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坍塌
「我真的沒想到……」藍漓怔住了,因為按照戰閣前面傳來的消息,玉姝人死的莫名,似乎就是和雲音有關係,一個看起來不受寵處處被人限制甚至還地位尷尬的公主,居然有這樣的心計……
怎麼能讓她不震驚?
「可她為何……」藍漓意外之後,鎮定下來,「她受大長公主庇護,按說不該做出這種背叛的事情來,難道就不怕大長公主發現嗎?以大長公主的心性,若是一旦發現被人背叛,只怕那個人絕對會比死還難受。」
「想想大長公主對待玉家姐妹,對待玉夫人的態度。」白月笙淡淡道:「她對自己嫡親的女兒孫女尚且如此,又怎會真心實意去對待一個民間女子所出的公主?所有的人在她的手上不過是棋子,權衡利弊,有的人放在重要的位置,有的人沒有用了,自然成為棄子。至於雲音,只怕連棋子都算不上,因為出生不高,德行修養也並不出眾,就算以後成為工具婚配出嫁,為拉攏朝臣,一般的世家大族也未必看得上她,要麼做人繼室側室,要麼下嫁寒門。」
藍漓柳眉緊蹙,雖然白月笙說的直白而犀利,但她心中卻不得不承認,現實就是如此,雲音地位尷尬,只怕大長公主偶爾的抬捧,也只不過是為了與太后鬥氣罷了,哪有什麼真心。
藍漓想到什麼,「那她對那梁地的梁王也是如此嗎?」
「梁王是明宗嫡子,姑母素來愛重,你道這些年大長公主府上為何永遠入不敷出,還要不斷在四處搜刮財務,連玉家的錢產也不放過?」
「為何?」
「那是因為梁地荒涼,梁王就算儘力,也難免管理不善,姑母自是看不得他受苦的,銀錢大部分都轉運去了梁地。」白月笙輕哼了一聲,笑道:「你以為姑母每年讓人準備一份宮中的蜜糖糕快馬加鞭送往梁州是為了什麼?都是份額數十萬的銀票,藏在了糕點之中。」
藍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晌,「看來,重男輕女的事情,哪裡都有啊。」
一旁的藍爍聽著這些密事,由一開始的震驚,到現在已經緩和了心情,慢慢平靜下來,以前也並非不曾留意這些事情,但到底忙於工部的事務,許多事情也沒時間和心思深究,如今真正得知其中密幸,忽然有些下意識的覺得,這樣認真為朝廷做事,到底夠還是不夠呢?
慢慢的,藍爍開口道:「按照王爺的說法,大長公主既然要對付玉尚書,只怕也不會簡簡單單準備這麼一件事情,單憑這件事情,也實難搬到玉尚書。」
「是啊。」藍漓也點頭,「就算真的禍水東引到了周氏身上,最多是周氏心思狠辣,行為不端,證據確鑿之下,也牽連不了玉守信,玉守信畢竟深得皇上信任器重,朝中現在諸多事情都由他負責,絕難輕易倒台,更何況,皇上心中應該明白大長公主的心思,只怕也不能那麼容易讓她順遂。」
「是,隨意姑母今夜,必有后招,且一招更比一招狠,讓玉守信防不勝防,讓皇兄也會讓步。」
「你知道?」藍漓挑眉。
白月笙攤手,「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藍漓怔了怔,「這又是為何?」
「玉守信這尚書,到底有幾分真能耐,你我皆知。」白月笙慢慢說道。
藍漓滯了一下,看向藍爍。
這玉守信任工部尚書幾年以來,幾乎沒有什麼建樹,工部的所有事宜都是一團糟,他之所以能得到皇上的器重,歸根到底是因為著書,和對濱州治災一事提出的頗有成效的辦法,而這兩件事情,帳中三人心知肚明,都是藍爍的功勞,玉守信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
白月笙淡淡一笑,意有所指,「既本就不是他的功勞,這工部尚書,換個人來又何妨?」
……
大帳之內。
氣氛雖然已經不如發生投毒事件之後的緊張,但因為歌舞助興,以及明秀公主那一舞的風姿,到底還是有所緩解。
眾多王公大臣現在對和親一事的態度也有所變化。
一開始,明秀公主在京中搞出各種動靜,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名聲,這些王公都是官場混跡過的,人精之中的人精,又豈能沒想明白箇中原因?
那是因為明秀公主志不在和親。
這和親的事情,歷來都是由大周嫁公主過去,以示邦交友好,北狄還未有公主嫁到大周,就算隱約傳出這種的聲音來,這些王公也未曾認真過,他們都知道,明秀公主是北狄王的掌上明珠,又怎捨得讓她嫁到原在千里之外的大周來,說不定是謠傳呢?
但今夜北狄公主這一舞卻自發的讓這則顧慮破滅消失,無影無蹤。
明為獻舞,實則不過是展示才藝和實力,若非為了和親,又豈會如此多此一舉?
蕭明秀畢竟是北狄公主,還深受北狄王的寵愛,誰若娶她為妻,成為和親人選,必定身價水漲船高,一躍成為大周新貴也不是不可能。
眾人不禁躍躍欲試。
但也有那書呆反應不過來的——
比如趙廷之,他也沉浸在方才蕭明秀一舞的風采之中,不過,他關注的卻是……
「為何銀質的流蘇會忽然變成堅硬的小箭,宋兄,你可知道?」
宋家大公子頗嫌棄的離他遠了些,「我怎麼知道?」
趙廷之不屈不撓又去問別人,但每個人都知道他這脾性,若不是顧忌著場合,還有不遠處的趙太傅,早將他不知踹到何處去了。
但偏生趙廷之就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他皺著眉,站起身,頰邊的梨渦若隱若現的,就想朝著蕭明秀的方向過去,詢問她到底那是怎麼辦到的。
他還有別的疑問,比如那個煙花,那麼黑,怎麼看的清楚?那短弓是藏在何處拿出來的,為什麼他盯著看沒閃眼睛都找不到東西呢?
但,到底也是重要場合,趙太傅深知兒子的脾性,所以早早讓老管家和一個得力的奴才跟在了邊上,趙廷之剛站起身子,直接就被兩個人按了下來。
「公子啊,老奴求求你看看場合好嗎?您瞧——皇上還坐在上面呢。」
「可我——」真的很想知道啊。
「求你了公子……」老管家聲音很低但是很嚴肅,卻又帶著幾分祈求,老臉都快戳到地上去了,「你就算真的想做點什麼,起碼等著皇上不在的時候吧?您這樣,是要氣死老爺嗎?」
趙廷之愣了一下,吶吶坐下,不懂自己為何會氣著父親,似乎父親經常莫名其妙生氣吧,真的跟他有關係嗎?他就是求知慾強了些,難道有錯?
話說,那到底是為什麼呢……
他不搶著站起來找蕭明秀了,但是因為疑惑沒有解開,所以皺著眉頭不鬆開,百思不得其解。
女客席上,安玉霞因為陸丹衣和雲音說著話,所以百無聊賴,倒是將這一幕看的很徹底很清楚,禁不住噗嗤一聲低笑出聲。
正在聊著天的雲音和陸丹衣朝她看來。
雲音的臉上還是帶著幾分和善的笑意,不因為安玉霞對她的不喜歡有介懷。
陸丹衣卻是皺了皺眉,「你做什麼?」這裡畢竟不是隨意笑鬧的地方,若是給人抓住了把柄,免不得安玉霞自己吃虧。
安玉霞湊到了陸丹衣身邊,低聲道:「你瞧那兒。」
陸丹衣順著她指的地方瞧過去,正巧看到趙廷之愁眉苦臉一副深思模樣,下意識的便皺了皺眉。
安玉霞笑道:「你這未婚夫可真可愛,方才差點跳起來跑去找蕭明秀呢,你說他不會是也看上蕭明秀,想做北狄的駙馬吧?」
「別胡說。」陸丹衣口氣有些嚴肅。
安玉霞打趣,「別說什麼?別說他是你的未婚夫,還是別說他看上了蕭明秀想做北狄駙馬?」
這趙家和陸家是百年的世交,多年前陸丹衣出生的時候,便被趙家定為兒媳,只等孩子們長大便辦了婚事,哪裡知道趙家子嗣單薄,幾個孩子都早早的夭折了,直到趙廷之才長了這麼大,當世大儒一言九鼎,那定好的親事,就落到了趙廷之的身上。
陸丹衣一直很是不以為然,她今年十八歲,這趙廷之也是十八歲,看起來卻一副沒長大的樣子,著實並非陸丹衣心中理想的夫君人選,但父母之命在前,她又拒絕不得,恰逢如今皇后大喪,三年之內不得婚嫁,她也算是得了一絲喘息之機,想著之後再想辦法解決這件事情,誰知安玉霞哪壺不開提哪壺,著實讓陸丹衣有些抑鬱。
安玉霞還是第一次見到陸丹衣這個表情,當即笑意也加深,忘記了對雲音的討厭,拉著雲音揶揄起陸丹衣來。
雲音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但都是恰如其分,多一份則顯得刻意,少一分則顯得誠意不足。
安玉霞竟不知不覺間覺得這個公主似乎順眼了一些。
「你是不知道,表姐啊,可頭疼了呢。」
「是嗎?」
「當然是,你看看趙公子,分明就是個大孩子嘛。」
「的確,但瞧著倒也是可愛。」
「你說話挺中聽的,不像我,嘻嘻……」
陸丹衣無語,氣的不想理人。
坐在前面的白笛淡淡一笑,自家這小舅舅的性子嘛,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但他的心是好的,比之京城諸多的王公貴族家的公子都要好。
白笛的邊上,紅袖大長公主將身後三個女子的話攬入耳中,神情如常,但對雲音的感覺,卻變了許多,也許,這雲音不失為一個可造之材,能受得住奚落,能頂得住委屈,極有韌性,若是加以培養,說不定以後可以派上大用場。
一旁,宋嬤嬤不知何時去而復返,低聲對大長公主道:「都準備好了。」
「嗯。」紅袖大長公主慢慢點頭,廣袖之下雙手交握,背脊挺的筆直,氣度不凡儀態大方,儼然就是皇家尊貴代表,鳳眸之後三分犀利,兩分深沉,摻雜著五分冷意,一眼看去,高貴不可褻瀆,但眼眸的深沉,卻掠過幾縷狠厲和冷笑。
今夜,既然已經動手,便不會這樣罷休,她已決定斷去臂膀,那玉守信,也必須是要跟著下水的。
……
那方,趙廷之百思不得其解,好幾次想起身過去問蕭明秀,但都被老管家和那身邊得力的奴才壓制了下來。
老管家想要哭了,「公子,求您放過我好嗎?若在此時你鬧出什麼事兒來,就算老爺不劈了我,皇上恐怕也會一怒之下要了老命小命啊。」
趙廷之看著老管家,覺得他真的很傷心啊,但自己只是想知道一件事情而已,真的就這麼難嗎?他也略微是知道父親脾氣的,更知道這場合,容不得他造次,只好按捺心中求知慾,嘆息一聲,「那我不要坐這裡,我去那邊安靜一會兒。」
順便好好想想清楚。
周圍都是貴公子。
男子么,坐在一起,一開始還能裝模作樣的討論詩書禮儀,說著說著,就討論起蕭明秀以及別的貴女來,他真的覺得有點啩躁吵人,影響思緒。
老管家露出千恩萬謝的表情來,「好好好,老奴陪您過來,來,到這邊來,您先坐下,老奴幫你將您的茶水都拿過來。」
「好。」趙廷之點頭,窩在角落的小圓桌上,撐著下頜還在思考。
老管家轉身的時候,似乎聽到了什麼咔嚓的一聲,他掏了掏耳朵,一切如常,便以為自己是聽錯了,於是繼續向前。
咔嚓!
身後,忽然響起較大一聲,像是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老管家渾身一僵,反應過來,回頭的瞬間,又聽得咔嚓一聲,趙廷之所坐的那個位置的豎柱忽然斷裂,半邊帳子塌了下來,壓滅了原本豎著的燈火,賬內王公驚慌失措。
一時之間,賬內亂成一團。
白月川臉色陰沉,渾身散發著冷意和怒氣。
王進伺候在跟前,忙扶住白月川,「萬歲爺,您小心。」沖著下面大喊,「還不趕緊點燈?都愣著幹嘛?」
外面伺候的太監顧不得點燈,先迅速將火把拿了進來,大帳之內,一得到光亮之後,原本亂做一團的情形稍微緩解。
「卓北杭。」白月辰喚了一聲。
「臣在,臣立即前去查看。」卓北杭領了命,帶著驍騎營侍衛前去。
只聽一個老人驚聲道:「公子——」
帳篷塌了一個角,有不少人被壓在下面受了傷,趙廷之離得最近,被樑上的杆子掉下來壓在了最底下,任老管家如何呼喊,就是沒有半點聲音。
趙太傅反應過來,臉色都嚇白了,那可是他趙家唯一的血脈了啊。
趙太傅踉蹌著上前,老管家想要扶持都擺甩到了一邊,「廷之……廷之是不是在下面?!」
老管家顫聲道:「是……公子剛坐過去,就——」
趙太傅只覺渾身血脈上涌,頭暈目眩,差點便昏了過去,還好老管家連忙扶持,這才未跌倒在地。
趙太傅是白月川的啟蒙恩師,這一變故,當即讓白月川臉色越發陰沉,淡淡下令:「今日宴會到此為止。」
眾人自然不敢多說,連忙告退。
驍騎營的侍衛已經前去救人,被壓住的官員親眷不想離開,但不敢違逆了白月川的聖意,全部退到了外面等候著。
陸丹衣和安玉霞兩人全愣住了,事出突然,完全無法反應。
白笛疾步走上前去,扶住趙太傅的手臂,道:「舅舅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陸丹衣身為晚輩,也忍不住上前,道:「趙大人不要太過擔心,丹衣瞧著這帳雖然塌了,但邊上結構尚算結實,豎梁和橫樑搭在一起,尚有空隙,您看,救出來的人不都沒事嗎?最多也只是輕傷,你別急壞了身子。」
趙太傅喘息著看向陸丹衣,欣慰的點了點頭,但到底是自己最親的血脈,哪能是說不擔心就不擔心的呢?臉上的愁緒和著急明明白白。
大長公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此時方慢慢站起身來,「如此場合,居然塌了營帳,簡直丟盡了我大周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