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賭
“對了,近期你可曾去過九叔府上?”兩人靜靜地相擁了一會兒,長恭想起自己此行來的正事,不由鬆開了抱著清顏的手,轉而一臉凝重地問道。
“近期麽。”搖了搖頭,清顏沒有過多的猶豫,直接道:“還不曾去過呢,就連上次長廣王妃的生辰禮物都是姑母送去的。”她實在是不想看到胡氏,也不願麵對高湛那張冷臉,雖然高儼那孩子和她很是親近,可有些麻煩還是能避就避吧。
“怎麽了?可是出什麽事了?”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問這種問題,清顏當即就追問道。
像是鬆了口氣,長恭的臉色瞬間就舒展了開來:“沒去過就好,以後沒事也盡量別去。”說到這,他轉頭望了望窗外的天空,意有所指地道:“鄴城,隻怕快要變天了。”
果然,還是來了麽。
低低地歎了口氣,清顏第一次覺得個人的力量在命運麵前是如此的渺小,曆史的洪流的確不是人力可以阻擋的啊。“兩位王爺,終於是坐不住了嗎?”抬頭看他,雖然是問句,她的語氣卻十分肯定。
“嗯。”從來沒有想過要隱瞞她什麽,長恭如實回答道:“皇上聽從楊愔等人的建議,下旨要六叔和九叔調離京城,調令隻怕不日就要下來了。”說著,他深深地望了她幾眼,似乎有些無奈:“現在這段時間京城是不會太平了,不止是九叔那裏,恐怕連斛律叔叔的將軍府和我們府上都會成為風暴中心,一個小動作也將牽扯無數,所以我才會急著娶你過門。一時倉促,也沒來得及提前知會你一聲,抱歉了。”
“無事。”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清顏倒是全然沒有心思想這麽多。她從來就不是一個特別講究俗禮的人,權宜之計,她還是懂的。隻是,她那晚特意進宮,竟然是半分成果也無麽?高殷他,終究還是沒有狠得下心來?
“想什麽呢,這麽出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長恭明顯察覺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長恭,你覺得這次會鹿死誰手?”眼神還是帶著些許空洞茫然,清顏下意識地問出藏在自己心底已久的話。她是知道答案的,可她更想知道的,卻是他的態度。
沒有料到她會問這個,長恭訝異地揚了揚眉,卻還是認真地回答道:“這大概是最沒有懸念的一件事了,皇上勢單力薄,豈有匹敵之力。”
“那如果他們正麵衝突,你選擇誰?”不想讓他就這樣跳過這個問題,清顏愈發地咄咄逼人起來。
訝異的神色加深,長恭索性直接把話頭挑明:“雖然忠君愛國是為人臣子應盡的義務,但就情感上而言,我更傾向於九叔這一方。”
意料之中地點點頭,清顏並沒有再問原因。高湛之於他,是亦父亦兄亦友的特殊存在,要他為了一個自小就感情不深的堂弟拋棄摯愛的親人,這無疑是不可能的。隻是,“你可曾想過事成之後皇上會有的結局?對於他那樣至純至善的一個人,這樣的收尾是不是太無辜了些?”
微微愣住,長恭在半晌之後才苦笑出聲:“顏兒,這其實才是你真正想問的問題吧?”繞這麽多彎,還真是苦了她了。
“告訴我答案就好。”她隻是想在他身上一探究竟,好讓她明白這個皇權至上的家族裏到底還有多少人情可言。僅此,而已。
“既然是你想知道,那我就說。”長恭應得很爽快,隻是那雙黑不見底的星眸在垂首的瞬間卻略微黯淡了光芒。她這麽在意,那他的回答,是不是會令她失望呢?
“他的結局,早在坐上那個位置的一刻起就已注定,誰都明白,他改變不了,你我改變不了,任何人,都改變不了。既如此,又何苦要多愁善感地哀悼呢?”頓了頓,長恭繼續道:“至於你的另一個問題,嗬嗬,身處皇家,有多少人是真正無辜的呢?而又有多少無辜之人,僅僅是因為夾雜其中,就白白葬送了性命?這是生在皇家的悲哀,同樣是改變不了的。更何況,”他的語氣越發地堅定了起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不是他死就是九叔亡,在這樣的抉擇之下,你認為我還會有同情心麽?”
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跟前世的特工法則一樣,真是直白到令人心寒的一番話。清顏微勾了唇角,默默思量,麵上卻是一言不發。她突然發覺他們之間有著太多相似的東西,看來命運是真的早早就把一切給定好了啊。難道果如薑季所說,她的到來就是為了解除他的厄難嗎?
“顏兒,你……可是對我失望了?”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麵對她此時的沉默長恭自然是有些忐忑。他清楚自己的內心其實早就冷漠無情了,可在對象是她的時候,他又怎麽能做到無動於衷?若她要因此而遠離他的話,他是絕對無法忍受的。
“說實話,”眼眸亮亮地看著他,清顏忽而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我很高興,高興你對我如此坦誠。”也高興你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麽愚忠,而是出人意料的愛憎分明,這是不是就意味著在以後的日子裏,即使被你的親人所傷,你也不會傷心絕望?
高懸的一顆心因著她的這句話而落了地,被她明豔的笑靨蠱惑,長恭也不由地笑出了聲:“對於夫人,為夫哪有不坦誠之理?”
被他占慣了口頭上的便宜,清顏已經再沒有當初的斤斤計較了。抬了抬手,她笑著開口:“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天,我威脅到了你九叔的利益,他要除去我,你……”
“不會有那麽一天的。”飛快地出聲截斷她的話,長恭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專注:“顏兒,有我在,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你,任何人,都不可以。”
“即使那個人是你最親的九叔?”緊緊地盯住他黑色的眼瞳,清顏連一字一句都不肯放過。不是她非要逼他做出一個兩難的抉擇,隻是高湛在他心中的分量太重,這就注定了以後會傷他至深,而她要避免這種情況,唯有用自己加重砝碼,讓他潛意識裏就覺得高湛會對她不利。盡管這種做法太不厚道,她卻不得不做回小人。其實,她也是在賭,賭在長恭的心裏她的分量遠超一切,否則,什麽都是空談。
“我說過,任何人。”一字一頓地開口,長恭的這句話擲地有聲。
很顯然,這次,她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