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觸即發
秋夜的風已是越來越涼了,轉眼之間,竟又快要入冬。
宇文邕站在殿外很久,看著窗口尚且還亮著的一盞燈,不知在想些什麽,連周身被夜露浸濕都全無察覺,生生地透出一抹寒涼之意。
“皇上,這更深露重的,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小心地將一件鬥篷給宇文邕披上,阿常並不明白自家主子為何在急著趕來長樂宮之後卻又遲遲站在門口不進去,他擔心的隻是主子的身體,至於其他的,實在不是他應該關心的範圍。
揮了揮手,宇文邕阻止了他即將開始的進一步勸說。向著那昏黃燈光所在的方向走近幾步,他幾乎都能夠想象出她此時的模樣。
滿頭青絲披散在肩頭,一身白色寢衣的女子獨倚榻上,玉手托腮,以一種近乎安逸的姿態就著不亮的光線看書。那樣的她,應該是一如既往的美麗吧?可是為何,他竟然隻敢站在這裏想象,卻再也無法邁出那最為關鍵的一步呢?
“阿常,你先下去吧,朕想一個人,在這裏靜一會兒。”低低地歎了口氣,宇文邕沒有回頭,隻輕聲吩咐著。每每他來這裏,就會把長樂宮周邊的護衛和宮人都遣退出去,而此時此刻,他也隻想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和她獨處,就算身後隻跟著一個人也是多餘。
“這……”欲言又止,阿常顯然對這個命令很有異議。然而奴才的身份擺在那兒,主子的心思不容揣摩,猶豫了半晌,他終是點頭應下,躬身一禮便退了出去。
於是,現在,這偌大的長樂宮裏便隻剩下了兩個人,隔著一扇窗,曖昧,卻又疏離著。
宇文邕試圖在一地靜默中理出一個頭緒來,這些天,因著她的存在,他壓根就沒辦法靜下心來處理任何事情。看奏折的時候想著她,間或的閑暇裏念著她,就連那少得可憐的夢境裏都滿滿的全是她的身影。如果思念是一種病,那他肯定已經病入膏肓,如果相思是一粒樹種,那他必然已經擁有一片森林。以前隔著千山萬水的時候,他對她的渴望尚且還不那麽強烈,但而今,明知心上的人兒近在咫尺,從骨髓裏流露出來的瘋狂便逼得他不顧一切地想要靠近、再靠近。
再度遲疑了一會兒,宇文邕不由暗嘲自己此刻居然像個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努力抑製住狂跳的心,他輕輕地推門而入,一點,一點地接近她的世界。
雖然天色已經不早了,但是清顏依舊還是沒有半點睡意。握著一卷書倚在床榻上,她隻是呆呆地出著神,想著那可能在班師回朝路上的某人,想著他可能會有的神情與思緒,想著那原本應該屬於彼此的時間,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漫上酸澀。
一種分外陌生的情緒湧上心頭,她詫異地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想念齊國那方給予了她無數紛雜記憶的土地。思鄉之情,在前世,像她這種居無定所之人可是絕對不會擁有的。因為一個人,她竟然就真的開始有了歸屬感了麽?
燭影搖紅,火光因著風的進入而曳動不已。光影閃爍間,清顏忽而回神,卻發現一襲月白色常服的宇文邕不知何時已入了內室,正站在她身前不遠處,以一種晦暗不明的灼熱眼神緊緊地盯著她,令人無端地想要退縮。
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她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仍然保持著一貫的雲淡風輕,恍若她和她之間,從未發生過任何不愉快的過往,恍若他們,從頭至尾便是相識多年的老友,自然而又隨意:“皇上日理萬機,今兒個怎麽想起來探望我了?”
“你……”俊朗的眉頭微微皺起,宇文邕想象過無數她可能會質問自己的畫麵,沒成想到頭來卻是這般的出人意料。眼底的暗芒稍稍收斂,他慢慢走近,清冷的輪廓在這一刻居然也意外地變得柔和起來:“你在宮中,住得還習慣麽?”
淺淺一笑,對於他的問候,清顏倒是有些不以為意:“在哪兒住不都一樣麽,隨遇而安就好。”能讓她不習慣的,隻有他。
“你能這麽想自然是再好不過。”兩個人都刻意回避了那天爭吵的內容,隻你來我往地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聽說,你和皇後相處得不錯?”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坐下,宇文邕似是不經意地問起。
阿史那靈可以自由出入長樂宮當然是他默許了的。盡管不明白為何這兩個人會這麽投緣,但出於對自己皇後的信任、同時也並不想真的把她囚禁起來的心理,宇文邕並不介意她們互相作伴。或者說,如果阿史那靈能夠說服清顏收了對高長恭的心,安安穩穩地待在這周國皇宮之內,他想他會很樂見其成。
“純粹是閑聊著打發時間罷了。”嘴角的弧度不變,清顏避開他的眼神,複又垂首坐下:“皇後娘娘是個很不錯的交談對象,我很珍惜。”
眼前之人早已不是當年和她在黃河岸邊傾心相交的隱忍少年了,如今的宇文邕,隻是那麽簡單地坐著,就足以讓清顏感覺到危險,特別是在她還失去了自己引以為傲的攻擊能力之時。所以,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不去激怒或者挑釁於他,不然,她不確定這個被她傷了那麽多次的驕傲男人會幹出些什麽事情來。
“清顏,你在怕我。”靜靜地看了她半晌,宇文邕語出驚人,暗黑深沉的眼底就像是有流星劃過的夜空,在刹那間亮的動人心魄:“不然,你為什麽不敢和我對視。”
暗自驚歎於他的敏銳程度,清顏卻也隻能緩緩地抬眸望向他:“今時不同往日,你貴為天子,我自然是要敬而遠之。”
這確是實話,她在提醒著他彼此的身份是那麽的遙不可及,那之間的鴻溝,絕對不能這麽輕易就被跨過。
“敬而遠之?”一雙漂亮的眸子虛眯而起,宇文邕咄咄逼人:“清顏,我可從來不知道你什麽時候也會說出這麽敷衍的辭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