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那時年少,真好
弩箭刺中了那道人影,與風飛玉齊齊倒地。
風飛玉抬起手,看著手指上殷紅的血跡,再看看自己懷中倒下的人,神智似乎有半刻恢復,「師兄……」
封少澤立即上前,檢查風神醫的傷勢並且點住幾處大穴,可……弩箭是用特製短弓發射,而且距離又近,直接穿透風神醫的身體釘在了他之後不遠處的灌木之上,鮮血直流。
封少澤一時間神情凝滯,頓了一下,立即拿出隨身帶著的藥瓶取出一顆玉白色的藥丸就要送入風神醫口中去。
風神醫無力的搖了搖頭,「不……不必……浪費了……」弩箭正穿過他的心脈,吃什麼樣的救命仙丹都是無用,他口中已經開始湧出鮮血,卻還要虛弱的將視線轉到風飛玉的身上,「師妹啊……咱們藥王谷醫宗門下……自祖師爺開始,就早傳下祖訓……不得涉足朝廷……你……哎……」
他說了兩句,又覺得到了如今這樣的境地再來說這些話早都沒有意義,他原先不知道師妹到底做了什麼事情惹這麼多人要她的性命,現在也沒了知道的必要,「我……怕是活不成了,再也護衛不了你了……」
風神醫說著,臉上露出一個苦笑了,「說來這些年……我又何曾護衛過你……」
風飛玉異常的安靜,與方才的癲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獃獃的看著風神醫的臉,似乎一點都沒有注意到風神醫身上不斷湧出的鮮血,「師兄……你怎麼變得這麼老……」
風神醫嘆息一聲,知道她又開始神志不清了。
他不在與風飛玉多說,看著神色深沉蹲在一側的封少澤,「你……」他實在是厭煩了那聲師伯,在這樣的時刻,迫切的想要聽封少澤喚一聲父親,可……他這樣從頭至尾沒有盡過一日父親責任的人,又如何要求別人這樣的稱呼?他……就要死了……沒有那層關係,他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師伯,有了那層關係……封少澤會難受嗎?
風神醫不願多想,自嘲的告訴自己,都要死了,便也不要搞出那麼多的事情,只當是少讓一個人傷心掛懷吧。
封少澤沉默良久,「你可還有什麼心愿?」
心愿?
風神醫吃力的看了不遠處的藍漓一眼,「她……你知道的……」
封少澤滯了滯,「我並沒有把握。」他自然明白,風神醫說的是幽蘭醉的事情,但幽蘭醉只存在在古籍之中,他也只是看過寥寥幾句記載而已。
「別擔心……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都是相生相剋的……你一定有辦法……咳咳……」他咳嗽了兩聲,唇邊湧出大量的鮮血。
封少澤默了默,許諾:「好,我必盡全力。」
風神醫心中稍感安懷,視線再次落到了風飛玉的身上,風飛玉還是很安靜,安靜的有些過分,那雙原本陰惻惻的眼睛,沒了往日的陰森,變得迷茫起來,她看著眼前變得蒼老不如自己記憶之中的臉,忽然道:「師兄!」
這一聲,如同她往日的喚法卻是不一樣的,散不去的陰森之中帶著幾分震驚和意外。
風神醫笑了,「你……」
「師兄,我……我想起來了……」風飛玉面色慘白,「我性子過激易怒,這些年都是時好時壞,前些年更是……自己做了什麼都開始記不清楚……我一直記著找你,找少澤……可總是記不住太久就又暴躁起來……」
她說著,臉上帶著濃濃的歉疚。
風神醫虛弱的道:「我也有找你……」可人海茫茫,何處去找?風飛玉年少的時候便性格激進,那次受他和那採藥女阿青刺激之後性格更是乖戾,時好時壞,這三十多年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竟將她折磨成現在這幅樣子。
「師兄,你告訴我,我怎麼救你!」懊悔之後,風飛玉很快回過神來,上下摸索著風神醫的傷口,把脈,可那傷口上流出的鮮血卻像是永遠沒有止盡一樣,她只得用手去擋著傷口,可依然無用,鮮血漫過她的手,將她的衣衫也染紅了。
「師兄……對不起……要不是我,你不會……」風飛玉聲音之中帶了泣意,或許是想起了許多以前的事情,或許是心境不同,她的聲音也變了,不知道是不是風神醫失血過多開始幻聽,竟覺得那聲音便是年少時候的嬌蠻好聽。
那時候,他們在藥王谷,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師傅的脾性有些怪異,但卻也是頑童,他們每日照顧著師傅他老人家,一起採藥,一起學醫,藥王谷雖不是什麼名山大川,但風景極好,珍奇的藥材也極多,有一次,師妹想采師傅說起的紫藤薄荷,誤入後山迷了路,二人被困在其中三日三夜,他還因為救護師妹受了傷,當時師妹也是這樣的口氣,不甘卻又不得不低頭的說著她錯了……
回憶總是無限美好。
「師兄……你不要死……」
風神醫疲憊的閉上了眼睛,他覺得好累,風飛玉的呼喊在耳邊響起,虛無而縹緲,他聽到了,又像是沒聽到,如在夢中一般,傷口的疼痛,也漸漸感覺不到了。
他彷彿回到了在藥王谷的時候,他與師妹師傅三人,每日逗趣,不亦樂乎。
那時年少,真好。
「師兄——」風飛玉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空洞的眼眸之中流出了血淚,三十多年,她第一次如此清醒,如此正常。
封少澤眼睛滯澀,袍袖下的手緊握,僵硬的立在一旁。
那聲嘶力竭的聲音,終於讓藍漓恢復了幾許氣力,她在白月笙的懷中站穩了腳跟,「風神醫……」
白月笙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懷中,貼著胸前,「別看。」
藍漓蹙著眉心,只覺周身冰冷無比,到底也是朝夕相處過的人,從未想過他會是這樣的結果。
薄將軍漫步上前,冷冷道:「風飛玉,隨我走吧。」
風飛玉愣愣的呆在原地,抱著風神醫的屍身,不回應,似乎是沒有聽到一般,她沒有流淚,灰白的頭髮遮掩下那張瘦的早就脫了相的臉上也沒有表情,但整個人卻給人一種死氣,生無可戀之感。
薄將軍見她不應,招了招手,幾個血滴子死士上前來,正要抓她,風飛玉卻忽然有了反應,「別破我!」
薄將軍挑眉。
風飛玉慢慢抬頭,「華陽王,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你讓我師兄在一起。」
白月笙幾乎沒有考慮,便知道風飛玉所言為何,「好。」
風飛玉點頭,一旁的頌先生立即上前,風飛玉低聲耳語了兩句,然後在頌先生手中放了一個東西。
風飛玉的視線,再次落到了風神醫的身上,露出一個笑容來,「從雲哥哥,以後我都不任性,我再也不要與你分開了。」
那是一個幾乎稱得上是幸福的笑容,出現在風飛玉那張詭譎的臉上,顯得深深的違和而怪異,她靠在風神醫的臉頰聲蹭了蹭,繾綣之中帶著戀慕。
薄將軍方才是礙於華陽王,如今卻是早已經沒了耐心,「來人——」
他話音剛落,卻見風飛玉神情有些奇怪,下一刻,整個人軟軟倒下,和風神醫倒在了一起,血跡蔓延將二人衣衫和周身全部染紅,亦染紅了他們身下乾枯的地面,還在向不遠處蔓延。
薄將軍正要上前,卻聽一旁一聲冰冷男音漠然道:「她死了。」
薄將軍抬頭,是封少澤。
封少澤一身儒雅,神情淡漠,如同平常一樣,淡淡道:「你若不放心,可以看著他們入土。」
薄將軍客氣道:「這是我的職責,還請封先生不要見怪才是,還有,這次的事情,多虧了封醫宗,不然也不能完成的這樣順利,等回京之後,我必定會向聖上稟明。」
這是警告,因為封少澤根本沒有任何助益,一直在拖他們後腿,若非薄將軍機智,只怕這一隊的血滴子不但會無功而返,還可能如同乾隊一樣被滅的悄無聲息。
白月笙冷冷道:「薄將軍,這裡已經沒有你的事了,讓這樣多的虎翼營士兵圍在此處,是不是不太合適?」
薄將軍抱拳道:「是,王爺說的是,在下立刻讓他們撤回各自駐地去,今日之事,讓王爺受驚了,回京之後在下一定登門道歉,只是這風飛玉——」就是死了,屍體他也是要帶回去的。
白月笙道:「一個死人而已,薄將軍在擔心什麼?」
薄將軍公式化的道:「莫名氣死回身的也不是沒有,他們又是醫宗門下,醫術冠絕,在下不得不防。」畢竟,當初藍漓生死也是眾所周知,誰能知道一年多之後她還能活生生的出現?
白月笙冷笑,「薄將軍這是不給本王面子嗎?風飛玉的事情,本王自會和皇兄親自交代,若出了任何事情,也自有本王來擔待,不會牽扯薄將軍分毫。」他已經答應了的事情,必定不能言而無信,而且,藍漓的幽蘭醉,很可能還需要封少澤的助益,風飛玉和風從雲對封少澤來說關係重大,風飛玉已經死了,這條命沒什麼糾結之事,這具屍身,卻是要保下的。
薄將軍渾身一凜,知道白月笙此時是真的有些動怒了,「王爺……」
「你走吧。」白月笙看向薄將軍,「本王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就不勞薄將軍教導了。」
話已至此,薄將軍如果還不識時務,今日這僵局怕是難以打破了,薄將軍笑道:「在下不敢質疑王爺,只是皇上的命令,在下也不敢怠慢,所以在下想親看他們下葬,也好回去有個交代……」
白月笙並未多說,算是應了。
藍漓遠遠瞧著風飛玉和風從雲的屍身,忽然看向封少澤,問道:「火化可行?」
封少澤滯了一下。
白月笙也是一頓。
藍漓轉身,悄然對白月笙道:「不管她做了什麼,火化,留骨灰就是,讓皇上放心,也免得她死後不得安寧。」
她的聲音不大也不小,鎮定的很。
封少澤和薄將軍二人都有些意外。
但對這件事情,薄將軍自然是沒什麼異議,他要的,無非就是風飛玉一條命。
封少澤沒有想很久,點了點頭。
「照王妃說的做吧。」
虎翼營士兵很快散去,戰閣護衛找了乾柴來在空地上搭成了火架,將風飛玉和風神醫的屍身放了上去。
戰坤點燃火把,交給封少澤。
封少澤站在那裡許久。
夜風很冷,但沒有人多說什麼,薄將軍也冷冷的瞧著。
終於,封少澤長嘆一聲,別過眼,將那火把丟到了乾柴堆上,澆了油的木柴瞬間燃起熊熊大火,在最短的時間內,火光升騰……
藍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裡,只記得那漫天火光之中,自己似乎有些頭暈,便昏昏沉沉的倒在了白月笙的懷中。
她坐在床榻之上,拉起被子下床,轉眸,一旁的坐榻上,白月笙靠在那裡打盹兒,手中握著一本書。
藍漓莞爾,拉了毯子正要蓋在他的身上,他卻忽然醒了過來。
「醒了?」藍漓還是將毯子蓋在他的身上,「雖然此處不如京中那麼冷,但好歹也是冬日,冬日裡,著了涼可有的受。」
「是。」白月笙笑著將藍漓拉來坐在一側,順勢將毯子給她也蓋在了腿上,並喚來戰英,讓準備一些好下咽的吃食送來。
「這是哪?」藍漓問道。
「富縣別院,離京城大概還有幾日路程。」
「哦。」藍漓點點頭,「封少澤怎樣了?」
「一直很平靜,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這次也隨著我們一起回京。」白月笙嘆了口氣,「他雖是隨著薄將軍一起南下找尋風飛玉的,但想必在那件事情上也沒怎麼用力,反倒是一直拖他們的後腿,給風飛玉生存之機,這次回到京城,難免要被皇兄遷怒了。」
藍漓想了想,「說的也是,皇上本來就因為葉小姐的事情不怎麼喜歡封少澤,這下好了,又給了機會了,但……皇上的目標是風飛玉,風飛玉都已經死了,他也不至於對封少澤怎樣吧?」
「京中等著皇兄處理的事情多著,想必也就是心中不舒服一下,還沒時間找封少澤的麻煩。」
藍漓笑了笑,「說的也是,對了,那會兒風飛玉告訴了你什麼事情?」
白月笙頓了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