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怨憎

  噩夢侵蝕了她的身心,她只剩下心中對白月笙的那些淳淳戀慕,就像是心底唯一一抹光亮一樣,讓她的生命至少還能有些明光。


  可偏偏就是那個女人,卻是她心中那抹光照的最亮最耀眼的女人,奪去了她最後一絲希冀。


  為何不殺她?

  床榻上。


  煜兒很安靜。


  臉孔蒼白如紙,瘦的嚇人,卻安靜的像是睡著了一樣。


  她慢慢的握住了煜兒的手,一下一下輕輕撫摸著。


  孩子忽然不舒服,劇烈的咳嗽起來,動作很大,聲音卻低而悶,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發不出聲音來,接著便大口的喘氣,呼吸困難。


  玉海棠神情平靜,一下一下順著他的脊背,幫煜兒順氣。


  這樣的反應,在最近這段時間來說,可謂十分的正常。


  只是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重更難受,也有好幾日水米未進了,今日的封少澤,來與不來,其實沒什麼要緊。


  煜兒咳嗽沒有停歇多久,繼續劇烈的咳了起來。


  玉海棠捏起袖角,沾了沾孩子額頭上的汗珠,然後神色木然,慢慢拿起一旁的枕頭,放到了孩子的臉上。


  然後。


  慢慢用力。


  那動作,就像是輕抬手臂綰了一個自己最喜歡的髮髻一樣順手而流暢。


  孩子忽然劇烈的掙紮起來,四肢亂擺。


  而玉海棠的手慢慢用力。


  漸漸的,孩子的掙扎越來越弱,終於不動了。


  她鬆了手,枕頭掉到了地面上。


  床榻上,枯瘦的不成人形的煜兒瞪著雙眼,已經氣絕。


  到死,他都不敢相信,是最敬畏的姐姐親手要了他的命。


  她的心劇烈的疼痛著,下頜微抬,雙眸微眯,強逼回眼眶之中那些泛濫的濕意。


  這個孩子……


  是她楚家唯一的一點血脈。


  即便他對這個孩子表現的並不那麼親熱關懷,可骨子裡,這個孩子,卻是她這些年來朝前不斷努力,為楚家「收債」的動力。


  然。


  她現在卻連這個孩子也保不住了。


  她憎恨,傷痛,卻更無能為力。


  因為她不是醫者。


  可藍漓,封少澤這些醫者,卻也只能說無能為力。


  一抹怨怒和恨意洶湧而起,將她那張本就冷魅寡淡的臉,映照的越發陰沉狠厲。


  ……


  國賓館


  夜色已深。


  蕭明秀見過玉海棠之後回來,到現在都沒什麼睡意。


  她不斷的想著玉海棠說的話——


  你以為太后和皇帝能用聖旨命令得了他?

  還是你以為他會為了白月辰讓步妥協?


  那你知不知道,他為白月辰讓步的次數已經夠多。


  或者你以為,白月辰還是以前那個心慈手軟,沒有半分手段和魄力的懦弱太子,任由你拿捏鉗制?


  你進不了華陽王府,無論以什麼身份。


  你也進不了他的心。


  你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把另一個女人放在心尖寵著?

  那麼,為什麼還要留那個女人的命?

  ……


  蕭明秀慢慢皺起眉頭。


  不到萬不得已,她不願傷人命。


  她也許喜歡白月笙,但那份喜歡並沒有達到讓她瘋狂的地步。


  或者可以說,在任何事情上,她都做的比較保守。


  但玉海棠卻出手狠辣,凡是擋路的人,一隻有一個字,死。


  「公主……」胡漢有些擔憂,「那個女人說的話不必放在心上。」


  「你覺得她說的不對?」


  胡漢滯了滯,「我不知道,總覺得一個女人,實在太過……陰暗狠辣了些。」


  「的確心狠手辣。」蕭明秀挑了挑眉,「在這件事情上,我不如她。」


  胡漢本想說,你金枝玉葉,又何須與那樣的女人比,但卻沒說出口。


  頓了會兒,蕭明秀問道:「三哥最近和笑玉姐姐見面了嗎?」


  「隔兩日就見。」胡漢回道:「宮廷雖守衛森嚴,但因為那『瘟疫』的事情反倒有了可乘之機,而且宮中正主們都不在。」


  蕭明秀笑了笑,「笑玉姐姐病了那麼久,忽然被治好,總難免還會有點後遺症什麼的,從北狄帶來的旱雪蓮還有一朵吧,明日派人送過去,讓笑玉姐姐好好調理一下身子吧。」


  「公主!」胡漢微微一僵,「這——」


  蕭明秀卻打了個秀氣的小哈欠,「好睏,我要睡啦。」


  ……


  這一夜,白月辰徹夜未眠。


  等到第二日清晨的時候,他依舊沒想到更好更合適的解決方法。


  門外出現一個影子。


  福伯已經候在那準備伺候洗漱了。


  白月辰吸了口氣,喚道:「進來吧。」


  「是。」


  潤福管家伺候的時間久了,只一眼,就看出白月辰有心事。


  說實在的,朝政的這些爾虞吾詐,當真不適合白月辰,可誰要他生來就是姓白,就避免不了這些陰謀詭計。


  他低著頭,沉默的伺候白月辰洗漱,不打算安慰和勸解什麼。


  以前,他就是勸解安慰的太多了。


  洗漱罷,白月辰出了府。


  潤福管家送到門口,瞧著白月辰的背影有些出神。


  一個僕役快步上前道:「管家管家不好了……剛才芙蓉閣的下人來報,煜少爺他——」


  潤福管家面色微變。


  死了?


  「怎麼忽然就——」


  「早上打掃的奴才進去的時候就斷氣了。」


  「立即派人通知王爺!」潤福管家轉身往內,邊走邊道,卻忽然想起一些事情。


  那孩子,雖說必死無疑,但那種病就是折磨人,一日兩日的死不了啊,怎麼忽然就——


  忽的,他想起芙蓉閣中的那個人。


  「站著,且先不要找王爺回來,隨我去看看再說!」


  那小廝又奔了回來,「是。」


  ……


  白月辰近了一趟宮。


  最近這段時間,他入宮次數有些多。


  一開始是為了宮中疫情,後來……卻是假公濟私的成分多了一些。


  疫情防治,主要是在後宮,所以在後宮辟出了一處閑置的偏殿來臨時用作管制瘟疫的地方。


  巧的是。


  那偏殿,就在合歡殿邊上。


  合歡殿是皇帝寵妃明妃的居所。


  明妃,明笑玉,那個很有可能是梅映雪一母同胞妹妹的女子,且還長了一張和梅映雪一樣的臉孔。


  白月辰走在宮道上,沿路的宮人相繼行禮靠邊。


  他慢慢朝前,不遠處就是用作臨時管制瘟疫的偏殿。此時,正好就是合歡殿大殿門口。


  他腳步微微一滯,聽到裡面傳來小宮女的念叨聲:「多少吃一點啊,這是御膳房按照北狄口味做的早膳,娘娘您瞧,賣相就不錯呢。」


  然後是一個女子溫柔婉約的聲音,「我不想吃。」


  白月辰停下腳步,朝里看了一眼。


  天氣不冷,明妃和幾個宮娥都在宮苑內的玉石桌邊坐著。


  明妃雖在北狄住了多年,但骨子裡卻還是那種溫柔婉約的周人氣息。


  纖細柳眉慢慢皺起,她一眼也不願看那食物。


  入宮時日久了,她的想法也慢慢變了一些,不再天真的以為,入宮真的會幫到情郎,或者為北狄爭取什麼權益。


  蕭明謙以前淡淡提過的那些關於葉赫王的野心,以及來到大周之後,關於自己身世隱秘的事情,都讓她成長了不少。


  如果她真的是周人,她的父親很有可能就是那個死在北狄和大周交界處的定遠將軍。


  定遠將軍當年之事,隱約和靖國公有關係。


  而當今太后是靖國公的胞妹,靖國公亦是皇上的舅父。


  說起來,便是皇上的親信。


  自己如今這宮妃的身份,怎麼想,都那麼尷尬。


  更何況,自己喜歡的人還另有其人。


  「王爺!」


  一個宮娥看到了白月辰。


  白月辰回過神,收回眸中複雜情緒。


  明妃站起身來,二人見了禮,想了想,她將左右找了個借口支走,走上前去,「王爺是來宮中例行檢查病情嗎?」


  「嗯。」


  「我有件事情想……問問王爺。」


  「是何事?」白月辰頓了一下,「定遠將軍的事情嗎?」


  「嗯。」明笑玉點頭,倒也不意外,貝齒微微咬住下唇,「我想知道,那件事情查的如何了?我到底是不是定遠將軍的遺孤?」


  她問的直接,總覺得白月辰這個人,雖看著她的時候眼神有些複雜,但性子溫潤,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


  「這……」白月辰怔了一下。


  「是不方便嗎?」


  「也不是。」白月辰抿唇,「你是想找到自己的親生父親?」


  「我不知道……」明笑玉有些茫然,「這麼多年了,我都是和乳母相依為命,有沒有父親,似乎沒什麼打緊的,只是如今牽涉到我了,難免就關心一下,如果不方便說,那便算了。」


  看著那張和梅映雪一模一樣的臉,白月辰放柔了聲音,「如果確定你的身份,我會告訴你。」現在,只是證據指向,他並沒有鐵證,起碼要見到她那位乳母。


  「多謝王爺。」


  正在這時,幾個宮人領著一個北狄裝扮的人走了過來,說是明秀公主特意送了旱雪蓮來給明笑玉補身。


  明笑玉笑道:「也就她有心了,收起來吧。」


  白月辰皺了皺眉,剛要開口,一個宮人疾步奔了過來,「王爺不好了,府上……」宮人靠近白月辰,說了句話。


  白月辰面色一變。


  「王爺要是有事,便先去處理,今日打擾了。」明笑玉客氣的道。


  白月辰點頭,「好。」他欲言又止,想說點別的,但委實沒什麼立場,半晌,收回所有思緒,轉身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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