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二更
那是個年輕俊美的男子,相貌極好,五官立體獨特,只是一雙劍眉微微皺起,似乎有什麼發愁的事情。
他應該不是這間客棧,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看到他,而且,他這樣的氣質和穿著,也合該不會住這麼破爛的客棧才是。
從早起便坐在此處,足足有好幾個時辰了,視線一直落在鄱陽湖的湖面上,半點都沒有移開過,從早上到現在,也並未點什麼東西,只是丟了一錠銀子便坐在了那裡。
這些帶著煙火氣的百姓們,難免都是好奇的,可那男子身上生人勿進的氣息太過嚴重,自然沒人敢上去攀談。
大家吃著喝著,酒足飯飽之後眯著眼回眸,卻都愣了一愣。
那窗邊坐著的男子,竟不知何時離開了嗎?
客棧後面的小院內,白月笙神色冷凝。
自從下到鄱陽湖附近之後,他便這小院包了下來。
這間客棧雖然簡陋,但平時住宿的人卻極少,來來往往都是打尖吃飯的,倒也是十分親近。
只是,太久時間藍漓一點消息都沒有,白月笙不免有些心煩氣躁,更加著急。
戰坤已經從帝皇山後趕來此處,低聲道:「主子,外面還是一點音訊也沒有。」
白月笙的神情越發的冷沉。
戰坤噤聲,沉默了會兒,才敢繼續道:「主子,會不會是陸大人因為知道那些人會暗中跟蹤追殺,所以故意隱匿了行跡?我們找錯了方向?」
戰坤說著,自己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他自認不管是他自己還是手底下的戰閣,該有的本事能力,該動用的人手,一點也沒有懈怠,卻半點蛛絲馬跡都沒查到,如今已經前後快半個月了,白月笙的耐性也瀕臨消失邊緣。
按理說,此處沒有任何消息便不該繼續在此處浪費時間,但是白月笙卻不願離開。
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藍漓就在這附近。
可……
鄱陽湖方圓百里,都幾乎要被他給翻過來了,卻還是沒能見著人影,京中白月辰的毒還未解,大長公主虎視眈眈,家軒和小丫頭還在府上……
尚幸家軒和小丫頭身邊有老肅親王,肅親王爺到底也能護得住孩子周全,但白月辰那裡……
白月笙劍眉越發緊蹙,他不知道,如果再找不到藍漓,他要怎麼辦。
小院的門口傳來腳步聲,戰英回來了。
戰坤悄然退下,到了門口,與戰英耳語了兩句,面露異色,急忙轉身到白月笙跟前,「主子,有新消息。」
「什麼?」白月笙淡淡挑眉,眸中流露幾分期望,因為平素性子冷沉,那份期望極淡,但因為戰坤跟著他多年,到底還是看出來了。
「主子,戰閣的人發現,血滴子在附近出現……」
白月笙眼眸微眯,一點點的失落劃過,很快變成了疑問,「可探的是為了什麼事情出現在此處?」
戰坤搖頭。
「並未,他們行跡十分隱秘,我們也是偶然得知,他們似乎是要找船出去,為了不打草驚蛇,戰英已經暗中盯住了他們……」
血滴子是白月川的心腹,一般無事絕不外出,都是護衛在白月川身邊,保護他的安全。
現在這個時期出現在此處,難道是白月川到了此處?
白月笙想了想,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葉靜美傷勢那般嚴重,回京之後也有消息傳來,雖用了以毒攻毒之法暫時克制毒性,但時刻危及性命,白月川那麼著緊葉靜美,這樣的時候,絕對不會輕易離開葉靜美的身邊,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不可能,除非他和葉靜美一起到了此處,但……那可能嗎?葉靜美的身子,也不適宜長途跋涉。
「盯住他們,看看他們到底是要幹什麼。」
想了想,白月笙下令。
戰坤拱手,「是,屬下明白……大風船行那裡,還需要讓人盯著嗎?」
白月笙搖了搖頭,「不必了。」
「為何?」
「那些追殺心兒的人既然知道她的身份,想必將她的背景也查的十分清楚,自然知道心兒在綠涼這一條水運線上的作為和大風船行的事情,如此一來,大風船行等於是暴露的,心兒估計是知道這一點,所以也不敢傳消息出來,以免我們沒找到,卻被有心的人拿到了線索,追尋而去……」
他的眉皺的深濃。
戰坤沉聲道:「都是屬下辦事不力……」
白月笙擺了擺手,「與你無關。」
這件事情,終歸還是他自己沒有辦好。
當得知白月辰中毒的時候,他幾乎是立即就知道了這是個調虎離山的計策,但……他還是離開了心兒的身邊即刻前往京城。
他以為身邊的手下夠得力,可以護住心兒的安全……
當年,肅親王為了蘇如畫的安全,將蘇如畫送到別處卻被有心人洞察,抓了蘇如畫做人質威脅肅親王就範,最後害的蘇如畫香消玉殞,所以他不會做和肅親王一樣的事情,他要將藍漓留在身邊,沒有什麼地方是比他身邊還安全的地方,但是他卻為了三哥輕易的將心兒又至於孤身一人。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他想起自己離京尋找心兒那些,肅親王將他堵在沁陽王府門前質問他的話。
「白月辰和藍漓,如果只能選一個,你要怎麼選?」
白月笙的手用力的握成了拳頭,指甲嵌入掌心之中。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他只知道,這二人,都是自己身邊最重要的人,當時是因為關心則亂,後來他卻想明白了。
三哥不過是投石問路,若他猜得不錯,出手的人是紅袖大長公主,而現在,紅袖大長公主不會輕易要了三哥的命,因為三哥目前對他來說,實在太有用了。
……
京城,沁陽王府。
沁陽王中毒昏迷了十數日,在第十五日的時候,失蹤多日的玉海棠姑娘回來了。
梅若華聽聞這個消息,先是怔了一下,然後,眉目之間一閃而過的疑惑很快消失不見。
「小姐……」貼身伺候的嬤嬤前去扶持梅若華起身。
這段時間,因為白月辰昏迷不醒,情況危險,梅若華便也搬到了這院子中,只是一個住在裡面,一個住在外面,貼身看顧著,深怕身邊的人再使出什麼手段來。
畢竟,那下毒的人,原來就是白月辰身邊的家生子,不是嗎?
雖然她與白月辰並無什麼感情基礎,但總算也是夫妻一場,自然不能冷漠的坐視不理。
梅若華坐起身子,披了衣,「到哪了?」
「已經到前廳了,正往此處過來。」
「嗯,幫我更衣吧。」梅若華點點頭,剛穿好了外衣,門口便傳來潤福管家的聲音。
「海棠姑娘,您等會兒,王妃在裡面,您讓老奴——」
外面的腳步聲停住了。
玉海棠步履僵硬的停在了白月辰如塵閣的門口,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話語。
原來表哥,竟然已經和梅若華如此……親密要好了嗎?
竟這樣輕易就忘記了是誰將楚家,將他害成那麼凄慘的境況!
潤福管家不敢多說什麼,連忙小步進來,站在屏風之外,「王妃,海棠姑娘來了……」
在任何地方,楚彎月那個名字,都是不能被拿上檯面的,因為那是罪奴,罪奴不該叫那個名字,她在人前的名字,只有玉海棠。
梅若華柔聲道:「我聽到了,請她進來吧。」
「是。」
潤福管家退了出去,到了玉海棠邊上,「海棠姑娘,您請進吧。」
玉海棠深深吸了口氣,等抬眸的時候,原本眼中的那些不可思議和陰冷全部消失不見,只有官場的冷魅和半絲無法掩藏的戾氣。
她進了室內,依著禮數,給梅若華行了禮。
「見過王妃。」
「免禮。」梅若華坐在墊了軟墊的圈椅上,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姿態大方而溫婉。
這樣的場景,讓玉海棠心中猶如刀刮。
因為,若非他們當年陷害她楚家滿門,她本也該是和梅若華一樣的世家大族小姐,驕傲耀目如璀璨明珠,而不是和現在一樣,低三下四取個藝名見人還要行禮。
可偏偏……
「這些時日姑娘失了行蹤,王爺很擔心,如今姑娘回來便好。」
梅若華的聲音響起,喚回了玉海棠的思緒,她不咸不淡的道:「我知道王爺中了毒,所以專門趕回來的,表哥現在情況如何?」
「還昏迷著,但是因為以前的毒素和這次中的毒相衝,所以毒並沒有深入肺腑,只等解藥找到,便能清醒。」
「可有人前去尋找解藥?」
玉海棠明知故問。
梅若華淡淡道:「華陽王已然去了。」
玉海棠心中冷笑,去了?是去找那個女人吧,哪裡是去為表哥找尋解藥?
不過,她的面上還是一貫的冷魅,點點頭,「我想看看錶哥。」
「可以。」梅若華擺了擺手,「帶海棠姑娘進去。」
「是。」翠珠輕聲應了,上前領著玉海棠進了內室。
玉海棠在裡面的時間並不多,出來之後,神色也是一如往常的冷,「沒想到短短几個月時間,王爺今日又中了被人暗算……」
「王爺心存仁念,便難免有的時候覺得別人也必定不是什麼壞人,所以才會如此。」梅若華淡淡說罷,道:「姑娘不必擔心,華陽王一定會找到解藥的。」就算找不到,白月辰也必然死不了。
玉海棠嗯了一聲,沒說多餘的話,梅若華安排潤福將她還是帶去了芙蓉閣,一應的供給和以前一樣。
等安頓好了之後,潤福前來回了話。
梅若華聽罷,道:「她本就是住在這府中的,有些事情你不必專門與我說,好好照顧著就是了。」
「是,那屬下……告退了。」潤福退了下去,心中不由也是一嘆,這位王妃真的是什麼都好,好的他這做下人的都無話可說,可卻偏偏,她不是王爺心底的那個人……
李嬤嬤上前,不甚贊同的道:「小姐,咱們不該把玉海棠留在王府之中,她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梅若華柔柔一笑:「為何有此一說?」
李嬤嬤道:「她這些年雖在煙雨樓中被大少爺保護著,但心性早已不同,您別忘了,將軍的死,和她拖不了干係。」
梅若華和梅映雪並不怎麼親熱,也談不上姐妹親情,但總也架不住在一個宅院中生活了這麼多年,關於梅映雪的香消玉殞,她也自然是難受的。
果然,梅若華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我知道。」就算大哥什麼都沒說,但以她的聰慧,期間事情,她也想明白了一些,但……
「楚彎月是王爺的表妹,也是王爺唯一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她不會害王爺,而且,我若不留下他,王爺這毒,怕是不好解了。」
「什麼?」李嬤嬤愣住了,「小姐的意思是,毒是她給王爺下的嗎?」
「不是。」梅若華搖搖頭,「她失蹤了這兩個多月,按照太后給我的訊息來看,她應該是隱身在大長公主府上,大長公主的心思並不難猜,梁地梁王經過大長公主多年扶持並不成器,但大長公主多年的經營和執念,卻不會輕易消弭,在京中,唯一有可能成為大長公主助力的,只有王爺。」
李嬤嬤皺著眉頭,到底也是深宅大院之中的女人,勾心鬥角玩玩宅門裡的事情還行,關於這些江山大局的,她哪裡懂?
梅若華也不多說,只是笑道:「好了,你不必擔心,一切皆在掌控中,我曉得的,太后那裡,你也不要多說。」
「小姐!」李嬤嬤微微變了臉色,驚慌失措,可梅若華卻是視線淡淡,神情自如,李嬤嬤滯了滯,「小姐何時知道的?」她自認隱藏的極好啊……
梅若華道:「從你到我身邊的那日,我便知道。」她是太後放在自己身邊的眼線。
她清清淡淡與世無爭,心中自有丘壑,她若不想讓人謀算,誰也謀算不了,只是因為自小體弱多病,早看透生死,所以對有些事情,便看的不是那麼在意,李嬤嬤之所以成為眼線,也自有其個中無奈,她不會因為這個便為難與誰。
至於太后……
梅若華心中有些無力,她這條命,本就是朝不保夕,若能全了太后的一點野心,便全了吧,這些年來,為了護著她和梅弈寧兄妹二人,太后也曾是用過心的,不是嗎?
李嬤嬤自然是不敢再多說什麼,悄然退了下去,額上冷汗淋漓。
她在梅若華身邊,少說也有七八年了,小姐竟然從一開始便知道,她是太后的眼線,還這樣不顯山不露水的過了這麼多年,若非她身有沉痾,這樣的聰慧還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