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遭了
「你……你認錯人了。」他冷聲出口。
這並非是藍漓第一次這樣稱呼他,在那次藍漓因為梅映雪的刺激早產之時,她便是這麼稱呼自己的,瞧著藍漓這幾次的反應,多半應該是藍漓以前的心上人,可他也算與白月笙相熟,並且清楚藍家所有人的底細,並不存在風這麼一號人。
難不成是那個很喜歡藍漓的水伯承?可……水伯承的名字之中似乎並無風一類的稱呼,相反的是自己,他的字,便叫做無風。
因此在那次藍漓早產之事之後,他自己曾經頗有些自戀的以為,自己是不是何時一不小心讓這位華陽王妃遺落了心在自己的身上,卻又陰差陽錯嫁給了白月笙。
因為這個猜想,陸泛舟當初有一段時間十分抵觸與藍漓見面,一來白月笙看他的神情很是讓人一言難盡,二來,若藍漓真的喜歡他,他更是要避嫌的,有道是朋友妻不可戲,更何況是白月笙那個醋罈子,若是因為這個女人對付起他來,那他豈不是得不償失?
可後來,他卻漸漸發現,這個女人不但不喜歡他,還十分……排斥與他,至於為何排斥,卻都是歸功於他故意抹黑自己形象,希望藍漓能對他死了那條心……
後來,時間越久,他漸漸明白,一開始就是他想錯了,這時候和藍漓相交起來才算用了些正常該有的態度,但此時藍漓對他成見已經很深,每每看他那種眼光讓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可……
又如何?
一切還不是他自作自受。
只是……
看著眼前的女人用這種迷離之中帶點不甘的眼神看自己,他又覺得心尖兒有點發顫了。
藍漓的相貌算得上清秀素雅的佳人,平素也是素凈著一張臉,可越是與她接觸,便越忍不住想與她接觸,她的身上,像是有一種什麼魔力一樣……
藍漓迷離著,「都已經這樣了,咱們也就各自安好吧……你別來煩我,我也不去找你……我們各自過好各自的生活……也就是了……」
陸泛舟回過神,皺眉摸了摸藍漓額頭,有些發燒,便知道這個女人受傷之後落入玉龍河中,又受了寒,此時是燒糊塗了。
他心裡明白,那個風絕非自己,不知為何,心中有些躁鬱。
他搖了搖藍漓的身子,「清醒一點,這裡一沒有大夫,二來我也不會看病……」
眼前的女人哪能聽得懂他說什麼?
藍漓只皺著眉頭用力的分辨著他話中的意思,半晌,迷茫的道:「什麼大夫……我就是大夫……哎……在你心裡眼裡,我是不是一直就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的人?」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卻因為腰間尖銳的刺痛稍微醒過神來。
眼前有些清明,她也似分清楚了現實和夢境,卻並未完全恢復清醒。
她怔了會兒,皺著眉頭道:「陸泛舟?你這討人厭的,怎麼在這裡。」
陸泛舟嘴角抽動了一下,「很抱歉,下官也不想,但沒辦法。」
藍漓呿了一聲,「我想起來了,你救的我是不是?」她腦袋呈現半迷濛狀態,蹙著眉盯著他臉上的傷口,「破相了?我這裡有生肌玉露,你趕緊用一下吧,別到以後恢復不了,再賴到我身上來。」
她抬了抬手,有些吃力,卻還是勉力伸進自己袖袋中去取藥瓶,然而卻沒找到東西。
纖細的柳眉蹙了蹙,藍漓開口道:「東西呢?」
「你已經給我了。」陸泛舟皺著眉,心情不大暢快。
這女人現在這樣子,到底要如何是好,先退燒?可……要怎麼退燒呢?
藍漓攀住了他的手臂,勉力坐了起來,「那你別亂動啊,晃什麼,我都看不清傷口了。」
陸泛舟瞧了她一眼,「做什麼?」
「我是大夫,看傷是望聞問切的一種,你——」她腰上傷不算輕,又已經燒糊塗了,手下難免無力,攀住陸泛舟的手臂借力,但陸泛舟又是老大不願意,所以手臂給她撐著但是人離得極遠,藍漓一使力之後,周身的疼痛全部集中到了腰側的位置,整個人痛的昏了過去。
只是因為二人距離的緣故,藍漓昏過去之後,好巧不巧腦袋正好擱在了陸泛舟的肩頭,呼吸淺入低出,正好輕飄飄的觸及到了陸泛舟的耳畔,形成了一個十分曖昧的動作。
陸泛舟僵了一下,藍漓順勢從他肩頭滑落,堪堪靠在他胸口位置,眉頭緊蹙,十分痛苦。
她的腦袋貼近他胸前,明明是輕輕的一下,陸泛舟卻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自己心頭重重敲了一聲,他看著意外倒在自己臂彎中的女人,心緒不寧,心跳加速,有什麼東西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他右眼皮直跳,心中忽然浮起兩個字,不斷在腦中跳躍:遭了、遭了……
*
藍漓十分難受。
等再次清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
她艱難的坐起身,身邊的火堆已經熄滅,但是煨了灰燼讓整個山洞之中不至於太冷。
她順手拉下了身上蓋著的官府,皺眉思忖,陸泛舟估計是去找吃的了。
外面天應該已經亮了,從裡面可以看到枯草和樹榦間隙的亮光,只是不知是什麼時辰。
經過一夜的昏沉,她覺得自己精神越發的不及了。
藍漓摸了摸自己腰側的傷,痛的面色慘白,又為自己把了把脈,檢查了一下自己額頭的溫度。
發燒了,還不輕呢,如果不儘快離開這裡,只怕是要燒糊塗了,只是,昨夜印象之中似乎有人給她額頭降溫,是陸泛舟?
藍漓眉頭緊蹙,有些不敢置信,陸泛舟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畢竟,那個人在自己心中眼中,素來都是唯利是圖的樣子,估計照顧自己,也是為了以後好跟白月笙交代吧。
藍漓如是想著,將自己的身子移的朝著那灰燼靠近了一些,讓自己不至於太冷。
她靠坐了一會兒,等了許久,卻沒見到陸泛舟前來,不禁皺眉想著,莫非是……出去探路的時候被人發現了?還是直接丟下自己跑路?!
藍漓自嘲的想著,以陸泛舟的能耐,被人發現的可能很小,丟下自己跑路的可能性倒是極大。
沒辦法,誰叫陸泛舟在她眼中心中,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呢?
等了半個多時辰之後,外面終於傳來聲響。
藍漓凝神戒備,迅速握緊了原來陸泛舟交給她的那把匕首。
山洞前的枯草被人分開,慢慢的露出了陸泛舟那張臉。
藍漓下意識的鬆了口氣。
陸泛舟走上前來,髮髻因為兩日的風波有些散亂,臉上的傷也結了痂。
「我們走。」
藍漓問道:「去哪?」
此處可是皇家獵場的後面,坡地之下就是玉龍河,地形險峻,一不小心可能會走到獵場之中去,雖說冬日裡沒什麼猛獸,但難保不是嗎?
陸泛舟道:「我知道你顧慮什麼,我們掉落玉龍河之後,被急流沖了一段時間,此時已經不是在獵場範圍,我早上出去瞧了瞧,咱們現在應該是在百里之外的鄱陽湖附近,十里之外有些漁民村莊,我們先去那裡。」
藍漓怔了一下:「什麼?百里之外?這麼遠為何那些追趕我們的人還能找的到?」
「他們既然打定主意要你的命,必然部署周全,想好一切,將你們逼退到那個地方,若是掉落下來,這一路之上也自然早考慮到了,好了,別說了,再說下去,那些人只怕是要找來了。」
「嗯。」藍漓點頭,可,怎麼走?她現在動一下都渾身發疼,恨不得暈過去。
陸泛舟卻根本沒廢話,而是走到了藍漓跟前蹲下身子。
藍漓滯了一下,思忖他這個動作,是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
「愣什麼?快點。」陸泛舟催促。
藍漓便明白,還真是那個意思了。
她也不是扭捏女子,而且事急從權,當即使出渾身力氣,爬到了陸泛舟的背上。
陸泛舟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無用書生,到底是習過武的,即便兩日饑寒交迫,大步走來還是十分穩健,他顯然是早就探過路了,轉挑隱蔽的地方走。
藍漓身子因為背負,腰間疼的越發的厲害,但也沒辦法,畢竟不能一直等在山洞之中等死吧?只得用力的咬緊牙關,努力忘記腰間的疼痛。
陸泛舟背著她不知道走了多久,日頭當空到了日漸西斜。
他原本尚算順暢的呼吸也漸漸變得沉重起來。
終於,藍漓看到不遠處似有漁民收網回家,臉上不禁露出喜色,「你放我下來吧。」
她知道,陸泛舟肯定早已不堪負荷。
「閉嘴。」陸泛舟有些不耐,平素的好風度全沒了。
藍漓滯了滯,難得沒有反唇相譏。
畢竟,這個人可是救了自己的命,就是有再多的成見,這個時候也不是說的時候不是嗎?
走的越來越近,那收網的漁民看到陸泛舟和藍漓,奇怪的問道:「你們……你們是什麼人啊?」這裡可是鄱陽湖間的一個小島,一般除了買魚的商人根本沒來過外人,而且就算是買魚的商人,也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陸泛舟客氣的道:「我二人原是兄妹,前幾日聽聞常青山上風景極好,便約了同伴前去觀景,沒想到意外掉落玉龍河,被衝到了這裡,妹妹還受了傷,勞煩二位大哥,這裡可有大夫?」
兩個漁夫對看一眼,常青上一年四季滿是綠意,他們是知道的,陸泛舟說的話也沒什麼可值得懷疑的,不過,兄妹?二人怎麼看都像是逃難的小夫妻啊。
漁夫心領神會,道:「有,村裡善堂有個老人會看病,我先帶你們過去吧。」
「多謝。」
因為小島僻靜,難有外人前來,所以島上的居民都十分淳樸熱情,漁夫帶著藍漓和陸泛舟到了善堂。
善堂是一所舊宅子,裡面有不少人,或老或小。
漁夫邊走邊解釋,「這裡都是些無家可歸的孩子,便收容在了此處,也都是可憐人,你瞧——」漁夫給陸泛舟指著一個瘸腿的老人,「那個就是風夫人了,他會看病。」
藍漓極目看去,那夫人穿著打了補丁的衣服,身形佝僂,正在給一個孩子包紮傷口。
陸泛舟沖那漁夫客氣的點了點頭,背著藍漓向前走,可能是因為到了地方,又找到了大夫,陸泛舟心中鬆了口氣,一直以來挺直的背脊也稍微放鬆了幾許。
到了跟前,那漁夫客氣的上前,「風夫人,你瞧瞧這姑娘吧。」
那人沒抬頭,認真的將孩子的傷口包紮好,不冷不熱的道:「走吧,回去別碰水,若再碰水也不必再來找我。」
「好……」小丫頭怯怯說了一聲,一溜煙跑了,想來也是有些畏懼這位風夫人冰冷的話語。
那漁夫又道:「風夫人,你看這——」
那風夫人轉過身來,藍漓一瞧,差點下意識的挑起一道柳眉來。
因為那漁夫說過,是老人,又是夫人,衣衫還襤褸,所以藍漓便覺得這位風夫人必定是位滿臉風霜的老人,但近看之下才知道自己根本是想錯了的,這位風夫人,雖然頭髮花白,但整個人卻精神極好,面色紅潤,臉上隱約可見皺紋,想來十分懂得養生之道,一雙鳳眼晶亮不見半點渾濁,掃了陸泛舟和藍漓一眼。
漁夫便笑著將兩人情況和風夫人說了。
那風夫人冷眼聽著,聽到二人說起兄妹關係的時候,明顯嘲諷的笑了一下,倒也沒過分為難,指了指不遠處的屋子,「把人送到那裡吧。」
陸泛舟道了一聲多謝,立即便背著藍漓到了風夫人所指那間屋子。
屋子簡陋,也只有一張木床和幾樣質樸的傢具。
陸泛舟將藍漓放下,藍漓渾身又僵又疼,根本都動彈不得,還因為躺下那一下牽動了腰間的傷,臉色蒼白,悶哼了一聲。
「肋骨斷了?」風夫人冷冷問道。
藍漓點頭,「嗯。」因為並不知對方底細,所以藍漓並未多說。
風夫人瞧了藍漓一眼,手腕一抖,嗖的一身,一根絲線從她袖間飛出,直接纏到了藍漓的手腕上。
藍漓微驚。
這個手法,她這輩子只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那就是醫宗封少澤,萬萬沒想到,這一輩子居然還有幸看第二次,更沒想到這樣的窮鄉僻壤還有這種世外高人。
風夫人冷眼把脈,片刻之後,絲線嗖一聲又回了她手腕,她的聲音極冷,「這丫頭小月子后著了風寒,情況可不太好,至於腰么——」她上前,動作甚至稱得上厭惡和粗暴,將藍漓腰間摸索了兩把,疼的藍漓直翻白眼。
「斷了兩根半肋骨。」
陸泛舟蹙眉,忍耐道:「可能治?」
「若是別人,或許她這兩根骨頭斷了便廢了,但老身么……」風夫人笑了笑,表情依舊極冷,但眼中卻流露幾分色彩,言下之意,她是能治的,可轉念她便冷淡的道:「但老身這輩子立了毒誓,絕不為女人看病。」
藍漓一滯,真想脫口而出,那你叫我們來幹嘛?真是,什麼奇怪的人都有!
陸泛舟也是一怔,不過他倒是反應快,「那方才那孩子呢?」
「孩子無性別。」風夫人說的極為冷淡。
陸泛舟想了想,「那麼,風夫人要如何才能為舍妹看病?」若是不看,直接拒絕了就是,不會檢查完了之後,再有此一招了。
風夫人眼眸之中閃過一抹讚許神色,顯然是沒想到陸泛舟居然如此通透,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意思。
「我既發了誓,必然不能自毀誓言,但我本身的確有難解之事,若你們能為我排憂解難,我可破例為這丫頭看一次。」
「夫人為何覺得,我們就有能耐為夫人排憂解難?」陸泛舟淡笑著問。
風夫人的視線落在了藍漓的衣襟上,那裡,還掛著素來掛著的那枚翡翠雕蘭玉佩,藍漓即便是昏過去掉下玉龍河的那一瞬間,都沒有忘記下意識的握緊那玉佩。
「夜明翡翠,若非是王公貴族,絕不會有這東西,至於你——」風夫人的眼睛看向陸泛舟,「雖說這衣服折騰的七七八八,那些漁民看不出,老身卻認得,是官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