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我們談談
小孩子最是敏銳,即便是小思兒那樣還不足一周歲的小孩,都從異樣的氣氛之中知道父母之間似乎鬧了矛盾。
她窩在藍漓的懷中,輕輕的磨蹭著,再也不大力的又蹬又踹,乖巧的不像是平時的樣子。
藍漓垂著眼眸,一下又一下的擺弄著小思兒肉嘟嘟的小手,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麼。
彩雲和戰英都受傷休養,其餘貼身伺候的人也不敢到藍漓近前刷存在感,都遠遠退到了外面。
白月笙站在院中許久,神情複雜,半晌之後,並未直接進來。
他知道,這次的事情,藍漓心中芥蒂太深,需要些時間來好好沉澱一下。
他也並未離開,而是到了水閣一旁的小書房中,繼續處理要處理的事情,可不知怎的,什麼樣的信箋和密函入得了他的眼,卻入不得他心中,他實在是無法專註精神。
須臾。
「戰坤!」
「主子。」
「王妃在做什麼?」
「那一陣與王爺鬧了不愉快……之後,便抱著小郡主沒出來,方才聽李嬤嬤說,小郡主睡下了,也送了膳食進去,隔了會兒又原封不動的端出來了。」
白月笙濃眉緊皺。
小書房中靜默的厲害。
「主子……」半晌,戰坤又忍不住了,「外面的事情固然重要,但王妃……」
「你想說什麼?」
「屬下還是覺得,好多事情主子應該告訴王妃,隱瞞不是辦法,更何況如今王妃知道了,如果不說清楚……王妃的性情外柔內剛……不知王爺可記得當初王妃假死脫身……」
白月笙面色微變,戰坤雖說的含蓄,但他卻是聽懂了。
他的心兒,的確性子彆扭,要是將她惹惱了……
「還有一件事情……」戰坤遲疑道:「前幾日,星閣有一隊人南下濱州了。」
藍爍去了濱州,藍漓就算是派一些人去濱州幫忙也無可厚非,但能讓戰坤專門拿出來說的,必定不是這麼簡單。
白月笙只是腦中靈光一動,就明白了,「她……也想去濱州?」她的父母也去了濱州……莫怪她今日雖那麼生氣,卻又那麼平靜,原來竟是早就打定了主意!
……
水閣廂房
夜色漸深,孩子也早已睡熟,偶爾還有夢中笑聲傳來,窗外,樹葉沙沙。
夏天到了。
天氣到底沒那麼冷。
藍漓就靠坐在窗邊,感受著和暖的夜風吹拂,那麼輕柔那麼舒服,可她的心情,卻早已沉入低谷。
這幾日,外面的事情她沒有過問過,什麼類似瘟疫,什麼宮中情況,都與她無關,她也沒有出去過,就這樣在水閣耗著時間,每日逗逗孩子,見著白月笙也並不理會。
一切似乎有回到了不久之前冷冰冰時候的樣子。
只是除了不與白月笙說話,她與周圍伺候的下人的話也少了許多。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巧的是貼身的婢女都受了傷,別人自然不敢去過問,至於千煙,素來冷漠寡言,藍漓的吩咐她會照做,但平日也不是個會和人閑聊的人。
整個水閣就變得異常的安靜起來。
每日里除了孩子或哭或笑,再沒其他的聲音。
藍漓更是安靜的過分。
就如此時。
白月笙已經在廊下站了好一陣子。
藍漓就坐在窗邊的圓凳上,靠著窗檯看著外面沙沙作響的樹枝,坐了小半個時辰,都沒有動過。
白月笙有些不懂了。
她到底在想什麼?
這幾日,自己也就欺騙她這件事情考慮很久,想著如何解釋,能將道理講得通,還能讓藍漓理解他,不那麼生氣。
可是越考慮,卻越是不知道怎麼開口,只有相對無言。
他心中明白,他騙她,的確不該,可這件事情先是事出有因,後來情勢發展出乎意料之外,他卻是越發不知道要怎麼敢藍漓說了。
而藍漓也對他視若無睹,二人之間又恢復了前些時日的冷漠。
他自幼尊貴,生在高位又長期處在權利中心,自問對猜度人心很有一套,但對藍漓,他卻始終猜不透徹,他總是不確定這個他放在心間上的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就那麼介意他對三哥的好?
還是,與三哥的事情只是慣性的託詞,她只是膩了京城裡的這些算計和爾虞我詐,心底深處那些叛逆因子又冒了頭,想要悄無聲息的離他而去?
不然,為何讓星閣在濱州打點一切,還將京城這裡的事情全部交代給了柴寧?
越是想到此處,白月笙的心越是沉入低谷,臉色也變得有些僵硬。
但,猜忌終究無法解決現在的問題。
他極快深吸了口氣,調整心情,慢慢踱步上前,在窗口站定,「我們談談。」
「什麼?」好一會兒,就在白月笙以為他的話就這樣又被藍漓無視掉的時候,藍漓終於抬眸,問。
「瘟疫的事情。」
「這是瘟疫?」藍漓反問,明明神情如常,但白月笙卻從其中聽到了一抹輕諷。
「不是。」
「那又有什麼好說的?」
白月笙頓了頓,「心兒,心平氣和一點,我不是你的仇人。」說話何必如此夾槍帶棒。
藍漓卻像是沒聽懂他的意思,起身,關窗,「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白月笙臉色微僵,極快伸手擋住窗板。
她關窗的動作繼續,用了些力。
白月笙卻緊緊推著窗板,不讓窗戶合上。
說他懂藍漓的心吧,有的時候他是真的不懂,但若說他不懂藍漓的心,他卻又是懂得幾分的。
比如現在,他就知道,只要讓藍漓關了窗,今日必定又無疾而終,誤會不但解除不了,反倒越繞越複雜,越難解,這絕對不是他想看到的。
藍漓索性不關了:「你到底想怎樣?」
「我道歉。」
「不必。」
「心兒——」白月笙皺了皺眉,「你以前那麼講理的一個人,現在怎麼變成了這樣?」
「哪樣?」藍漓眯起眼眸:「蠻不講理?抱歉,我一直是這樣的人。」
這一次藍漓是被惹毛了,冷冰冰的道:「晚上風很大,不關窗,孩子會生病。」說著,昵了白月笙一眼,「你若要玩窗戶,只管去小書房或者你的寒月軒玩。」一句話,預示著這次談話的結束。
白月笙有些惱,眸中也劃過一抹郁色,眼見藍漓面無表情要關窗,忽然出手如電,直接拉住她臂彎。
藍漓皺眉剛要說什麼,白月笙卻直接點住她穴位,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藍漓錯愕無比,眼眸之中,全是不可置信。
多久了?
他有多久沒有用過這種方法叫她安靜,叫她就範?
不知怎麼的心中越發惱火,索性直接撇過臉去,看也不看白月笙一眼。
「哎……」白月笙無奈嘆息,將她臉轉過來,藍漓立即轉了回去。
白月笙不屈不撓,再轉,藍漓自然立即又別開。
白月笙皺眉,直接伸手撐住她腋窩。
藍漓驚詫,他又想幹嘛?卻覺自己身子陡然被提高,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是被放在了窗台上坐著,而白月笙兩手撐在她身邊,也直接把她納入懷中……若不是腿腳也不能動,她真的好想踹他一腳。
刷!
藍漓再次別過臉。
白月笙百折不撓,捧住她的臉,將她轉過來,與自己面對面。
「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又生氣了,但你這性子委實……與你好好說話太難,但我真是沒辦法了,要是不跟你說清楚,還不知道你要氣上多久。」
藍漓索性垂下眼眸懶得看他。
白月笙又嘆了一聲。
「小笛的身子,是封少澤動的手腳,你已經知道了,那你知不知道,封少澤是依著誰的吩咐對她動的手?」
藍漓抬眸。
「太后。」白月笙道:「你還記得,當時你和若華都幽蘭醉,要用睡火蓮花蕊解毒的事情吧?取到睡火蓮之後,封少澤先帶著睡火蓮進了宮,去了長樂殿,最後,卻能安然無恙的離開……你以為是為什麼?我太了解母后了,如果封少澤對她毫無用處,又豈能活到今日?」
「這幾年朝政勢力本就浮動,前些時日皇兄又問責舅父,梅弈寧與舅父母后也並非一條心,梅家在朝中的勢力日漸衰弱,母后對小笛和趙家那份心思就越發的鮮明起來,說她是最不想小笛加到北狄的人也不為過,她做這件事情,無非還是要讓小笛和趙家妥協。」
「可誰又知道,皇兄察覺到了太后的動機。皇兄對葉靜美的心思,你是知道的,皇兄本就對封少澤十分忌諱和厭煩,這次得知他襄助太后對小笛出手,從中橫叉了一手,於是,本來只是小笛染了急病,就變成小笛感染了瘟疫。」
白月笙皺著眉頭,見藍漓還是垂著眼眸無聲抗議,也不惱,慢慢又道:「這件事情,是解決小笛和親公主身份的大好機會,只要事情持續發展下去,北狄人必定察覺到,一個感染過瘟疫的公主,是說什麼也不能再作為和親人選的。」
藍漓有反應了。
她輕掀起眼帘,掃了白月笙一眼。
那一眼,分明是在問他:就這些?
「當然不止這些。」白月笙滯了滯,才道:「也許母后一開始只想藉此要挾和拉攏小笛,但是皇兄出手之後,事情就不一樣了,皇兄想要清剿朝中那些不安分的,平衡勢力,便默許了衛祁將軍和三哥他們對當年定遠將軍那件事情的調查,這樣……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這件事情說到底是皇兄的帝王術,在這件事情之中,我也幾乎未曾插過手,唯一做的一件算得上插手的事情,就是將當年涼州瘟疫那件事情,我所知道的一切,巨細無遺的告知了三哥,這件事情,他原本就該知道。」
沉默了一會兒,白月笙又道:「你太誠實了,藏不住事情,如果你知道小笛的情況,這場瘟疫就不會發生,皇兄不會藉機離京,不會把京城留給衛祁將軍,即便你要怪我,我也要說,這的確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藍漓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這樣的好機會,是對付靖國公的好機會,然,騙了就是騙了,不等於他說清楚了意圖,講明白了因果,那些欺騙就不存在。
或者說,一段時間內的不滿早已壓抑發酵,這次的欺騙不過是導火索罷了。
她定定的看著白月笙,唇抿著。
「我沒想到,母後會忽然對你發難,你不知道,當我得知消息的時候,我幾乎……」白月笙眸中閃過一抹悔色,須臾,慢慢傾身,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一下,「心兒,我知道你厭煩這些事情,我也累了,我本想著等三哥和楚家的事情抵定,我們便去個自在一些的地方,離京城遠一些,我實在是沒想到,你對這件事情這麼敏感……說到底,這件事情,我只能算是知情不報,算不得欺騙,你說是不是……」
他的口氣帶著幾分撒嬌的意思,沒有半分的違和感,倒讓藍漓覺得心中有些動容。
他就靠在藍漓身邊,低入淺出的氣息噴洒在她的臉上,是自己最熟悉的氣息。
藍漓這幾日也想了許久,她是氣惱白月笙騙她,但這件事情說到底,何嘗不是她自己醫術不精,看不出封少澤的手段?
她一來生氣被騙,二來也是惱羞成怒,心中更是早就有些鬆動了。
真的去濱州?
固然父母大哥都在那裡,但白月笙和小思兒還有家軒卻都在京城,她以為人母,早也不是當年的藍漓了,她更想和丈夫孩子在一起。
可,若這般輕易諒解,誰知他下次還會做出什麼哄騙她的事情來?
再者,他雖摘得那麼乾淨,但這次沁陽王的事情上,白月笙肯定沒少參與,她也的確是介意,的確是吃醋,自己的丈夫對另外一個人的關心也那麼多,那人還是個男人!
悠悠的,她抬起眼眸,示意白月笙解穴。
白月笙認真道:「解穴可以,但不能惱了,有什麼好好說,嗯?」
藍漓頓了頓,才慢慢點頭。
白月笙鬆了口氣,指尖在藍漓頸間點了一下。
藍漓恢復了自由,直接一腳踹在白月笙胸口處,白月笙沒想到她忽然會有此一招,沒有防備,被踹的後退了兩步,等站穩的時候,窗戶已經在自己面前啪一聲關了起來。
「心兒——」
「睡覺!」一聲低冷的沒有感情的聲音從屋內傳來,白月笙愣了一下,忽然無奈失笑,這脾氣啊,當真是……彆扭……以前自己怎麼就覺得她柔順矜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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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各位小朋友大朋友六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