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私心
不管外界如何,清顏和長恭自個兒的小日子還是無限美好的。新婚後的生活一如想象中的蜜裏調油,放眼鄴城,無人不知蘭陵王爺對新娶的王妃寵愛有加,真真是羨煞旁人。而在大婚當天親眼目睹了蘭陵王風姿的少女,更是齊齊地碎了一顆芳心,恨不能取而代之,讓那俊美到天怒人怨的少年成為自己的夫婿。當然,這也僅限於想想而已,畢竟,想讓傳說中的玉麵修羅給個好臉色,那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情。
請安之後的第二天便是三朝回門的日子,沒有意外的,長恭在高府一眾人酸溜溜的目光下親自陪了清顏回鄭府。那般自然流露的體貼神態,看得鄭夫人也是老懷欣慰,當下就熱情萬分地迎了兩人進門,在一陣寒暄之後好菜好飯地伺候著。這麽一輪番下來,倒是讓那性子淡然的兩人都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好在人老成精的鄭熙看出了兩人少有的窘迫,適時地開口為他們解了圍:“夫人,這酒足飯飽的,你看能否沏壺好茶來醒醒酒啊?我先帶王爺和王妃去後院走走。”
知道他這是在嫌自己聒噪,也知道他們肯定是有事情要談,鄭夫人先是白了自己的夫君一眼,然後施施然地起了身,道:“我這就去,你們先聊著吧。”說完,她又依依不舍地看了清顏幾眼,這才帶著侍女出了門。
“呼——”幾乎是在鄭夫人身影消失的瞬間,長恭和清顏就同時輕舒了口氣,然後無奈地對視了一眼,笑著軟到在椅子上。
從不知道麵對難以拒絕的熱情也是件這麽痛苦的事情,還好他們很少需要麵對這樣的人,否則非得瘋了不可。
而笑望著這兩人如出一轍的解放神情,鄭熙隻是捋了捋自己的胡須,悠悠地開口:“你們姑母向來如此,倒叫你們見笑了。”他不是那等迂腐死板之人,自是知道該以什麽樣的姿態來麵對這兩個並不注重世俗禮節的人。
“姑丈這麽說就見外了,姑母也不過是關心我而已。”理解地笑了笑,清顏隨即正了麵容,道:“姑丈可是有什麽事情要跟我們說?”而且定然還不平常,否則不會連鄭夫人都給支開了去。
“嗯,確是有事。”鄭熙望了望四周,臉上的笑意逐漸收斂,起身便往後院的書房而去:“來,我們借一步說話。”
“王爺近來沒有上朝,不知對朝中動向可還知曉?”眼看三人在書房裏坐下,鄭熙沒有多做鋪墊,開門見山就道。
長恭沉吟了一會兒,卻是麵帶凝重地點了點頭:“雖然不曾上朝,可對朝野上下的動靜還是略有所聞的,隻不知鄭司空說的是哪樁?”
清顏沉默著旁聽,心下也是毫不怠慢地在細細盤算著。她和長恭在高府之時並不過多地談論朝政,所以她並不了解朝中情況,但她對曆史的走向把握卻是無人能及的,結合著時間略一推敲,倒也能琢磨出不少東西來。
“近來朝中結黨營私的風氣略微嚴重,而且大部分人,都偏向長廣王一派。”斟酌著用詞,鄭熙一邊注意觀察著長恭的臉色,一邊緩緩地開口道:“再這麽下去,我恐怕……”
“九叔勢大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出聲截斷他的話頭,長恭的麵色倒也沒怎麽變化:“鄭司空不必太過憂慮,皇上想來也是自有分寸的。”說著,他頓了頓,清冽的聲音卻是一點點地沉了下去:“若是真有這麽一天,司空府也隻需跟著高府站邊就行。”
有些意外地看了跟前這行事果斷的少年將軍一眼,鄭熙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麽卻終是沒有開口,隻點了點頭也便罷了。他們都不是行事魯莽之人,有的話說到這兒也就足夠了,至少鄭府和高府現在同氣連枝,那他也就不用再擔心什麽。
“如果姑丈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帶顏兒先行回府了。”站起身來,長恭再度恢複了之前的笑意吟吟,沒有了公事公辦的程式化口氣,他似乎隻是個笑容明朗的俊逸少年。
“嗯,也好。”鄭熙苦笑著應聲,看著清顏毫不遲疑地跟著往外,心裏也實在是有點拿這兩人沒辦法。原本以為這個問題要討論很久的,誰想人家這麽三言兩語就給他打發了,偏偏他那個向來很有遠見卓識的侄女兒還什麽都沒有說,倒是顯得他有些小題大做了。
“現在的年輕人啊……”目送著那兩道身影漸漸遠去,鄭熙終是忍不住感歎出聲。難不成他真的老了麽?為何麵對這即將變天的局勢,隻有他在憂心忡忡呢?
而另一邊,清顏和長恭破天荒地彼此沉默著回了府。直到進了自己的院落,長恭才一邊打量著清顏的臉色一邊謹慎地開口:“顏兒,你可是在怪我?”
“嗯?”有些不解地側頭望了他一眼,清顏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出來:“何出此言呢?”
“我明知道九叔有謀逆的意圖,卻沒有絲毫阻止的念頭,甚至還把姑丈的念頭給打消了去,我是不是……”向來意氣風發的臉孔之上湧現一抹茫然,長恭的聲音聽起來少有的頹唐:“愧對於北齊的子民呢?”
看著他難得的低落情緒,清顏不由握住他的手,語調溫柔:“長恭,人都是有私心的動物,九叔不例外,姑丈不例外,你我,更不例外。”歎了口氣,她的聲音裏帶上幾許追憶的味道:“我們每一個人活著,都是在為了自己的目標而奮鬥,生存是本能,剩餘的,則都是出於私心。理想或者追求,都是建立在私心的基礎之上的,區別隻在於私心大小而已。”
曾經的她,就是那般為了生存而苦苦地掙紮著,後來逐漸強大起來,脫離組織就成了她的私心。隻是奮鬥了那麽久,她也終是沒有落得一個好下場。現在,她隻希望自己的出現能夠改變這麽一個人的命運,這便是她的私心。
“你和九叔感情深厚,你不希望他有事,你下意識地盡全力維護他,這便是你的私心。”淡淡地繼續說著,清顏此刻已不知究竟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說服長恭:“既然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的東西,那就不要遲疑和後悔,我們不是聖人,所能把握的,隻是自己小小的幸福。”
是的,隻有這小小的幸福,才是她真正可以踏實握在掌心的。其餘的,她不想要,也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