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知音

  接下來的幾天,清顏很乖地待在鄭府沒有出門。鄭熙夫婦命中無女,隻有一個兒子鄭元朔在宮中當差,因著盼女心切,對她也就格外殷勤體貼。而她既然占了原本蘇清顏的身子,自是得替人家承歡膝下,也算盡到了責任。


  不過話雖如此,她更多的時間還是用於發呆。就拿今日來說吧,她陪著鄭夫人用完早膳便回了自己的清雅苑,之後就一直坐在窗口望著外麵蒼翠的小竹林出神。那般心不在焉的模樣,縱是平日裏粗枝大葉的挽秋都覺出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小姐她,今日似乎有些不對勁啊。”偷偷地看了又看,挽秋終是忍不住跟屋裏的大丫鬟迎春咬耳朵。


  迎春斜瞥了她一眼,稍顯老成的一張臉上顯出點點挪揄的笑意:“你才知道啊。”自家小姐這樣都好幾天了,這丫頭居然才看出來,真不是一般的遲鈍。


  吃驚地瞪大了雙眼,挽秋一臉的難以置信:“原來你早就發現了?”


  “是啊。”笑著應了一聲,迎春剛想說話,卻聽清顏的聲音冷不防地響起:“你們兩個,嘀嘀咕咕地在說什麽呢?”


  糟了,被發現了!挽秋吐了吐舌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倒是迎春瞬間就正了臉色,回身衝著清顏斂襟一禮:“奴婢們隻是在討論要不要給小姐拿些糕點和茶水墊墊饑,今日夫人出門有事兒,估計午膳的時間會晚一些。”


  饒有興趣地打量了她幾眼,清顏這才淡笑著開口:“還是迎春想的周到。”說著,她皺眉思索了一番,道:“去泡壺好茶,再把姑母送給我的那把古琴拿來。”


  “是。”迎春仔細地聽了,然後扯了扯身邊有些呆愣的挽秋,兩人徑直下去準備。


  見此,清顏的目光再度飄回窗外,卻在嘴角勾起了一個無奈的弧度。以她多年的特工素養,即使方才幾度神遊,又怎麽可能會漏聽那兩個人的低語?隻是沒想到,自己的表現居然已經明顯到這般地步了,竟是連挽秋那個小丫頭都能洞察,還真是……


  想到這裏,她就不由哀歎一聲。自從那日和長恭一起回來,她的心中閃過那樣古怪的念頭之後,她的大腦功能便紊亂的有些不受控製,就像是素來平靜的心湖被投下了一顆石子,泛起漣漪無數,卻不知何時能夠平息,煩亂地讓她幾近崩潰。這到底是怎麽了?她不止一次地問自己,最終卻都無果,所以她現在,隻想有一個方法能徹底安撫下她的心。


  “小姐,琴拿來了。”迎春將古琴小心翼翼地在清顏麵前的小幾上擺好,這才柔聲開口,也順帶著讓某個又一次思想遊離的人成功醒過了神。


  “嗯。”微闔了雙目,清顏抬手在琴麵上一抹,幾個連續的琴音便脫弦而出,帶著嫋嫋的餘音逐漸消散於空氣。細細地品味了一下,她開始著手調試,其間,甚至完全沒有注意到身旁兩人那驚訝的目光。


  “小……小姐,你……你居然會調音?”一雙杏眼瞪得比牛眼還大,挽秋隻覺得自己的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天哪,她沒有看錯吧?她家小姐,竟然真的是在調音?!她原以為小姐連彈琴都是不會的。


  “如果不會,要你們拿琴幹什麽。”頭也不抬,清顏一門心思隻顧著調琴弦的鬆緊程度。這把古琴是在她入住當天鄭夫人送過來的,據說當年是她這個身體的娘親的所有之物,還給她,也算是物歸原主。


  “能聽到小姐的琴音奴婢們真是三生有幸。”不同於挽秋的驚詫,迎春的笑容很得體。


  無聲地笑了笑,清顏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專心地擺弄著手下的琴,半晌之後,才終是露出了些微滿意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氣,她纖長的十指以一種特定的頻率挑動琴弦,清越的琴聲從她的指尖流瀉而出,那白皙如玉而骨節分明的手掌,映襯著紋理深邃的古琴琴麵,竟是別樣的好看。


  迎春和挽秋並不懂曲,也聽不出自家小姐在彈奏什麽。但那清遠古樸而略帶蕭索的琴聲一響起,她們卻都是不由自主地被其牽引了心神。透過那看似歡快如流水潺潺、實則隱含嗚咽的琴音,她們仿佛看見了自己闊別已久的家鄉,看見了自己久違多時的親人,那藏在心底深處最隱秘的情感不斷翻滾發酵,竟讓她們齊齊有了一種落淚的衝動。


  眼神放空,清顏的麵上並沒有過多的表情,可通過那琴聲,任誰都知道她此刻心情的複雜。自從無端穿越以來,她的心頭累積了太多的事情,沒有人可以傾訴,沒有人能夠幫忙,她幾乎一直處於一種孤立無援的狀態。因為那個夢,她把高長恭作為了她在異世的所有目標,總覺得隻要待在他身邊,她遲早有一天可以重新回去。然而現在的情況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這種種想法都是奢望,她必須以十四歲的蘇清顏的身體過完一生。至於她和高長恭的關係,似乎也複雜到了她無法處理的地步。泥足深陷,是抽身而退還是全盤傾覆,她茫然到不知所措。千般情緒,萬種愁思,最後隻得化為一聲輕歎,借著這琴音發泄而出,她竟不知道自己何時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高遠的琴聲在風中飄揚,清音陣陣,繞牆而出。那其中的繾綣之意,連牆外過路之人都不禁駐足傾聽,然後止步不前。


  高孝珩隻是碰巧途經此地,此時在牆外聽著那在孤高渺遠中寄予了無限茫然清愁的琴音,心中竟是忍不住有了一絲觸動。撫琴之人寄心於琴,滿腔思緒皆付諸於內,不說琴技如何,琴魂卻是已有了半成。


  難得聽到如此令他心動的聲音,孝珩久久地立在牆外,連腳步都不曾挪動一下。直到那一曲漸至尾聲,琴音緩緩消散,再不可捉摸,他才慢慢回過神來。


  抬眼看了看府門之上高懸的匾額,男子溫雅如玉的容顏上頓時浮現出一抹清淺的笑意:“鄭府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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