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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往事不可追

  “來,陪祖母說說話。”依舊噙著那般溫和可親的笑容,褪去了滿身的淩厲貴氣,婁太後那驀然憔悴的臉孔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家族長輩。


  “是。”僅僅是猶豫了一小會兒,清顏就直接對著那邊行了過去。不知道為什麽,她能夠感覺到婁太後現在的情緒很低落,或許,是真的如她所說,隻是單純地想找個人說說話吧。至於為什麽找她,這個情況倒是有幾分蹊蹺。


  “坐吧。”看著清顏有些拘謹地站在一邊,婁太後微微一笑,隨即便拉了她在自己身邊坐下,說出口的話和她的神情一樣和藹慈祥:“你嫁過去之後,長恭他,對你還好吧?”


  嗯?清顏不自覺地感到詫異,這算是什麽話題走向?然而礙於頭頂上頗具壓力的眼神,她還是輕輕地應了一句:“回太後的話,王爺對臣妾很好。”


  “好,那就好,那就好啊……”似乎是魔怔了一般,婁太後拍著清顏的手,一個勁兒地喃喃著,那樣子,實在是和她平日裏的雍容華貴相去甚遠。


  清顏當下就忍不住小心地出聲喚她:“太後,您……沒事吧?”李嬤嬤在送她進來之後就自覺主動地退了出去,顯見的是太後早就吩咐過的。眼下這整個雍和宮都隻有她們兩人,若是太後在她麵前瘋了或是怎樣,她可擔不起這個罪名。


  不想聽她這麽一問,婁太後卻是立刻回複了常態:“沒事兒,我還能有什麽事呢。”說著,她鬆開清顏的手,緩緩地站起身來,一雙鳳眸也是逐漸地染上了回憶的色彩:“我隻是想到了當年初嫁給先祖之時的情景罷了,那時候,我也是這麽對我的母親說的,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


  呃……清顏聞言不由怔了怔。原來這婁太後是想起舊時往事了,難怪會這般反常,連自稱都不用了,隻不知她這麽跟自己說又是何用意啊。


  “他那時,還隻是北魏朝守衛平城的一名士兵,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竟然在那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相中了他。”想起自己在明媚少女之時作出的大膽決定,婁太後嘴角的笑容也變得格外柔軟:“我雖出身於北魏權貴之家,但自幼性子執拗,既然愛上了,便不顧雙親的勸阻,硬是自備嫁妝也要嫁於他為妻。”


  靜靜地聆聽著她的講述,清顏隻暗自點了點頭。對於這段曆史,她盡管或多或少也看見過一些,但卻遠沒有聽本人講來得震撼。想來在門第森嚴的當時,婁太後能紆尊降貴地委身於尚且還是一個小兵的高歡,的確算是極有魄力的一件事情了。


  “而後來,他一步步地往上爬,直到位極人臣,成為東魏丞相,也說明我的眼光並不差。”帶著些許渾濁的眼眸中閃過幾分自豪,婁太後的聲音卻是一點一點地低了下來:“可惜,我們雖是同甘共苦的結發夫妻,但曾經的情誼又哪裏經得起流年摧殘?越往後,恩情的分量是越來越重於愛情,我在他眼裏,早不複當初的攜手之人,而僅僅,隻是責任和良心。”


  “太後……”察覺到她話語間濃重的蕭索和淒涼之意,清顏不禁想要出言安慰,然而才張口便已語塞。麵對一個內心如此堅韌的和強大的女人,好像所有勸慰的言辭都是那麽的蒼白無力。


  “我眼看著他將一個個年輕貌美的姑娘抬進家中,開始時也曾暗自怨過、痛過。不過到後來,我卻是無力地發現,因著正妻的這個身份,我連嫉妒的權利都不能有。為了在他心裏占據更多的位置、更重的分量,我不得不裝出無比大度寬容的模樣,竭盡全力地為他排憂解難。可是我也會擔心,擔心終有一日我會不再愛他,對他的感情全部變質為義務,如果是那樣,我會痛恨我自己。”婁太後的眼圈微微泛紅,顯然年輕之時的瘋狂對她來說並不是能輕易抹掉的記憶。


  “後來呢?”聲音柔和地發問,清顏忽然對這個似乎享盡了尊榮的女人很是同情。高歡生性風流,縱然婁太後對他有恩、有情,在他的生命中,應該也隻是曇花一現的美麗而已。當時光衝淡了往昔所有的愛戀與誓言,他留給自己妻子的,怕是隻有操不完的心和擔不完的責任。而僅僅是因為他對她的那份特別,精明能幹如婁太後便不顧一切地為他奉獻,傾盡一生,無怨無悔。


  “後來他便去了,在我對他的愛消失之前,他便去了。”微垂了頭,婁太後的聲音隱隱藏著一絲罕見的怒氣:“終其一生他都不肯放過我,即使是他死後也仍然要我受盡思念的痛楚和煎熬,他好狠,真的好狠!”


  輕輕地歎了口氣,清顏的聲音聽起來頗為無奈:“可太後您受得心甘情願不是麽?”雖然嘴上念著恨他怨他,實則心裏是無比渴望能跟著他共赴黃泉。情之一字,果然是最為矛盾也最為傷人的東西啊。


  “心甘情願?”被清顏這冷不防的一句擊中心防,婁太後忽然就笑出聲來:“是啊,心甘情願。若不是為了處理他留下的爛攤子,照顧好那一群尚需扶持的兒女,我又何苦熬到現在?”她早就可以跟著他一起離開,輪回轉世,喝下孟婆湯,從此再不要和這樣的一個人相逢。嗬嗬,再不相逢,或許她,就不會再活得如現在這般艱辛。


  “知道我為何會特別寵愛演兒麽?”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婁太後回頭衝著清顏一笑,沉聲問道。


  “臣女愚鈍,並不知情。”很老實地搖了搖頭,清顏心中卻隱約有了答案。


  “因為演兒很像他啊。”追憶的目光再現,婁太後的淚水卻是止不住地滑落而下:“我所生的這幾個兒女,除去澄兒,唯有演兒最像他了。也唯有在演兒的臉上,我才能找到他的痕跡,找到一點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心。”


  果然是這樣!清顏了然地暗歎了一聲,卻是琢磨起另一個名字來。澄兒?這說的,就該是長恭的生父高澄了吧?隻是,這說著高演呢,怎麽又扯上高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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