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眼淚

  白月笙不語,如被水洗過一樣漆黑髮亮如星子的眼眸牢牢的鎖著藍漓的臉,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情緒,然後低沉暗啞的聲音響了起來,「為什麼哭?」


  藍漓呼吸一滯,顧左右而言他:「我沒哭,是水滴濺到了臉上,你快放開我。」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白月笙慢慢靠近她,額頭相貼,氣息交融,「為什麼?」


  那日的眼淚著實讓他手足無措,他當時太過心慌以至於只能不斷的承認是自己錯是自己壞惹她哭泣。


  他雖是極聰明的人,但有道是女人心海底針,他還真的猜不透那眼淚的由來,這種連她心情由來都搞不懂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藍漓吶吶,「你先放開我,我就告訴你。」


  白月笙不語,攬著藍漓腰的手還緊了一分。


  藍漓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她抬眸,默默注視白月笙,「你嚇到我了。」


  白月笙一怔,「什麼?」


  「我以為——」藍漓輕嘆了口氣,「你會死。」


  白月笙徹底怔住了。


  藍漓似乎泄了氣一樣,因為溫泉池子的水汽,連睫毛上也變得氤氳,她低垂著眼眸,「我並不擅解毒,我怕……你以後盡量不要受傷,好不好?」


  白月笙的回應是將她整個人擁入懷中,低低的「嗯」了一聲,「我答應你,以後絕不受傷,絕不讓你擔心。」


  「真的?」她抬頭,水汪汪的眼眸中卻寫滿了不信,「五年前是腰腹,三年前是後背,半年前是臉頰,這次又是手臂……」


  白月笙微僵,「臉頰那是騎馬奔行的時候樹葉的划痕,那也算?」


  「怎麼不算?你根本都不知道好好保護自己,將自己這身子不當回事,你還答應我,你有什麼可信度?」


  白月笙無奈嘆了口氣,「我發誓?」


  「發誓有用嗎?」藍漓悠悠道,「都說有的男人發誓猶如家常便飯……」


  白月笙認真道:「我若應了,自是一言九鼎。」


  「是嗎?」藍漓看向白月笙,似乎在等著。


  白月笙果然舉起三指,極其慎重,「皇天在上,我白月笙今日發誓,以後必定好好照顧自己,絕不讓心兒擔心,如違此誓——」


  「怎樣?」


  「你說。」


  藍漓想了想,「那我不會理你,不想看見你。」免得操心難受。


  「這懲罰,有點嚴重。」


  藍漓道:「是嗎?一點不嚴重啊,只要你護著自己,不就好了?」


  「好吧。」白月笙嘆息失笑,照著藍漓的要求說了,低聲問,「現在行了嗎?」


  藍漓埋著頭,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當然……不行!」


  下一刻,白月笙只覺得腰間一麻,手下意識的鬆開,藍漓已溜出他的懷抱,如一尾漂亮的美人魚一樣,在池子中一個擺動,待冒出水來的時候,已經在池子邊上。


  白月笙腰間酸麻的厲害,都有些站不穩了。


  藍漓翻出了池子,笑道:「你好好在這裡,我去找戰狂前來伺候你。」


  話落,卻見白月笙面色不太好,似乎要栽到池子中,藍漓眼眸晶亮,低笑一聲,「你小心哦,栽進去傷口感染,我真的不會理你的。」


  白月笙身子僵住,藍漓心情大好,笑著離開了浴間。


  白月笙聽著她的笑聲,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半個時辰之後,白月笙穿戴整齊,外面,藍漓已經讓人準備好了食物,恰逢午膳時間,就陪著白月笙用了一些。


  吃完之後,白月笙聽戰狂稟告了最近的一些事情。


  「戰坤傷勢如何?」


  「服了葯,也包紮過了,同一種毒,應該今日就會醒來,王爺放心。」


  「嗯。」白月笙應了一下,又道:「宮中是什麼情形?」


  「回王爺,一切正常,除了那夜冷宮失火,皇后崩了……這兩日,英國公府和長公主府為了避嫌,都不敢過問玉皇后之事,玉夫人昨日去了一趟長公主府,但是很快就離開了。」


  藍漓問道:「人都死了,她去長公主府做什麼?」


  「人雖然死了,但是死後的聲名還是要顧的。」


  藍漓道:「都說人死燈滅,死都死了,卻還要追求那些東西。」


  「玉妙人怎麼說也當了一遭皇后,喪事的禮儀,死後的謚號,無論是對玉妙人自己,還是對國公府,都是很重要的,如果沒有謚號,就等於昭告天下皇后已廢,到時英國公的臉面也是要跟著受牽連的。」


  藍漓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好吧,以長公主的身份,求個謚號應該不難。」


  「是的,但玉夫人又親自去將軍府見了鎮國大將軍,看來應該是長公主沒有應允。」


  說來這鎮國大將軍衛祁和紅袖大長公主,也是一對怨偶,早年感情尚可,後來不知為何忽然就相敬如賓起來,衛祁有將軍府,紅袖大長公主有公主府,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兩人竟各自過起各自的來。


  兩人的身份又都是極高,皇室宗親之人無人敢過問,就這樣過了數年。


  白月笙問道:「鎮國將軍……上了摺子?」


  「是,衛將軍今早上了摺子,但皇上還沒有表態。」


  白月笙並不意外,「衛將軍正直,玉妙人怎麼說也是他的孫女,就算是平素感情淡薄些,到底也是血肉至親,他不會坐視不理,至於皇兄……算了,這些事情也與我們無關,地道的事情查的怎樣了?」


  戰狂回道:「已經查過朝廷青磚,但是正面上的磚各類用途一切正常,看不出什麼來,至於工匠,在冊的工匠並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藍漓皺眉:「沒有可疑?這麼說這條線索是又斷了?」


  「是。」


  白月笙也頓了頓,「連長青舍都查不到,看來這件事情很是棘手,這樣吧,追查的事情不要斷,但還是要十分小心,不要露出馬腳來,另外派人盯住英國公府,日夜不停。」


  「屬下明白。」


  戰狂退走之後,藍漓低聲問道:「你覺得哈蘇背後的人是英國公嗎?」


  「當時哈蘇走的是錦州那條路,路上唯一的一間驛站的驛丞,就是英國公的親信,哈蘇也是在過了那間驛館之後,徹底失去了蹤跡的。」


  「他似乎並不是想殺我們。」藍漓眯起眼眸。


  白月笙輕笑,「自然不是。」


  「那是為何?」


  「或許,他只是不想時局如此平靜。」


  藍漓點頭道:「是了,如果牽連到北狄人身上去,勢必是要亂上一陣子了,可是,英國公為何要讓時局亂起來?」


  「你倒是很會舉一反三,順藤摸瓜。」


  藍漓笑笑,「我只是依照常禮推斷啊,你知道嗎?」


  白月笙不答反問,「你可知道,我查賴明月的時候發現了什麼嗎?這個賴明月,表面上是卞南某家家道中落的小姐,實則並不是。天羅五年前大災,流民無數,賴明月就是其中之一,但卷宗上的賴明月,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


  藍漓一怔,「可那日我見的卻是個十八九歲的女子,所以……原來的賴明月早就死了?」


  「這就不得而知了,這個頂替了賴明月身份的女子,三年前與英國公在汴水偶遇,自此就跟在英國公的身邊,不到五個月的時間,便能讓英國公金屋藏嬌,放在心尖兒上。」


  藍漓蹙眉,「三年前,也正是京中瘋傳英國公痴迷凝香閣姬如兒的時候。」


  「是啊,英國公是有多喜歡這個女子,喜歡到用姬如兒做障眼法,牽扯玉夫人的眼線,如今這個賴明月,絕非尋常人。」


  藍漓皺眉想了想,「英國公今年四十多歲了吧?正所謂過盡千帆閱女無數……可知他為何那麼喜歡賴明月?」


  「曾經伺候過賴明月的一個婦人說起過,這位明月夫人,舞技超群,身段柔軟,最善天羅盤鼓舞,還會用一些稀奇古怪的茶……」


  「那婦人呢?」


  「死了。」


  藍漓怔住,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了,一個大長公主還不夠折騰,又跑出個賴明月來。


  一旁,聽了半晌的肅親王冷哼了一聲,「說了半天都是廢話。」


  白月笙和藍漓對看一眼。


  藍漓問道:「那您知道為何英國公喜歡賴明月嗎?」


  「老夫自然知道。」


  藍漓眼前一亮,拉著椅子靠近了肅親王身邊兒,「為什麼呀?」


  「老夫不願告訴你。」


  藍漓怔了怔。


  肅親王笑道:「你前幾日不是挺囂張的嘛?都敢給老夫甩臉子了,誰借你的膽兒呀?」


  藍漓訕訕道:「哪有給你甩臉子?我哪敢?我主要是不喜歡那個陸泛舟,氣的很,所以說話失了分寸,您老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好撐船,就別計較了唄?」


  「什麼陸泛舟?」白月笙問道。


  身後戰狂解釋,「前幾日陸大人不知從何處知道王爺受了傷,前來探視,被王妃趕出去了。」


  白月笙挑眉,「他怎麼惹你了?」要知道,藍漓雖然淡漠,但其實性子還好,若非是真的惹到了,絕對不會做出這麼失禮的事情來。


  肅親王也看向她,「對啊,怎麼惹你了?」他還真的是很好奇。


  藍漓吶吶,「也沒什麼。」


  「沒什麼是為什麼?」


  藍漓嘆了口氣,知道不說是不行了,「就是那日宮宴,萬里山河圖,既然真跡在他手中,皇后能繡的出來?誰知道他是不是為了銀子出賣良知,上了英國公和大長公主那條船。」


  白月笙和肅親王都沉默了,視線有些奇怪。


  藍漓正襟危坐,「我說的是事實,從他瘟疫的時候賣藥材發國難財我就知道,這個人就是奸商,為了銀子什麼事情不會做?」


  白月笙嘆了口氣,慢慢道:「你難道不知道,萬里山河圖是陸大儒親手贈予長公主府的嗎?」


  藍漓僵住,「什麼?」


  肅親王翻了個白眼,不客氣的嘲諷,「這種世人皆知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當年陸泛舟偷摸臨摹萬里山河圖的事情被陸兆塘那老頭給知道了,氣的大發雷霆,詢問陸泛舟真跡去處,這小子卻咬緊牙關不鬆口,恰逢此時鎮國大將軍衛祁帶著小女兒安定郡主前去陸府做客,那真跡被十歲的安定郡主發現了,陸兆塘一高興,索性把那幅圖送給了安定郡主,也為陸泛舟定下了一門親事。」


  藍漓唇微張,「陸泛舟多大?」


  肅親王皺著眉:「二三十吧,老夫怎麼知道!」


  白月笙慢慢道:「與我一樣。」


  藍漓吶吶:「有婚約沒成親?」


  「安定郡主十四歲時候夭折了,成個什麼親?」肅親王白了藍漓一眼,「那陸小子也不知道是什麼邪神上了身,後來陸兆塘也找人相看了幾個門當戶對的,不是病死了,就是有心上人尋死膩活不嫁他,更有誇張的,前吏部尚書蔣進那嫡女,原本兒好好的就要下定了,卻忽然跟家中的教書先生私奔了。」這在當時可是轟動京城的大事,但是因為蔣進位高權重,陸家又是當世的書香門第,陸泛舟還不好惹,這事兒自然也沒人敢提。


  藍漓想笑:「克妻?」


  肅親王笑笑,「京中也沒人敢說他。那種小心眼的男人,得罪了還不得把你全家趕盡殺絕,敢說他壞話?活的不耐煩了?」


  藍漓沒忍,直接笑了出來,「克夫的女人叫黑寡婦,克妻的男人叫什麼?」


  白月笙很正經,「寡男?」


  「好了好了。」肅親王瞪二人一眼,「不是想知道英國公為何喜歡賴明月?又笑話起陸泛舟了。」


  藍漓連忙正襟危坐,「您說,我聽著。」


  白月笙也不打趣了,「洗耳恭聽。」


  肅親王靠在長椅上,一搖一搖醞釀情緒,「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老夫還小,英國公府也不叫英國公府,而是叫做玉王府,還是前朝的異姓王,當時前朝政局紛亂,朝廷也勢弱,偏那皇帝還是個疑心病重的,今日懷疑這個通敵叛國,明日懷疑那個不臣之心,別的世家或多或少都受到了點影響,有所衰敗,但是因為這個玉王府手段高明,被前朝皇帝折騰了好幾次都屹立不倒,天羅派了個和親公主前去,皇帝老邁,無心後宮之事,幾個兒子又是不成器,那公主心高氣傲也看不上,皇帝氣憤,但當時天羅並不像現在,隔幾年就是天災,還十分興盛,與前朝的邦交也維持的不錯,老皇帝不願得罪天羅,就讓天羅公主自行挑選,於是那公主就挑中了玉王。」


  肅親王喝了口水,又道:「當然了,也不是說朝中其他世家公子沒有出眾的,主要是不想太露鋒芒以免引起老皇帝猜忌,那位玉王的確也是玉樹臨風,長相瀟洒又風流,公主一眼就看上了,老皇帝只好為二人賜婚,成親之後,二人過了幾年如膠似漆的生活,後來公主懷孕,卻在生產的時候難產死了,留下個男嬰,恰逢當時玉王側妃也要臨盆了,巧的是側妃的孩子先天不足,生出來不足滿月就去了,當時各地揭竿而起,那前朝老皇帝篤信神佛,說是有天降滅世星,要覆他皇權,溺殺京中所有六月出生的嬰兒。」


  「那側妃之子死就死了,另外一個孩子可是條鮮活的生命啊,於是玉王想了一出偷天換日之計,用死嬰換掉了公主的孩子,公主的孩子正是六月,那側妃的孩子晚了一個月,但總算矇混過關,後來側妃就將孩子養了起來,再後來,太祖攻入京都,趕老皇帝下台,登基為帝,玉王率先振臂一呼,列前朝皇帝三十條大罪,對太祖有從龍之功,對京中世家大族又有保全之義,被封為英國公,他的那位側妃也是出自淮陰楚家的貴族女子,在太祖登基這件事情上有功,被抬了一品夫人。」


  藍漓算是聽明白了,「所以,玉王是後來的英國公,如今的英國公就是當年的小嬰兒。」藍漓強調,「天羅公主生的。」


  「是啊,聽聞那位天羅公主可是百餘年來最漂亮的公主,舞技驚人,最擅長的,就是你們說的那個什麼明月會跳的盤鼓舞了,這下你們明白了嗎?」


  藍漓用力點頭,「可您不是說當時他還是個嬰兒,公主也死了,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身世,怎麼會喜歡天羅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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