門，耐著性子跟他解釋：“這位小哥，我叫梁十七，是崔鈺崔公子的朋友，今日來有事相求，還勞煩小哥通報一聲。”
奴仆一聽這話，看梁十七的眼神愈發鄙夷，諷笑道：“我們家二少爺是何許人也？怎麽可能跟你這樣的人交朋友，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長什麽磕磣樣！趕緊走，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丫的！狗眼看人低！
梁十七活到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被人當叫花子打發，要不是看在崔鈺的麵子上，她真的很想用實際行動告訴這位仁兄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李大仁也氣的不行，他和梁十七衣著幹淨整潔，哪裏像叫花子了？
但為了楊鴻雲，梁十七有再大的火氣也不可能在這裏發作，反而她還得對這位奴仆賠笑臉，把一串銅錢塞進他手裏道：“我說的都是真話，崔鈺聽到我的名字肯定會見我，請小哥通融一下，幫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