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偷襲
破曉時分,正是常人最為困倦之時。邙山山脊,齊國營地也是一片寂靜,除了偶爾巡邏經過的人影之外,隻餘火把的劈啪作響之聲。再過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即便是再機警的士兵,在此刻也是忍不住泛上一點困意。
而就在這個時候,幾道黑影悄然從山腳下摸上來,為首一人打了個手勢,其餘幾人霎時四散而開,借著暗影和周邊稀疏草木的掩護,迅捷而寂然無聲地從各處包抄而上。
來者似乎武功都不弱,偷偷行進間竟然沒有驚動一兵一卒,很快就接近了位於營地中央的主帳。成包圍之狀在帳邊埋伏好,五個偷襲者兩兩對視,隨即一人拔劍出鞘,一劍劃裂帳篷便是猛地攻入!
好在主帳中人也是極為警醒,在長劍刺入的瞬間便已從榻上一躍而起。“叮”的一聲金屬相碰,在暗夜衝擦出火花點點,卻是兩人已然交上手了。
“動手!”領先之人一聲斷喝,其餘四人連忙跟上,四道淩厲無比的劍芒揮出,在夜色中連成一片,殺氣騰騰,猙獰無比。
主帳中人倒是不急不緩,一劍在手,舞得密不透風,直將五道攻擊悉數接下,端的是輕鬆無比。
“高長恭拿命來!”手下劍招愈急,黑衣人似乎也是被那人給激發出了骨子裏的凶戾,招招致命地便衝那人招呼而去。初步暗殺失敗,加上他們這邊的動靜太大,整個營地都亮起了火光,人聲喧囂,已經開始有士兵向這邊集結而來。若是再不令的高長恭出現傷勢,隻怕他們此行就要無功而返了。
“想要我的命,哪有這麽簡單!”主帳中人輕笑出聲,話語間傲氣昂揚,手下招式不變,卻是一個轉身,將五人分隔而開,兩個暴露在火光之下,另外三個,卻是被逼進了帳篷的陰影之中。
“王爺!”長恭手下一副將擎著火把率兵趕來,眼見長恭仍是甲胄在身,遭五人圍攻而不落下風這才安下了一顆心。大戰還未開始,若是此刻蘭陵王爺就有所折損,那軍中必定士氣大跌,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一邊這般想著,他也不敢且慢,正欲遣人上前幫忙,就聽耳邊響起幾聲低低的悶哼,急忙轉頭,卻是那在帳篷暗處的三人已被接連逐出戰圈,嘴角溢血,死不瞑目。那模樣,就好似是在交戰之時被人給予致命一擊,然後一腳給踢了出來。
正在眾人目瞪口呆之時,長恭手臂翻轉,一朵凜冽的劍花舞出,橫切那餘下兩人腰腹。劍勢之急,避無可避,那兩人驚恐中招,旋即重傷倒地,不過片刻功夫,勝負已分,塵埃落定。
“把這兩個活的捆起來,帶下去好好伺候著。”收起手中銀劍,長恭麵色平淡地轉身,甚至再沒有過多言語就入了帳中。而從頭至尾,斛律光和段韶等人就沒有露過臉,仿佛這些早在他們的預料之中,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對幾位主將的從容淡然有些無語,一眾士兵卻也僅在片刻之後就恢複了常態。那副將領命將人綁下,再度開始有條不紊的巡邏,恍若剛才的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真是的,有蘭陵王爺等人鎮守,哪裏需要他們瞎驚慌,做好本職工作也就是了。看看他們那兩位大將軍,一個個多冷靜啊,倒顯得他們這些人太小家子氣了。
“這麽快就解決了?”見他入的帳來,本在擦拭著手中短匕的清顏轉頭,露出一個波瀾不驚的笑容。
“比起你那一招致命的速度,我算是慢的了。”淺笑著在她身邊坐下,長恭禁不住起意調侃:“顏兒你現在是越來越狠了,居然連活口都不給我留一個。”
收好匕首,仰頭以一個舒適的姿勢重躺回榻上,清顏微闔了雙眸,語調慵懶:“反正都知道他們定是周國派來的,也沒什麽好審問的,殺了一了百了,省的心煩啊。”
“你倒是幹脆!”無奈地笑著捏了捏清顏挺翹的鼻子,長恭跟著躺下,望著帳頂卻是沒有半分睡意:“我總覺得此次周軍的部署太過明朗,不符合他們的一貫作風,實在有些古怪。”
“哦?”清顏聞言不禁睜開眼,轉頭盯住身邊眉頭緊鎖的男子:“你是在擔心他們虛晃一槍,實則還有殺招在後?”
沉吟了好一會兒,長恭卻是搖了搖頭,模棱兩可地回道:“不好說,我隻是感覺有些不免而已。”以宇文護那陰晴難測的性格,怎麽可能會將所有部署都放在明麵上?直覺告訴他,就連此次暗殺,恐怕都沒那麽簡單。
點了點頭,清顏卻是也陷入了沉思。其實她也有這種預感,這次戰事,周軍的陣容隻怕並不會如表麵上的這麽容易攻破,就如他們一樣,連斛律光和段韶出戰都不為人知。剛剛的偷襲,一則是為了削弱他們這方的士氣,二則,應該就是探查虛實。好在斛律光和段韶都是年老成精,早就心知肚明,索性連麵都沒露,否則誰知道周軍方麵是否立刻就得知消息了呢。
“好了,多想無益,還是抓緊時間再休息一會兒吧,天一亮,隻怕就要開戰了。”收回發散的思緒,長恭一手攬過清顏,兩人相對而眠。無論千難萬險,總有他們兩個一起麵對。
彼時,周國營地,王雄看著麵前跪伏在地上的屬下,臉色就有些不好看:“居然一個都沒回來?”
“是,屬下謹遵將軍的吩咐,沒有靠近,隻遠遠地監視,親眼看見那高長恭斬殺了三人,另外兩人,則重傷被捉。”額頭上的冷汗滾滾而落,那探子模樣的人卻沒有心思去擦。說起來複雜,其實那場麵也就發生在眨眼之間而已,他雖然離得遠,但高長恭那輕描淡寫的殺人方式卻叫他印象極深,由不得不恐懼駭然。
“那高長恭的武功竟是這般厲害麽。”一旁的達奚武聽了,原本略顯困頓的麵容也是逐漸變得凝重。雖說此次派去的不是頂尖高手,但好歹也是軍中數一數二的勇士,他自信對上這五人,也絕不可能在短短幾息之間就將他們製服,何況三死二傷,這等戰績,有些觸到他的底線了。
宇文憲手支著下巴,看起來倒是帳中最漫不經心的一個:“怎麽樣,可有探到其他什麽情況?”說實在的,這等結果,並不在他的意料之外。蘭陵王高長恭要是那麽好對付,估計宇文護老賊早派人暗殺過幾回了,又何必幾次三番與他在黃河邊上對峙。因此,他之所以之前會支持王雄的偷襲計劃,其實誌不在取高長恭的性命,更重要的,是希望能查探出齊國兵力的虛實,不過看這樣子,好像也沒什麽指望啊。
“回齊國公,屬下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發現高長恭被刺之後,齊國軍營裏的人迅速趕來救援,但其中,並未見到斛律光或是段韶等人。”據實以答,探子的心卻開始變得不安起來。此次行動一無所獲,至此,甚至可以說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他可不想眼前的大貴人把所有的罪責都怪到他頭上。
所幸宇文憲也並非是非不分之人,揮了揮手也便讓他退下了。至於他自己,卻是陷入了某種思緒之中,半天都沒有吭聲。
“齊國公,我們下一步,該如何開展?”咽了口唾沫,王雄自知失策,也不敢再有所建議,直接是向宇文憲虛心求教。而達奚武一介莽夫,素來也沒什麽計謀可言,一聽這話也是將目光投諸了過去。
“下一步……”宇文憲輕笑著站起身來,卻是舉步往外行去:“自然是好好休息養精蓄銳以備明日的大戰了。”
聽出他話裏的挪揄,王雄和達奚武對視一眼,也隻得苦笑著點頭應下:“是。”
難得看到他二人如此聽話,已走出營帳的宇文憲不由冷哼一聲,然後便朝著營地之外的一處小密林走去。密林裏,一道人影長身玉立,還未走近他周遭百步,那重重的清冷氣息便已撲麵而來。
“四哥。”宇文憲低喚出聲,看向那個身影的眼神卻是無端的擔憂。
“你來了啊。”聞聲轉頭,那人露出一張皓美似月的臉孔,眼神疏離,笑容清淺,正是本該在都城長安的周國皇帝宇文邕。
“臣弟無能,此行可以說是一無所獲,還請四哥責罰。”宇文憲低著頭,臉上的神情莫名的複雜。他曾經是喊他皇兄的,可因著麵前之人不喜,他仍舊是如以往那樣稱呼,但不知為何,他卻覺得彼此之間的距離,還是在逐漸疏遠。一道君臣的溝壑,已將他們生生隔開,哪怕再用心維護以前的痕跡,也再不複當初的情景和人心了。
“你我兄弟之間還用得著說這些麽。”搖了搖頭,宇文邕的神情少有的柔和了幾分:“再說,這次的事情也難怪你,高長恭他,”他抬眼望向齊國營地所在的方向,眼神黯沉:“從來就不是一個普通人,我也沒想過要讓他死在別人的手裏。”
猛然抬頭,宇文憲似是被海了一跳:“四哥的意思是……”
“明日他若出戰,那我也自當奉陪。”腦海中不期然地掠過一抹倩影,宇文憲忽的一甩袖,頗為怒氣難平:“我要讓她知道,她從一開始,就選錯了人,我還要讓她後悔,後悔她曾經那樣地想要遠離我!”言罷,他再不停留,衣袂飄飛間便已去得遠了。
徒留宇文憲一個,愣怔當地,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絲酸澀難當的笑意:“四哥,你當真覺得,她會後悔麽?”同樣是轉頭望了眼齊國營地,他忽然有些好奇,如果清顏也在這裏,那這局麵,又將會變成什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