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一劍斷情
而對身後一係列的變故一無所知,猙獰的麵具遮掩住所有的表情,一杆長槍舞成一團密不透風的光影,長恭現在滿心滿眼皆是前方盡在咫尺的洛陽城。快了,還有最後一重包圍,他就能夠趕到洛陽城下了!
一眼瞥到身後已經略微有所損失的隊伍,長恭眸底的寒意漸深,手中長槍破空橫掃,但凡所過之處,無不見血封喉。不斷有周國士兵湧上前來,又不斷有人染著血色倒在鐵蹄之下,殺到後來,連最英勇的周國士兵都開始忍不住心底的怯意而逐漸退縮。
這個帶著猙獰麵具的齊國將領,就像是握著鐮刀的死神,每一次麵無表情的揮動都收割走一大片人命。那種絕對的冷血肅殺,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生生地將他們僅有的鬥誌碾碎,若不是戰場上軍令如山,隻怕當場就會有人在死亡的陰影之下轉身逃跑。
“高長恭……蘭陵王高長恭!”終於有人認出那張麵具所代表的含義,當即便是抑製不住地驚叫出聲。原來,這個膽敢帶著這麽點人馬闖進重陣之內的齊國將領,便是素來威懾四方的蘭陵王高長恭!而他們,居然從一開始就沒有認出來!這個如地獄修羅一般的男人,一直以來都是周遭各國士兵的噩夢。和斛律光、段韶等名將不同,高長恭或許資曆尚淺、年紀尚輕,可他在戰場上的殺伐手段卻從來沒有人敢於小覷。那種冰冷徹骨的通天殺氣,驚絕駭世,若定力不強之人,恐怕光麵對那種氣勢都會被嚇得心膽俱裂。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就好像是為了殺戮而生的。
在這等士氣全消、僅靠軍令硬著頭皮迎戰的情況之下,長恭輕而易舉地就解決掉了剩下的最後一重包圍,率領著剩餘的隊伍向洛陽城直奔而去,那鮮豔的紅色甲胄沾染上血色,在夕陽的餘暉照耀之下顯得格外妖冶奪目。
因被圍多日而得疲累交加的洛陽守軍自然早早地便發現了那一支紅色怒潮一般的隊伍,此刻見它以銳不可當之勢席卷而來,不堪重負的神經幾乎無法應對。方才隔得太遠,他們並沒能看清那一路廝殺突破而來的艱辛與不易,更何況,被敵軍圍困了太久,他們早已是草木皆兵,雖說知道本國軍隊服色尚紅,但卻唯恐是周國為了攻城而想出的詭計。一時之間,竟是任憑城樓之下長恭的人馬喊破了嗓子也不肯打開城門。
挺槍立馬於洛陽城門之前,長恭轉頭瞥了眼再度振奮、重整旗鼓圍殺過來的周軍,玄鐵麵具之下的劍眉忍不住微微皺起。現在的形勢已是十分明朗,若洛陽守軍打開城門,那他們便可和斛律光、段韶的隊伍對周軍形成內外夾擊的局麵。但如果洛陽方麵抵死了不開,那他即使是帶領著五百精銳一路衝殺出來也難以避免最後被圍攻絞殺的結局。畢竟,什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都隻是誇大其詞,他們再強大也是人,方才的一陣衝鋒耗費了太多的心力,再來一遍絕對是不可能的了。
成與敗,生與死,忽然就在這一念之間了。
“王爺,他們還是不打算開城門!”輪番吼了一陣,洛陽守軍依舊是半信半疑,那扇城門絲毫不見得有動靜。看著逐漸逼近的周軍,就算是跟著長恭征戰多年的精兵都不禁開始生出了絕望的情緒。在戰場上,死在敵人的手裏不算什麽,可如果是死在自己人手中,那就未免太冤、也太不值得了。
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長恭靜靜抬頭,清冽如泉的聲音隨著風聲清晰地傳入城樓上眾位洛陽守軍的耳中:“本王高長恭,奉皇上之命特來解洛陽之圍!”同時,他緩緩抬手,第一次於戰場之上,眾目睽睽之下,取下了那一直覆在臉上的猙獰麵具。洛陽此方情況危急,連洛陽太守都在城樓上,如果是他們的話,應該能夠認出自己的這張臉。
玄鐵的冷硬一點點地移開,隨之展露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張姿容絕世、足可讓世間所有美麗女子都為之汗顏的臉容。那般樣貌,就恍若是集日月的純粹之態,張揚而熱烈,柔美而皎潔,所有矛盾的元素在這裏得到最完美的詮釋與融合,就連技藝最高超的畫師,恐怕也難以描摹全其之一二,直叫人感歎上天造物不公,才會有這般風華蓋世的人物出現,把芸芸眾生都比落進塵埃,連嫉妒之心都難以生出。
這一刻,風過無聲,這方天地似乎都因著這張絕色的臉孔而沉寂了下來。城樓之上,洛陽守軍看得瞠目結舌,城樓之下,周國士兵驚得目瞪口呆,甚至是原本打鬥正酣的清顏和宇文邕都因著這番異常而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攻擊,下意識地齊齊轉頭尋找這變故的根源。
視線觸及那張連棱角線條都記得分明的臉,清顏略一愣怔之後便不禁莞爾。都說美麗的女子是紅顏禍水,禍國殃民,卻不想她的長恭竟也有這等世所不及的能力。早知如此,又何須大動幹戈,隻讓他置身戰亂中心,展顏一笑也就罷了。須知,有時候絕美的容顏也是見血封喉的利器,是殺人如麻還是任憑老去,便全看這副皮囊的主人如何利用了。
而另一邊,宇文邕望著那令天地都為之失色的容顏,卻僅僅隻是在最初晃了一下神便恢複如常。仿佛在他的想象中,蘭陵王高長恭便該是這般模樣,也隻有這樣驚才絕豔之人,才配做他宇文邕的對手。也是從這一刻起,他忽然很慶幸剛才清顏一劍攔下了他的攻擊,否則錯過了這樣的一幕,或許他會抱憾終身。
高長恭,朕這一次是徹徹底底地記住你了,你該榮幸,有朕這樣的敵人。
“快快快,快開城門!”在這一地紛亂中,洛陽太守卻是第一個回過神來的人,第一時間便是衝著周遭之人驚喜地大吼出聲:“是蘭陵王爺,真的是蘭陵王爺!我們有救了,洛陽有救了!”
他每年都要進京述職,也曾遠遠地看過這位傳說中鐵血無情卻又容顏絕世的王爺一眼,雖然並不是很清楚,但僅僅隻是那一眼的風華氣度,便讓他經年難忘。此刻再見,又哪有不認得的道理?憶起自己方才的猶豫懷疑,他簡直是連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天哪,他幹了什麽,居然把蘭陵王爺給攔在了城外!若是那位貴人出了什麽意外,隻怕整個齊國的軍民都不會放過他!隻因為蘭陵王高長恭這個名字,代表著一種不敗的榮耀,在北齊所有百姓的眼中,他就是戰神,是救世主!有他在,北齊就永遠都不會倒下!
“弓箭手放箭!”洛陽此方的守城將領在這時也是確認了來人的身份,當下喜色上臉,便是士氣大振地衝著一旁的手下吩咐。蘭陵王爺來了,他們有救了,再堅持這麽一會兒半會兒又有什麽大不了的,跟這群欺人太甚的周軍拚了!
“殺啊--”就在城樓之上箭雨紛紛射向周國大軍之時,洛陽城緊閉多日的城門在這一刻徹底打開,憋屈了多時的守軍部隊呐喊著衝出,手中武器更是毫不猶豫地砍向在一番箭攻之後變得有些混亂起來的周國軍隊。娘的,縮在城裏窩囊地讓這群龜兒子打了這麽久,現在該是還回來的時候了!
“弟兄們給我上!”長槍橫於身前,長恭也是被這般情狀激的有些熱血沸騰,仰頭發出一聲清嘯,他一夾胯下黑風便如利箭一般疾射而出,帶領著守軍和原本的精銳部隊再度殺回了周國陣營之中,揚起一片血色如荼。
醒過神來繼續和宇文邕纏鬥的清顏見此不由輕笑出聲,手中的長劍也是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宇文邕,你趁早認輸吧,這一場,我們是贏定了!”
“哼,憑著區區幾個守軍和那麽點精銳就想破我周國大軍?”冷冷地開口,宇文邕手中的大刀毫不示弱地回敬給清顏,眼神中的戰意也是越來越濃:“是我小看了他高長恭還是你太有自信?”
“你大可以等著看我所說是真是假。”毫不介懷地一笑,清顏手腕微動,劍尖便是順勢一抖,將宇文邕震退幾步。稍一停頓,兩人便是再不手軟地互相揚起了兵器,而就在這時,邙山方向卻是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嘶吼之聲:“剿滅周軍,救我洛陽!”
“怎麽回事?!”達奚武等人,竟是沒能打敗齊國軍隊麽?驚怒之下回頭,宇文邕甚至忘記了自己還在對敵,又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把清顏作為敵人的考慮。然而不過下一秒,他就猛地醒悟過來,隻是看到的,卻是刺向自己心口的劍尖!
清顏早已注意到他的失誤,但出於某種自私的考慮,她是打算斬草除根的,因此根本也就沒打算收手,瞄準了要害,那一劍,誓要取宇文邕之性命!
“清顏!”相隔不遠,宇文憲看著這一幕,幾乎是目眥盡裂,不管不顧地便是大吼出聲。不行,她不可以殺四哥的!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而就是這突兀灌進耳裏的一聲,讓得清顏即便是生死之間都不會動搖的雙手在這一刻出現了細微的顫抖,微闔了眼簾,她的劍尖指向便是略微偏移。
劍鋒入肉,鮮血淋漓,宇文邕看向她的眼神俱是震驚和失落,卻在發現她手下鬆懈的同時忍痛拔出長劍,一個轉身便是縱馬逃離。這一次,他是徹頭徹尾地失敗了,從身到心,體無,完膚。
而他身後,清顏看著委落於地的長劍,在這個時候,心頭卻是有什麽徹底地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