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溫暖
最終的結果還是三個人一起上路了。
原因很簡單,清顏不認識路,跟著這兩個免費甚至還倒貼的向導,無疑會輕鬆很多,她自然也樂得省事。反正到時候她去齊國軍營,那兩個竄過黃河回周國軍營,各不相幹。所以暫時就維持了一種比較微妙的關係,他們不會避著她做事,甚至有時還會讓她旁聽,但彼此之間涇渭分明,距離感十足。對於這種似敵似友的局麵,清顏倒是樂在其中,畢竟,對她而言,和他們關係太好或太僵都不明智,這樣的平衡剛剛好。
因此下,她才能在晚飯之後還心安理得地坐在某家客棧宇文邕的房間裏喝茶,順便聽聽周國的八卦。
習慣這種相處模式的自然還有宇文邕和宇文憲。難得這周國的兩位皇子殿下一致放下警惕,默認清顏為自己人,此時,宇文邕正坐在燈下看書,宇文憲則百無聊賴地站在窗前遠望,似是在等些什麽。
正值深冬,天色暗的很快,不過時近黃昏,外麵已經夜幕降臨。沉沉的暮色四合而來,使屋內的一盞燈光顯得格外溫暖,就連平時清冷太過的人仿佛都沾染上了一絲暖意。
清顏窩在潔白的狐裘之內,捧著一杯茶有些出神地打量著斜對麵的宇文邕。身形挺拔,容顏俊美,隻是簡單地握著書卷在看,卻帶上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優雅風情,就好像是撥開雲霧的朗月,清輝灼灼,神秘高貴。所謂謙謙君子,如玉之姿,大抵也就是這個樣子了吧?
這個人,竟然會是日後鼎鼎有名的北周武帝。想到這,清顏就不由感歎命運的神奇,自己這是何其有幸,才得以瞻仰這些早已被曆史風塵掩蓋的人物。蘭陵王高長恭,周武帝宇文邕,這些注定要激蕩起一個時代的風雲人物相碰撞,那可真是值得期待啊。
另一邊說是看書,實際上宇文邕也在暗自打量著清顏。幾乎是在她視線投來的第一時間他就有所察覺,隻是沒有任何反應,假作不知而已。現在趁她恍惚走神,他倒是可以毫無顧忌地觀察一下她。
這個甫一出現就劫掠他無數好奇心的女子,相處了這麽久,他仍是看不透。從背景到心思,她似乎都白的像張紙,沒有絲毫可以懷疑的地方。但與此同時卻也給了他一種猜不透摸不著的感覺,就像是清晨的霧,每當他想要一探究竟之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唯一可以肯定的,隻是這個女子對他們沒有惡意,至於為什麽非要留下她,他自己也莫名其妙。或許隻是單純地有了那麽點猜謎的興趣而已。等到了黃河邊上,他們從此就會是陌路人了。
“咕咕——”窗外翅膀拍打的聲音伴隨著叫聲響起,霎時打斷了屋內的一地迷思。宇文邕和清顏同時偏過頭看向窗口,隻見宇文憲正從外麵抱進一隻鴿子。
小心翼翼地把鴿子腿上綁著的東西取下,宇文憲將鴿子放走,這才抬手關了窗。看樣子,他先前一直在等的,就是這隻信鴿了。
清顏眼觀鼻鼻觀心,再度專注而認真地品起杯中的茶,心裏卻在思量自己要不要回避一下。畢竟是飛鴿傳書呢,這麽機密的事情她知道了怕是不好吧?
然而還沒等她糾結出個結果,那邊宇文邕已是毫不見外地把紙條展開看了。不知道上麵寫了些什麽,他一看之下頓時麵色慘白,連扶著椅背的手都微微顫了起來,從清冷淡然到崩潰,幾乎隻在眨眼之間。
“四哥,發生什麽事了?四哥,你別嚇我……”顯然宇文憲也沒有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一時間竟有些無措起來,隻是無比焦慮地喚著他。
還好失控隻在瞬間。下一秒,宇文邕已經努力控製住了情緒,甚至還擠出了一個蒼白的笑:“沒事,隻是京中情況有些變化而已。”說著,他拉過宇文憲,悄聲吩咐了幾句。後者遲疑了一下,卻也沒再多問,轉身就出了門。
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宇文邕嘴角勉強維持的笑意立時散去,眼神中的無助和絕望刹那間排山倒海而來。沒有出聲,他把臉深深地埋進兩手之間,不讓任何人看見他的表情。
隻是,有一個人還是不可避免地看見了。
清顏從沒有想象過這個在她眼中滴水不漏的男人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到底是什麽樣的消息,會令這個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男人這般情緒外露?隻是稍稍思索了一下,答案就出來了。
北周政權是由宇文邕的父親、西魏權臣宇文泰一手創立的,不過在宇文泰死後已被他的侄兒宇文護所奪取。說起來這宇文護也是個狠角色,逼迫恭帝禪位之後,自己把持朝政立傀儡皇帝還不夠,居然在三年內連殺三帝,弄得整個北周皇室人人自危,實在是暴虐至極。算起來現在已是公元558年年末,北周現任皇帝是宇文毓,若沒記錯,再過一年多,這皇帝就要被害死了。宇文邕最近一直在等長安來的消息,想必現在宮中已是風雨飄搖了吧。
思及曆史上北周武帝宇文邕的生平和功績,清顏忽然對眼前的男子多出了幾分心疼。如此雄才偉略的人在宇文護的眼皮子底下默默無聞了那麽久,在天底下最詭詐的皇室中艱難存活,這其中,包含了多少隱忍,付出了多少代價,隻怕沒有人可以說的清。在那張什麽都看不出的清冷麵孔之下,他,恐怕也是疲累到極點的吧?少有的,清顏心中生出了幾許異樣柔軟的情緒,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走到宇文邕跟前,伸手,輕撫了撫他的背。
宇文邕的身軀立時僵住。方才他情緒失控,竟全然忘記了屋裏還有清顏的存在。此時猛然想起,卻不知能幹些什麽,隻能任由她以一種極為簡單直白的方式安慰著自己。此刻的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清顏已經犯了他從不讓人近身的忌諱。
感受到他的不自然,清顏忍不住歎了口氣,然後沉靜地開口:“若要取之,必先予之。既然知道這個道理,那不管多辛苦都得咬牙忍住,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她並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些什麽,所以隻能這般籠統地勸慰。可她相信,他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一番沉默過後,宇文邕的聲音自掌中悶悶傳來:“皇兄來信,母後薨逝,很有可能是宇文護的人動的手腳。”
宇文護謀殺了太後?清顏恍然大悟,難怪他反應如此之大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珍愛的親人一個個逝去,偏偏自己還無能為力,這種感覺的確足以讓人崩潰。隻是,清顏的眼神更加柔和起來,她要怎麽告訴他,不久之後他還會失去呢?宇文毓,那個他記掛在心裏的皇兄,很快也會離他而去,到時,他又該怎麽麵對呢?
不由自主地半蹲下身,清顏輕輕擁住宇文邕,擁住這個讓她格外心疼的男子。沒有一絲一點的雜念,隻是想在這個淒寒的夜晚給予他一些溫暖,這樣他在往後更黑暗的日子裏或許還能夠有一線期盼的曙光,僅此而已。
而仍舊埋頭的宇文邕,卻在愣怔過後微微勾起了唇角,那是一個帶有懷念意味的淺笑。原來,這世上還有一個人的懷抱可以如此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