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試藥
漸漸放晴,氣候也同往常一樣幹燥。連日的積水沒多久就被高高的日頭蒸發殆盡,工匠們也繼續開始聚雷塔的修複工作。
在施工現場監督的厚土收到訊息,工匠中混進了探子,先前的塌陷事故就是這些人暗中所為,意在阻止高塔建成,讓巫皇日後的法力更上一層樓。
建塔的磚瓦用料中,摻入了極珍貴罕見的一種晶石粉末,且該粉末易溶於水。若是建成後倒塌,磚瓦碎落,就會徹底失去作用。
“我這場雨怎麽下得這麽邪門。”疾風護法揣著手道。
厚土正仰頭望著塔上來回搬磚的工人,聞言默默看了他一眼。疾風起雨,反而勾起他心底一直以來的疑惑。烈火城內連年缺水少雨,幾乎不打雷,不知巫皇建這塔,究竟意欲何為?
“查清楚探子背後的人是誰。”他對手下下令道。
疾風不顧滿地灰塵,盤腿坐在台階上,也仰頭,看向剛被雨水洗淨的碧藍空。
皇宮中,一名十來歲的內官急匆匆低頭走著,好幾次險些撞到人。
他來到燕龍行的寢宮,被內侍總管帶了進去。見到簾子後隻露出隱約身影的皇帝,慌忙下跪,渾身發抖道:“陛下,派出去的探子們被土護法發現了!”
內侍總管低頭垂手,看著自己鞋尖,等候燕龍行的密旨。
“將計就計,移禍江東。”燕龍行招他近前,了八個字。
總管吩咐下去,布置好細節,又趁著無人偷偷放了隻信鴿。
鴿子飛到城郊一處屋前,落在一人肩頭。那人取下字條,上麵隻寫了一個“然”字。
“成樺,宮裏怎麽?”屋內,無眠聽到響聲,也走了出來。
薑成樺放走鴿子,意味深長地笑道:“離泓還真是料事如神,這次又被他猜到了。”
無眠並不知道他們在密謀什麽,隻是挽著他的手臂拉他進門。
“我不管,他再聰明也不是個好東西。”她一臉不滿。
大雨之時,烈火城內失蹤了數人。此刻積水退去、河岸也露出堤壩,才有過路行人發現這些人的屍體。
無一例外,都被泡得麵目全非,足上還綁著重石,隻因穿著失蹤當日的服飾才被認了出來。
大部分屍體被家屬領走安葬,有幾具無人認領,巫教便派來巫醫,將其送去總部查看死因。
這些屍體死狀相同,脖子上都有血洞,像被吸走過多血液而亡。他們死前目眥盡裂,顯然受到了極度的驚嚇。
巫醫再提刀,劃開他們的肚子,除了被河水泡脹的腸子,其餘的內髒像是被扯掉了,空空如也。
除了脖子上的洞外,他們體表並無其他死前的明顯傷口。巫醫們爭論良久,也理不清這些人是怎麽死的。
這時,有一人用竹簽撥了撥肋骨上殘餘的碎肉,驚道:“這些內髒,是自己從體內開始腐爛的!”
其餘巫醫亦圍了上去,挑出肉渣,擺弄著,細細嗅聞,並取了各類藥劑塗在上麵試驗,卻再無新的發現。
他們將屍體放置於冷庫中,夜深了,有看守經過,才各自回住處歇息。
次日清晨,這些接觸過屍體內髒的巫醫,皆被發現死於屋內。
巫教高層陷入一片恐慌之中。死的人,正是教內最出色的幾名巫醫。消息很快就被封鎖,隻靠接觸就會快速致死,不知是否為一種新的疫病?
幾名巫醫住處相鄰,為防止事態蔓延,高層教內成員命人在房外潑上火油,連著那些向上通報死況的婢女們一同放火燒了。
火星四濺,火光噴湧,夾雜著十數名少女的慘叫聲。
回到教內,他們隻是巫醫住處大麵積走水,無人幸免。
“這都是些什麽事!”弱水離開會議席,衝身畔的疾風抱怨。
疾風笑嘻嘻地搖搖頭,瞧著她要走的方向道:“還瘟疫呢,你自己都覺得荒謬,真會找借口。好了,你是要去向大國師匯報吧?我也得去見巫皇了。”
“大庭廣眾的注意點!”弱水急得用手肘狠戳了他一下。
“注意點別人就猜不到了?”疾風挑眉,“不過呢,眼下我們還是一派的,不用給自己留那麽多顧慮。”
弱水用鼻子哼了聲,不再搭理他,匯報後從黑曜殿中領走了寸心,帶他又回到巫教藏屍的冷庫內。
“薑問心。”弱水見他沉默不語麵露悲戚,直接叫了他本名。
寸心像是憋氣很久終於得到解脫般,大大喘了幾口氣,又開始抽噎。
“看來你知道他們是怎麽死的了。”弱水見他抽泣不止,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毫不為之所動。
“我不知道,我隻是……隻是見過一模一樣的屍體。”他胡亂抬袖擦了擦模糊的眼睛。
“繼續。”弱水似審犯人般道。
“是……是我父皇……”寸心完這句,終於跪倒在地。
弱水看著他的目光,也漸漸變得柔和。麵前這個毫不起眼的少年,本是薑國的太子。從便聰慧好學,又生就一顆仁心,隻可惜當年他的長兄篡權奪位,拿到兵權後迫得老皇帝一病不起。沒過幾日,皇帝薨世,他想繼續迫害自己的弟弟,東宮之中閉門不出的寸心卻突然消失了。在位兩年後,終因心事過重英年早逝,隻留下一個七八歲的獨子繼承皇位。
如他這般錦衣玉食出身的,能在羅地網活到現在,弱水清楚,全憑著仇恨支撐。於他們而言,恨亦是希望。
“查出這些人的死因,也就能推測出你父皇是怎麽離世的了。”她緩緩走上前,心地覆好裹屍布,有用手絹細細擦了手道,“這屍體摸不得,聽上麵有瘟疫。”
來的途中,寸心就聽她了巫教內討論的經過,知道瘟疫一隻是托詞。當下他滿心的悲憤,聽了這句玩笑後,逐漸平複下來。
確實摸不得,他還記得當年侍衛死死攔著他不準他去見父皇最後一麵,他隻能遠遠站在門口張望,看見了那張猙獰慘烈似遭到過最恐怖折磨的臉,和脖子上殷紅的血洞。
當日伺候他父皇的宮女和內侍,以及伏在床榻邊哭泣的妃子們,所有與他父皇有接觸的人,全部被拉去了皇陵陪葬。
看著這些慘狀,當時他便想,以後一定要廢除陪葬的傳統。可是父皇走後第二,他的長兄就帶著侍衛親兵闖進了東宮,欲殺他而後快……
弱水拉他坐下,用下巴指了指屍體道:“你一定很想弄明白那是怎麽一回事。”
寸心緩緩點頭。
“別哭了。”弱水笑聲裏微帶嘲諷。
“這些人實際上是用來試藥的。”她開始講述。
脖子上開的血洞連通咽喉,是為了用細管將藥水注入體內。這些人吸收了藥水後,不會立即死去,而是如被妖怪附身般做出一些異常的舉動,如同傀儡一般。而藥水逐漸流入五髒,會侵蝕掉心肝脾胃。他們之所以死前露出那樣的神情,全因藥力作用皮膚緊縮,看上去就像見到了極其可怕的場景。
但是,這些人死後,藥效並沒有散去。
凡接觸過他們的人,尤其是直接觸及體內的血肉,則會很快被藥力感染,甚至比前一批人更快地死亡。
“這個藥第一次被使用的人,就是你父皇。”弱水道。
寸心聽完,剛止住的熱淚又滾了下來。他不知那幾日,他的父皇究竟經曆了怎樣的絕望與痛楚……
“並且,發明此藥之人,正是你們的護國大將軍密羅。”弱水又告訴了他另一個可怕的事實。
護國大將軍,曾是他父皇最信任的將領。
帝位難登,登上後,身邊也無人可信。
寸心咬牙,捏了拳頭狠狠砸向地麵,一下又一下,砸到皮破血流。
弱水阻止了他繼續傷害自己,草草包紮後,問他有無別的計劃。
“我好恨,卻沒有辦法。”寸心很快清醒過來,想想現在的自己,茫然搖了搖頭。
“從今往後跟著我,我教你複仇。”弱水笑容和煦,一副溫柔親切的大姐姐模樣。
寸心怔怔望著她,漆黑的眼底突然有了光。
白沙殿內,丁若羽披著紅鬥篷,在院子裏練功,見到許多巫教弟子進進出出,便去詢問紫硯出了何事。
“聽幾名巫醫大人住的地方失火,全都被燒死了。”紫硯複述經過的時候,無論多駭人聽聞的事,都能滿麵嚴肅地開口直到完。
“巫教出了事,國師大人也一定會很忙吧。”丁若羽極其自然地問。
紫硯悄悄吐了吐舌。
“你笑什麽?”丁若羽覺得她的動作太刺眼。
“下個月就是祭火節了。”紫硯趕忙轉移話題,庭院間開了幾簇火紅的花,像是一團團的火種,肆意綻放。
丁若羽也打起精神來:“往年祭火節盛會我們都被關起來訓練,不知今年能不能參加?”
“我去過。”紫硯笑道,“和中原的元宵燈會差不多。隻不過賞的不是燈,而是火。”
“火?火要怎麽賞?”丁若羽聽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