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小鎮
這時,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藍漓回頭,正好瞧見陸泛舟轉身要走。
「陸大人?」
藍漓下意識的開口喚了一聲,她對陸泛舟這個人,從一開始的好奇,到後來厭煩,再到他救自己掉下玉龍河有了改觀,一直到現在。
幾個階段對這個的人的看法也發生了變化,衍生成一種淡淡的欣賞。
但是……
不管是因為白月笙對陸泛舟下意識的敵意,還是他那張酷似前世自己愛而不得的男人的臉,亦或者是鄱陽湖孤島之上風飛玉諷刺她和陸泛舟的話語,以及那些……她不知道是不是看錯的,陸泛舟看著她的眼神……
她自認不是個人見人愛的萬人迷,也極有自知之明,可卻有一種下意識,覺得陸泛舟對她的態度的確不像以前了。
前世死腦筋,心中眼中只有一個人,今生又對白月笙一眼萬年,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有些無措,不知如何處理,若說放任事情就那樣裝作不知道,她又覺得太難。
喚了這一聲之後,藍漓便有些後悔了。
因為陸泛舟擺明是要和她劃清界限的樣子,自己這樣,豈不是徒增困擾?
說不準,陸泛舟根本會當做沒聽到直接瀟洒走人。
藍漓這樣想著。
不想,陸泛舟腳步滯了一下,慢慢轉身。
他穿著水藍色的寬袖勁裝,不似平日文官服飾,亦比平日多了幾分英武之氣,長而漆黑的發半束在頭頂上,用一隻瞧著十分樸素的白玉簪子固定住,他本就相貌俊逸,此時應和著海天一線,越發顯得瀟洒出塵如仙人,當真是好顏色。
陸泛舟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王妃……有何指教?」
藍漓滯了滯,「沒什麼,就是很感激陸大人當初在玉龍河下,以及鄱陽湖孤島上的照顧而已。」
陸泛舟眉微挑:「感激?王妃與陸某也不是第一日認識,難道不知道陸某的風評?王妃若是要感激陸某,簡單二字……只怕是欠了些誠意。」
藍漓一怔,纖細的柳眉動了動,蹙起了幾分褶皺,「陸大人的意思是……」
陸泛舟笑道:「王妃想到的是什麼,在下便是什麼意思。不過這感激的事情,其實王妃不必過多考慮,下官自會去找王爺清算,我與王爺之間的你來我往欠下的帳,本也不止這一單,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好好清算清算。」
藍漓的神色慢慢變得平靜無常,眼中如一汪死水古井無波。
果然是她想太多。
奸商就是奸商,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難不成他還是為了什麼別的不成?
她本是覺得有些不好處理的事情,此時變得豁然開朗起來,陸泛舟有所圖,她自然不必覺得對誰有所歉疚,這世上的債,人情債最是難還,既然他現在一副要找白月笙銀貨兩訖的樣子,她自然也不會庸人自擾。
「無論如何,我還是很感激陸大人救助。」藍漓淡淡開口,這次是客氣話。
陸泛舟不咸不淡,「不必客氣……對了,此處風大,晌午的時候聽王爺說王妃還染著風寒,這裡怕是……下官建議,王妃還是早些回去倉房之中吧,若是風寒加重,只怕王爺又要擔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陸泛舟刻意的,藍漓敏銳的發覺,那表情,那語氣,差不多是在說藍漓就是個隨時隨地給人添麻煩的惹事精一樣。
藍漓口氣有些不好,「這是我和王爺之間的事情,就不勞煩陸大人了。」說罷,拂袖而去。
陸泛舟挑挑眉,瞧著藍漓從自己身側經過,視線清淡。
他轉身,一直目送藍漓身影消失在船艙門口,才悠悠嘆了口氣,神色之中,帶著幾分複雜的苦笑。
他知道,今日之後,藍漓必定比以前更討厭他,還都是他一手自導自演的。
但如果不這樣做的話,要怎樣?
尋找白月笙和藍漓的這些日子,他想了很久,有些不該產生的奢望,還是要從一開始就掐的死死的,讓他連一點萌芽都不能發生,不然的話,到了後面,事情便會搞得無法收拾。
人家是兩情相悅你儂我儂,自己充其量是單相思,難不成還能等出個什麼花來不成?
他在心中自己呸了兩聲。
什麼單相思,扯淡,什麼都沒有!
陸泛舟眼波微動,視線落在了某處。
倉房的暗影處,戰坤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裡,看那表情,想來是將方才的事情看在了眼中。
戰坤可以算得上是白月笙的影子了,不但對白月笙忠心不二,且因為伺候的時間久了,對白月笙的心思,想法,處事習慣也十分的清楚,為人又機敏,自然從陸泛舟的表情上看出幾分端倪。
「陸大人……」戰坤慢慢邁步上前,道:「陸大人,我家王爺雖面上對陸大人十分不假辭色,但心中卻是將陸大人當做夥伴,同門師兄弟的。」
「哦?」陸泛舟挑眉,「是這樣嗎?我怎麼覺得他一直把我當仇人,防著又計算著,總擔心我扯他後腿的樣子。」
戰坤頓了頓,「屬下沒跟陸大人開玩笑。」
陸泛舟笑:「我也沒跟戰將軍開玩笑。」他雙手一攤,「可我就是那麼感覺的,你家王爺很是嫌棄我。」
戰坤知道,陸泛舟這是不打算多說了,本身這件事情,戰坤作為一個下屬,也的確不知如何與他攤開來明說,索性也頓了頓,才道:「希望陸大人好自為之。」
「多謝戰將軍提醒。」陸泛舟回的很是認真客氣。
戰坤點點頭,行禮退下。
等著甲板上只剩下陸泛舟一人的時候,陸泛舟輕輕嘆息了一聲,轉身面向海面。
海面上,平靜無瀾。水波輕擺之間,船隻行進,他忽然伸手捧住自己的臉,用力的揉了揉額頭和太陽穴,等手放下去的時候,表情再無方才的為難和淡淡蕭索。
他暗忖,這孽緣啊,要不得!
……
在海上飄了兩日,第三日的時候,終於靠岸。
停泊的地方是個江南小鎮,魚米水鄉。
明明京城還是隆冬,這裡卻暖和的很,建築也頗有風格,一條水流平緩的小河正從小鎮上穿過,鎮上的人都是會水的,家家有船隻停靠在小河邊上,進出採買也多以船隻為主,那河水之中還游著漂亮的魚兒,瞧著倒是一副生機勃勃的樣子。
戰坤早就安排好了休息的地方,一上岸,藍漓和白月笙一圈兒人便都到了早準備好的小院之中。
院子離小河邊不遠,是二層的小閣樓,斜倚欄干正好可以看到小河上來去的船隻,大鬧的孩子,洗衣的婦人,和走街串巷的貨郎。
處處煙火氣。
藍漓在船上睡得時間久,下船之後倒是清醒的很,便靠在欄杆前,望著下面形形色色的人們。
陽光暖暖的照在她身上,似乎泛起了點點光暈在周身,一副愜意無比的樣子。
戰英端著頌先生配好的葯送到了藍漓面前,動作也是滯了一滯,那副美好的樣子,竟然讓人不忍打擾。
隔了會兒,藍漓轉眸,瞧見戰英站在一側,「你來了怎麼不喚我?」
戰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瞧著王妃看的入神,不願意打擾您,啊對了,這是頌先生煎好的葯,王妃您喝了吧,還溫著。」
「嗯。」藍漓點頭,眉心微微蹙著,端過那葯碗。
這葯極苦,苦的藍漓都分辨不出裡面到底加了什麼東西,藍漓心中明白,這不是普通治風寒的葯,應該是頌先生開始為她體內調毒了。
毒……
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毒……
她自己就是醫者,知道有些毒若沒有配發極難解除。她本不擅解毒,當初能治好白月辰也是機緣巧合罷了,今次這毒是再自己的身上,便覺得越發的難處理起來。
她暗暗給自己把脈好幾次,都探不出所以然來,胸腹之中的那些灼痛,也是時輕時重,輕的時候像是被小蟲叮咬,無關痛癢,重的時候像是刀劍在揮砍,無法忍受……
她隱約知道,如果再不能找到合適的解藥,就這樣下去,即便那毒沒有要了她的命,那些不知名的灼痛也會讓她生不如死。
她皺著眉,將葯湯一飲而盡。
戰英連忙接過碗,送上了一盤小蜜餞,「王妃,吃兩塊蜜餞應該不會太苦。」
「嗯。」藍漓點頭,撿了一塊咽下去,才問:「風飛玉那裡,怎樣了?」
自從上了岸,白月笙便將風飛玉交給戰坤拷問,這已經是第二日了。
戰英搖搖頭,「還沒有消息傳來,不過王妃放心,風飛玉有求於咱們王爺,鬆口只是遲早的事情,等她說出王妃所中的毒,頌先生必然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為王妃解毒,王妃可能不知道,頌先生是咱們戰閣解毒的好手,從沒失過手。」
藍漓笑了笑,收下她的安慰,視線慢慢又轉向外面的小河。
戰英瞧著,她的笑容之下,總帶著几絲愁緒,想說什麼再安慰兩句,又覺得自己這話都說的是多餘的,王妃心中有事,只怕也未必能聽得進去。
悠悠的,戰英心中嘆息了一聲,悄然退了下去。
隔了會兒,白月笙來了。
到了門口,先詢問了戰英藍漓的心情和服藥的情況,戰英一一認真回稟了,白月笙這才入了內,朝著藍漓走去。
走了近了幾步。
白月笙瞧見藍漓慵懶的靠在欄杆上歪著頭,一副愜意的模樣,陽光和暖,撒在她的周身。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白娟秀的衣衫,周身和著陽光折射出一層暖暖的光暈。
白月笙下意識的放慢了腳步,不忍打擾這份美好,走得近了,他腳步卻忽然滯了一滯,臉上浮起幾縷心疼和笑意。
因為……
藍漓不知何時竟然睡著了。
白月笙嘆息一聲,到了近前,將藍漓輕輕抱起。
到底是在船上睡得時辰不少了,她只是打個盹兒,被白月笙一抱,便醒了過來。
「阿笙,你回來了。」藍漓低低道。
「嗯。」白月笙也沒放開她,將人抱進了內里,放到床榻之上,順手拉了毯子來蓋。
藍漓滯了一下,反應過來的時候忙攔住他的手,道:「做什麼?我不睡了,睡得時間夠久了。」
白月笙卻道:「方才不是還睡著了?無妨,好不容易到外面,遠離京城喧囂複雜,你想睡便睡,沒人擾你,沒事也不會喚你。」
「不睡了。」藍漓拉開毯子,下了床,「我這幾日不是吃藥便是睡著,再這樣下去的話,那是要睡成豬的,不睡不睡。」
「那好,隨你。」白月笙眸中帶笑,極是寵溺,「那你想去做什麼。」
「我瞧著外面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出去轉轉可好?」
「我陪你。」
二人達成共識,便帶著戰英,出了小院,往外面去。
小鎮不大,民風也很是淳樸,白月笙知道藍漓喜歡水,找了一條看起來不錯的小船,三人坐了船,便這樣在小河面上徜徉。
白月笙專門交代那船夫撐的慢一點,好不錯過沿路風景。
岸邊,有貨郎小販行走叫賣,淘氣的孩子打碎了東西,穿著粗布的婦人追著孩子打,孩子一邊哭一邊跑著,撞翻了貨郎的貨箱,引來一陣叫罵,一時之間人仰馬翻。
藍漓瞧著,唇角笑意蔓延到了頰邊。
白月笙坐在她跟前兒,「這有什麼好笑的?」
藍漓道:「以前在渝林的時候,我和家軒時常會看到這樣的場景,那時候我們住在飛霞莊裡,莊子不大,邊上還有些鄰居,平時很是熱鬧,逢年過節便更熱鬧好玩了……」
白月笙滯了滯,知道她有些懷念以前的日子,一來是出來的時間有些久了,離京城那些紛擾也遠了,二來是她中了毒,怕是想分散一些注意力也好讓自己不擔心她吧?
一時之間,白月笙心疼的攬住她靠在自己肩頭,「等以後……」他想說等以後就去飛霞庄,可現如今卻無法承諾任何,只得突兀的停住。
藍漓笑意加深,「不妨事,慢慢來咯……對了阿笙,我們為什麼不即刻回京城去?我有些想孩子們了。」
她出了事,遠離京城,即便是京中有大哥和肅親王照應,但自己心中卻總還是不放心的。
白月笙道:「一來因為你的毒,二來……」他欲言又止。
藍漓習慣了,也不追問。
倒是白月笙,因為藍漓的不追問不怎麼自然,暗自思忖她這是什麼意思。
其實他不說,無非是因為藍漓現在狀況不好,不想讓她擔憂多想,但……不說她就不會多想嗎?
他想起圍獵之前,肅親王問他關於斬龍劍之事可有告訴藍漓的事情,有些事,他也許不該瞞著藍漓吧,畢竟,他們現在幾乎是如同一體的。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白月笙悠悠的道:「心兒,鄱陽湖那夜,戰坤他們後來為了脫身,剿滅了那隊血滴子。」
「什……」藍漓一愣,一來為白月笙忽然開口於她說那些事情,二來為了他話中內容,「剿滅血滴子可是大罪!」
「嗯,血滴子是皇兄的親衛死士,誅殺血滴子,無異於公然和皇兄叫板,雖然後來陸泛舟和戰坤他們挑了血滴子的暗樁,並且把線索引到了皇姑母的身上去,但是我們現在手中有風飛玉……那隊血滴子當時去孤島就是為了風飛玉,如今風飛玉在誰的手中,誰便和剿除血滴子有莫大的干係,風飛玉本就是罪大惡極,死不足惜,但現在她卻不能死……」
藍漓點頭表示了解,「原來如此,可她若執意不肯說出我所中的毒,那如何是好?」
白月笙淡淡道:「你不必擔心,她一定會說的。」沒有人能受的了那一百零八般酷刑,更何況,就算風飛玉真的受得了,白月笙也自有別的辦法讓她鬆口,最終她遲早要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一個人若有所求,有所盼,便都會珍惜自己的命,風飛玉便有所盼,遲早會說出白月笙想知道的答案。
藍漓嗯了一聲,輕輕靠在白月笙肩頭,白月笙說的篤定,藍漓心中卻是惴惴不安的,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最近這段時間她很愛睏,總是懶著想睡,這和以前可不一樣,可她探了自己的脈搏,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地方……
他們身後,戰英坐在那兒瞧著,簡直羨慕的不得了。
無論是王爺對王妃,還是王妃對王爺,都讓人感慨世間美好,為什麼她的坤哥哥就是個榆木腦袋不開竅?自己好容易鼓足勇氣在他面前寬衣解帶一次,他居然板起臉孔一本正經的說叫她穿好……
戰英皺起眉頭,暗暗思忖自己是不是用錯了辦法。
船尾,船夫撐著竹篙,憨厚的臉上帶著幾分笑意,也被那船頭一對麗人之間深入淺出的溫馨給暖到了,他從不知道,生活除了柴米油鹽,除了吵吵鬧鬧,還有這樣美好的時刻。
船頭上坐了會兒,藍漓有些餓了。
白月笙讓船夫找個招牌的雜食鋪子停船。
船夫便將二人帶到了一家小店。
店面看著不大,人也不多,只是聞著那食物的味道卻覺得十分不錯。
船夫解釋道:「聽著二位貴客的打扮像是北方人,只怕我們這裡的口味二位貴人是吃不慣的,所以便帶二人到這裡來。」
藍漓瞧著,一個客人面前擺著餃子,笑道:「這裡極好,多謝大哥了。」
那船夫忙道不敢當。
白月笙賞了那船夫銀兩,讓他在河邊厚著,帶著藍漓進了鋪子。
許是二人氣質斐然的緣故,剛一進去,整個鋪子就變得安靜下來,原本要坐在窗邊唯一位置下的一個漢子也腳步滯了滯,挪到了別處去。
白月笙道了聲謝,帶著藍漓上前坐下,看著牆壁上掛著的牌面,告訴戰英點菜。
戰英自然是了解二位主子口味的,要了兩份牛肉湯麵,要了兩碟糖蒜和腌蘿蔔。
那店家上菜的速度倒是不慢,湯麵的味道也還不錯。
這一段時日,二人都沒吃上什麼和胃口的食物,這湯麵卻是極少算是合胃口的了。
藍漓開動了起來,糖蒜和腌蘿蔔的味道也不錯,都是北方口味。
只是藍漓到底是女子,飯量不大,吃了一半便吃不了了。
白月笙笑了笑,也不介意,將自己的那份吃了,又幫著藍漓將剩下的一些吃完。
藍漓挑眉道:「現在怎麼知道清掃剩下的東西?」
「我一直知道。」白月笙淡淡道:「我只是不喜歡吃那些。」他對肉食,還是有些挑剔的。
藍漓無語道,「毛病。」
話音剛落,藍漓面色微變,手也下意識的按住了自己的腰腹。
「怎麼了?!」白月笙面色微變,放下筷子到了藍漓身邊,藍漓的臉色已經有些白了。
「心兒!」白月笙急道:「你怎麼了?」
「阿……阿笙……」藍漓澀澀開口,臉上露出一個苦笑,「我……我疼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