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夢中人
第230章夢中人
他這一開口還得了,雲倩頭一個去看楚楚,見她麵色已經發白了。雲倩趕緊扶住楚楚,朝著阿淩急道:“你這孩子紅口白牙的怎麽胡謅呢!”
輪到阿淩委屈了,“我沒胡謅啊!秦王確實是死了,她走後的一年漠北告急。秦王主動請纓帶兵出征去了,後來就傳來了他的死訊,陛下知道這事後直接在早朝上昏過去了……”
雲倩扶著軟下去的楚楚,衝著阿淩怒吼:“小殿下你快住嘴吧!”
鳳端來得及時,把人抱回瀛洲,強行逼著她睡了一覺。一睡又是五天,凡間又過去了五年。她迷迷蒙蒙的睜開眼,連鞋子也不穿就要出去。
雲倩手裏還端著藥,一隻手攔不住她,趕緊衝著外頭喊人。鳳端衝進來,“小師妹你這是做什麽!快回去躺著!”
“我要去見夏侯璟!”她不知道哪裏生出來的一股蠻力,推得鳳端都往後踉蹌了好幾步。
推搡之間雲倩的碗也砸下來了,落到地上砸個粉碎。楚楚一腳踩上去頓時鮮血直流,鳳端見狀幹脆把人打橫抱起,“你要是再鬧我就一掌劈暈了你,讓你睡個十年百年的。一覺起來下界早早就改朝換代了,莫說夏侯璟的墳,便是地方也都尋不到了……”
“那我就去找!我找遍整個凡塵都要找到他!不管多少年,我總能找到的……”她已經泣不成聲。哪裏曉得那一麵竟是訣別!
他怎麽就死了呢?他的身子已經慢慢養好了,他在戰場上所向披靡,雖然從前也有過凶險,可他都熬過來了啊!
楚楚雙手捂住眼睛,她拒絕任何人來觸碰自己,她跪在床榻上放聲大哭。那哭聲撕心裂肺,雲倩都別過頭跑出去不忍再看了。
鳳端也曉得此時讓楚楚一個人待著比較好。因此也跟出來了,雲倩扶著樹幹,眼圈也微微發紅了,“我同她認識了幾百年還是頭一回見她哭成這樣。”
莫說是雲倩了,便是鳳端也是頭一回見。他往樹上一躍,尋了一處結實的枝條橫躺下,“我瞅著她怕是緩不過來。”
生離尚且難捱,更逞論死別了。
凡人死了定然是要先去地府報道,依據生前功過再決定來世的去出。這都過去了了十年,隻怕他早就投胎了。再次投胎,哪裏還是從前的人。
他或許還有著上輩子的模樣或性格,可他再也不是當初她愛的那個人了。
司命會給他寫一段新的故事,那個故事裏麵他會有其他心愛的姑娘,他們之間會有一段愛恨情仇。
可那段故事裏的如何種種同她再沒有了半分瓜葛。
深愛楚楚的夏侯璟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這段不為天道所接受的感情要逐漸湮滅,記得這一切的楚楚卻還要慢慢捱下去。幾百年彈指一瞬,當初的人和事會被慢慢淡忘,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確實很叫人傷心。可凡間的人和事物不都是這樣嗎?”鳳端雙手枕著腦袋,這是一棵梧桐樹,鳳凰非梧桐不棲,非露水不飲,可他在凡間最落魄的時候連個燒餅也吃不上。經曆過那種艱苦,再回來的時候這一身的臭毛病反倒改了七七八八。
他從前看凡人都是高高在上的,便是有悲憫也不過覺得凡人本該如此。七情六欲,因果循環,一飲一啄都是前緣注定。然而現在看著自家小師妹這般痛苦,一時候竟也十分厭恨因果這一說法。
雲倩目光幽幽,“你說楚楚會怎麽樣?”
會怎樣?自然是吵死吵活要下凡去!先是不管不顧的在月老宮一通鬧,鬧的月老頭都大,但於情於理私自下凡都是罪責。如今天帝在這一方麵管的很嚴,天門日日夜夜都有天兵把守,若是有神仙膽敢偷下凡去,隻怕還沒行動就被捉回來。
“我一定得下凡去!”楚楚冷靜下來就開始想法子。她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從三重天那個缺口走,但雲倩告訴她那個缺口已經被封了。
“一定有法子的!”她去找鳳端,人直接就給他跪下了,“十一師兄,我沒求過你什麽。至此一件,你幫我下凡去吧!”
鳳凰同青丘一樣在下界是有自己的山頭的。同凡塵之間是有結界,從那去往凡塵要比九重天上方便許多。但天宮宮規繁多,上仙、上神品級的才能來去自如。像她這種根基淺薄的小小仙子是不能隨意走動的,她要去鳳凰一族,唯有借助於鳳端。
鳳端麵色相當難看,他原以為楚楚老實了兩日應該是接受了現實,哪裏曉得她還在打這個主意。當下就想拒絕,可小姑娘淚水漣漪,神色淒涼,滿眼都是卑微的祈求。
他重重歎氣。初識楚楚的時候她是個調皮精怪的姑娘,稀奇古怪的什麽想法都有。她是靈石成精,素來沒心沒肺,也無法懂得凡人的七情六欲,悲傷或開心在她看來都十分莫名。
她不明白為什麽凡人要哭,僅僅是因為不能和自己心愛之人相守。
也不能明白凡人為什麽要喜悅,僅僅是因為原本要分離的有情人能夠再度重逢。
可在不知不覺中小丫頭片子有了自己的五感,她逐漸識得了人世間百態,嚐盡了各種滋味。包括這最難的情愛,她愛上了一個人,從此以後再也做不回往日裏的沒心沒肺。
這樣的楚楚,他是說不出拒絕的話。
她拽著他衣裳,仰著纖細的脖頸,眼淚從剛才到現在都沒停過。她不是愛哭的姑娘,可就這麽幾日,她眼淚總是在流。眼裏酸酸漲漲,她真的的控製不了。
“師兄,我求求你……我就想看一眼,看一眼就好了……”
鳳端到底心軟,親自去求了天後娘娘說自己吹了牛,說要帶新來的小師妹去見識一下鳳凰一脈的富貴。天後娘娘慣來縱容這個小輩,“去吧!不許胡鬧,若是闖出禍來,我是保不住你的!“
他成功帶楚楚離了天宮,鳳凰一脈的山頭在下界一處山清水秀的靈氣之地。幾座山連在一塊,那兒種滿一片青竹,這兒種滿成片的梧桐樹林,蔥翠碧綠,叫人還未進去就覺得心曠神怡。
“這結界我也是偷偷帶你去的,回頭隻怕是要跟你連坐,也罷,大不了就再去凡塵曆劫一遭!”鳳端帶著她往青竹林裏頭走,走了十幾裏地才走到一處空曠處。
此處的結界若是鳳凰一脈法力高強的上仙或是上神出行都無禁令,對對於小輩來說總要吃點苦頭的。鳳端忍著痛放了一點血,“你說我也不知道欠了你什麽,如今要為你操碎了心!”
他們前腳從結界出去,族內的長老就知道了,掐指一算便算出了端倪,一麵派人上九重天稟告,一麵派人前去捉拿。
算起來她在天上不過是才過去了十五日,但下界已經足足過了十五年了。十五年的光陰,早已物是人非,當初的妙齡少女已經年過三十,退去稚嫩,成了宮裏穩重的嬤嬤。
蓮澄已經不再記得她了,隻以為她是哪個進宮來的貴女,”貴人可是迷了路?“
哪怕早已知道會是這樣子,可楚楚還是無法接受,“你不記得我了嗎?”
蓮澄想了很久,眼前的少女容顏嬌媚,目光卻蘊著悲傷。她想了很久,感覺是倒是有幾分熟悉,可腦海裏分明對不上這張臉。蓮澄抱歉一笑,“貴人從前見過奴婢嗎?”
“你怎麽進宮了?我記得你是侍候秦王殿下的啊!”楚楚迫切的想要知道夏侯璟的消息。
提及了舊日的主子,蓮澄臉上終於鬆動,“殿下十五年前過世之後奴婢就回宮了。陛下垂憐,讓奴婢負責禦花園花藝一事。“她長歎了一聲,”原來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殿下已經走了十五年。“
夏侯琰後宮中並沒有太多的嬪妃,這園子裏自然也人少。蓮澄陪著楚楚在一處亭子裏坐下,楚楚套了她很多話。
十五年的光景,這裏發生了很多的事情。先是秦王戰死,而後薔薇也因病亡故了。陛下失去了兩根軟肋,從此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大魏在他的治理下越發的繁榮昌盛,他對自己更是嚴苛,一天之內的大半時光都是在政務上頭。
“秦王妃可好?”她斟酌了才開口。
蓮澄以一種很奇怪的表情看她,“殿下未曾娶妻啊!這實在是一件憾事,殿下那樣的英明神武,若是能留下個小主子該多好。陛下倒是一直想賜婚來著,可殿下總說他心裏有人,說他的心上人一定會回來的。沒想到殿下卻先走了,想來也是同那姑娘沒有緣分罷了!”‘
楚楚捏緊拳頭,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她拜別蓮澄後匆忙掐訣離開皇宮去了秦王府,這偌大的王府已經被封存,陛下不願意將它賜給任何人。這是他胞弟的家,或許他心裏一直惦念著他那戰死沙場的胞弟終有一日能回來。
雖無人居住,可這裏打掃的幹幹淨淨。她循著記憶中的方向回到了清風閣,裏頭的一概布置同她當年走的時候並無兩樣。穿過了花廳,走過了長廊,到了那一處臥房,房中燃著淡淡的香。
空氣裏有一絲鬆木的香氣,而牆上掛著一副女人的畫像。
上頭的女人穿著大紅的喜服,裙擺上繡著繁複的並蒂蓮,她手執團扇,抿唇笑的靦腆又純真。她失去了所有力量,驟然癱軟在地,“不可能……”
畫上的女人赫然就是她。
“阿璟說他有一個心上人,嬌氣又天真,他愛她愛的發了瘋。他說他們早就是夫妻了,可我們沒有人認識她。我們都覺得他是魔怔了,是瘋了,他也不在乎,日日夜夜都想著這個叫楚楚的姑娘。阿璟說她一定會回來的,可他死在了漠北,也不知道臨死的時候是不是還念著他的姑娘。”
夏侯琰站在她身後,平靜的看著牆上的畫,他曾下令在全國搜尋,但都找不到畫中女子的蹤跡。時間久了他以為這不過是弟弟做的一場夢,可原來真的是有夢中人的。
“我不知道……我以為他都忘了。”前塵往事一旦撕開,傷口就是痛不欲生。她捂著心口,那一處如同被人鑿開了拿著針一下下的紮,密密麻麻的險些都要透不過氣去,她爬起來尋到床邊去,床上還放著他的衣服,那身月白色的中衣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也隻有她那樣蹩腳的手藝了,也難為他一直穿著,穿到袖口都破了也舍不得丟。她把臉貼在上頭,仿佛還有他的體溫,還是從前的美好光景,她在鬧,他在笑。
可睜眼一瞧,一室清冷,哪裏還有他的身影。
她失去了夏侯璟,徹徹底底。
她在王府裏枯坐到夜半,夏侯琰早就回宮了,臨走前倒是把夏侯璟埋得地方說了,“阿璟不想埋進冰冷的皇陵裏,他說他要等他的姑娘。”
夏侯璟就埋在京郊那座溫泉莊子裏,是他自己要求的,他說那裏有他很珍貴的回憶。一座墳,也沒有墓碑,淒涼的不像話。
“他在我們走後自己把忘情摳出來了。”鳳端去了一趟地府,“他不肯投胎,從奈何橋上一躍,也不知道如今是不是被下頭的厲鬼吞了。”
生前有莫大執念的人如果不願意投胎是可以選擇這個法子,從橋上縱身一躍,隻要能撐得過千年,閻王就會許他一次機會。
“真是傻氣。都說了我是仙女,他在地府浪費什麽。”她笑著笑著就掉淚了,蹲下來把墳投的野草都拔了,邊拔邊數落他,“我早知道你剛烈,沒想到你這麽橫。還非得把忘情摳出來,記得有什麽好!若是忘記了,興許你就不會死了……”
鳳端倚著樹,也對夏侯璟佩服的很,“對他來說,忘記可能比死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