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明月

  玉夫人哪能沒聽出話中意思,當即冷哼一聲,大步離去,她就不信,天下間還真有這樣無爭柔弱的女人!

  接下來的幾天,玉夫人都沒明面上給賴明月不好看,但私下裡沒少給賴明月排頭吃,賴明月卻也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打碎牙齒和血吞,怎樣都是笑眯眯的,一副低眉順眼的乖順模樣,見了玉夫人該行禮行禮,該問安問安,緊守本分,不越雷池半步。


  次數多了,玉夫人就覺得沒什麼意思了,但總之也不會給賴明月好果子吃就是了,連帶著暗中繼續使絆子。


  然而,她想看到的服輸或者求饒或者受不了之後的歇斯底里都沒有出現,賴明月像是沒事兒人一樣。


  玉夫人甚至懷疑是不是辦事不力,但得到的結果只有一個。


  沒有。


  玉夫人不得不對這個女子好奇起來,首次踏進了賴明月住的院子。


  「見過夫人……」賴明月連忙出來見禮。


  「起吧。」玉夫人皺著眉,慣性坐在上位,「你這兒可真是夠冷清。」相比於玉夫人院子的富麗堂皇,這裡簡單清凈,裡面只有三個伺候的人,蕭索的不像是個得寵的女子該有的樣子。


  賴明月笑的很是乖順,「妾身低賤,合該就是這樣的待遇。」


  玉夫人不說話,端上來的茶也沒看一眼,上下嘴唇一碰,便是一句冷語,「你倒是會說話,平素就是這樣哄著國公爺每日都來看你們娘倆的?」


  「國公爺之所以來明月這裡,也不過是紓解煩悶,並沒什麼別的事情。」


  玉夫人冷笑,「紓解煩悶?」


  「是。」


  「那你平日都是怎麼給國公爺紓解煩悶的?」


  「國公爺每次來都是自己做著,不需要人陪,坐一會兒就會離開,請恕妾身逾越……夫人生了國公爺的氣,國公爺心中不爽快,想找夫人說和又拉不下面子,索性便到妾身這裡,也只是為了氣夫人一氣,夫人和國公爺到底是多年的夫妻情分,妾身不過是個低微的塵埃罷了,孩子也只是意外……若夫人眼中容不得沙子,只管打殺了就是,妾身不敢有任何怨言……」


  她還是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說的話卻讓玉夫人覺得十分可笑。


  這世上竟然真的有這種女人?


  嘩啦一聲,桌面上的茶水撒了滿地,茶碗雖裂成片,跟前伺候的幾個丫頭難免臉帶懼色,茶水濺到了賴明月的衣裙之上,賴明月神色如常,「夫人是不喜歡這個茶吧?都怪妾身粗鄙,院子里實在沒什麼好茶……」然後吩咐丫頭收拾。


  玉夫人卻道:「你去收拾。」


  賴明月依舊低眉順眼,「是,妾身遵命。」然後蹲下身子,將茶杯碎片收拾掉。


  玉夫人邁步走來,忽然一腳踩在了賴明月的手上。


  賴明月吃痛皺眉,卻沒有抗拒,跪倒在地,「妾身手臟,莫要污了夫人的貴足才是……」


  玉夫人皺著眉頭,提不起一點興緻了,再折騰的厲害了,英國公知道必定又要不高興,玉夫人冷哼一聲,甩袖離去。


  長廊上,宋嬤嬤十分無奈,「夫人為何一定要和那個賴明月過不去?她根本不足為據,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國公爺對她如此看重,你要我不必放在心上?」


  宋嬤嬤道:「就算國公爺再看重也沒用,她永遠不會成為夫人的阻礙……」


  「什麼意思?」玉夫人聽出點什麼,「這賴明月哪來的?」


  宋嬤嬤神色複雜。


  「說!」


  「是……是……殿下……」


  玉夫人一瞬間神色僵硬,原來竟是母親送進來的嗎?!

  ……


  商議罷要緊事,英國公習慣性的前往賴明月所在的院子,剛到門前,忍不住蹙了蹙眉。


  賴明月已經迎了出來,「老爺,您來了。」


  「這裡著實離主樓遠了些,你過幾日搬到荷園去住吧,那裡離老夫近些,看你也方便。」


  「明月只是個小小侍妾,不必住那麼好的地方,如果讓那些有心的人知道了,拿這些事情來攻擊老爺那就不好了。」


  「你啊,總是這般體貼入微。」英國公嘆著氣走了進去,靠在賴明月墊好的軟塌上。


  「老爺,明月為你煮茶。」婆子搬來了煮茶的用具,賴明月半蹲在茶具跟前,「是煮天羅的茶湯還是泡大周的茶?」


  「隨你。」英國公年過四十,但看起來風儀無雙,神色冷凝,想來年輕的時候也是俊朗英毅的男子,他視線慢慢落到了一旁賴明月的身上,見她小臉半揚,掛著淡淡而清秀的笑容,多一分則顯得討好而獻媚,少一分則太過冷清,不急此時恰到好處的稚嫩溫暖。


  「那就煮天羅的茶吧。」


  英國公收回視線,半磕著眼養神,似有若無的嗯了一聲。


  不想竟然睡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身上蓋著毯子,治好的茶用專門的器皿溫著,英國公嘗了一口,慢慢放下。


  「老爺,味道如何?」賴明月正好進來。


  「比上次似乎好了一點。」


  「那就好。」


  英國公側了個身,漫不經心的道:「聽說夫人來過了。」


  「是啊。」賴明月認真的收拾著茶具,「坐了會兒就走了,連茶水也沒喝上一口呢。」


  英國公冷哼,「她那樣的女人……」只怕如今恨不得將賴明月千刀萬剮吧。


  「老爺別這麼說,夫人就是太看重您了,所以見不得那些鶯鶯燕燕圍繞在你身邊。」


  英國公冷笑一聲不可置否,生硬的換了個話題,「說說你的天羅的事情。」


  賴明月嗯了一聲,娓娓道來。


  待了半個多時辰,佟離前來請人。


  書房

  英國公的臉色有點陰沉,「這麼說,華陽王如今是盯上本公了?查孫平都查的如此刨根問底!」


  「應該是。」佟離站在一邊,謹慎回話,「只是這些年來咱們都做的隱秘,孫平本身也就知道一丁點的皮毛,當初其實咱們不該……」佟離不說了。


  英國公當時滅口的確是著急了些,但畢竟是籌謀多年的事情,怎麼也不能敗在孫平一個人的身上。


  「查就查吧,本公就不信,他們真的能查出點什麼來!」


  「是。」佟離躬身,「但依屬下所見,如果能轉移一些華陽王的注意力,也好給我們一些喘息的機會,不然以華陽王這樣密布的網路,屬下真怕有個什麼萬一。」


  英國公凝眉點頭,「說的不錯。」


  三日後,宮中設宴。


  這次的宴會是秋獵的預熱,宴會之後會進行一次圍獵。


  今年的秋獵因為北狄使團前來所以耽擱了,本不必再進行,但因為未曾下雪,天尚且也不是很冷,吏部和兵部才主張重辦。


  然無論是宴會還是秋獵,都有一個要求,舉凡王公貴族尚未婚配,十五以上二十以下的女子,和十八以上,二十五以下的男子,都要參與,無論是否有官銜在身,任何人不得缺席。


  明眼人只需一聽這要求,便知道這是和親之前最後確定人選的關鍵了。


  華陽王府水閣內,藍漓抹著長盤上的衣物。


  「小姐快換吧,還等什麼?這可是王爺親自交代宮中為您準備的禮服,這可是王爺最喜歡的月白色,小姐穿了肯定漂亮。」


  藍漓無奈失笑,「你又知道了?」但也沒遲疑,讓桂嬤嬤等人幫著將那繁瑣的衣服穿上身。


  「肯定,王爺的眼光素來都是極好的,不然怎麼會慧眼獨具選小姐做王妃?」


  藍漓想說他是為了睡好覺。


  「桂嬤嬤,快來,給王妃綰一個驚鴻髻,就是這樣,這樣——」她在自己頭上比劃。


  「遵命。」


  桂嬤嬤說著,熟練的將那整頭烏黑的發綰起,片刻就梳了一個典雅仙氣的驚鴻髻,挑了一隻赤金鳳尾瑪瑙流蘇步搖,一對的赤金滴珠耳墜,額貼赤金寶釵花鈿,配上藍漓的氣質,一眼看去像是從九天之上下凡來的仙女,高貴的清冷,淡漠又帶著幾分生人勿進的疏離。


  「哇!小姐好漂亮啊!」


  桂嬤嬤也由衷讚歎,「這衣服很襯王妃的膚色。」


  藍漓的眸中卻帶著幾分苦色,「裙擺是不是……太長了?」


  「不長不長,這是十分正式的宮宴,小姐您是有品級的華陽王正妃了,穿成這樣很正常啊,啊,不對!似乎不是那麼隆重,不行不行,桂嬤嬤,還是換套別的首飾吧。」彩雲風風火火去的了後面,拿出一隻錦盒,「用這個吧——」


  藍漓直想翻白眼,那盒子里的寶石頭面是成親的時候肅親王送的,貴重的很,全套的足金首飾,這要是戴在頭上,她懷疑自己腦袋都頂不住。


  「不必了,我瞧著很好。」藍漓忙道,不給彩雲機會,「桂嬤嬤,收拾收拾,王爺也該到了吧。」


  「別,等我試一下——」彩雲抓了一個首飾想往藍漓髮髻上插。


  藍漓偏頭躲開了,起身訕笑往後退了兩步,「桂嬤嬤,你好好幫彩雲拾掇一下,她我就交給你了。」


  「是,老奴知道。」


  彩雲卻大有追上藍漓,不將發簪弄到藍漓頭上不罷休的架勢。


  藍漓索性大步往外,去躲彩雲魔爪。


  豈料,裙擺太長,拖也太長。


  藍漓轉身又太快,幾個丫鬟里的遠還沒來級的上前為藍漓拉起裙擺,就看到藍漓因為踩到裙擺失去平衡,直直往前栽去。


  藍漓悲哀的護住臉,期待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反倒是直直撞進了一個熟悉而溫暖的懷抱之中。


  白月笙聲音戲謔:「怎麼,這是在投懷送抱嗎?」


  一屋子的奴婢鬆了口氣的同時,立即低眉順眼,該幹嘛幹嘛,沒人敢看王妃的笑話。


  彩雲也吐了吐舌頭,不敢造次。


  藍漓忙扶著白月笙站好,神情尷尬:「非得穿這個嗎?」這衣服,簡直是一種煎熬。


  「自然,你不想?」


  藍漓定睛一看,這才意識到白月笙穿的也是同色月白錦袍,白玉冠,腰間束著她送的那玉帶,合著是情侶裝啊……


  白月笙蹙眉,認真道:「你是怕……秀恩愛,死得快?」


  藍漓輕咳一聲,「沒有。」


  「那是為何?」


  「我實在……」藍漓嘆息一聲,「不想穿成這樣出去。」她懷疑她會走不了路。


  白月笙輕笑,「事實上,我也不想讓你穿成這樣出去。」他慢慢向藍漓靠近一步,漆黑的眼眸像是深沉的看不見底的瀚海,並在藍漓疑惑的間隙忽然將她圈入自己懷中。


  「幹嘛?有人啊……」


  白月笙笑聲越發醇厚。


  藍漓有些臉紅的左右瞧了瞧,才發現那些丫鬟不知何時早就作鳥獸散了。


  「我竟從不知道,心兒也會這般的明艷動人……」


  藍漓挑眉,手大大方方的巴上他的肩頭,「你什麼意思?我以前很醜?」


  白月笙低低哼笑,聲音好聽的讓人耳朵想懷孕,「別人縱然顏色再好,終歸都不是心兒。」


  藍漓當然有自知之明,自己的這張臉的確算不得傾國傾城的人間絕色,但聽白月笙這麼說,心裡就有些不舒服了,不是都說情人眼裡出西施嗎?自己竟然不是他口中所謂的好顏色,這讓藍漓有點小小懊惱。


  白月笙的手卻不規矩的摸向了腰后。


  藍漓嚇了一跳:「別鬧了,時辰差不多了。」


  「放心,我會很快。」


  「快什麼快!」藍漓瞪了他一眼,哪次折騰顧過時辰?


  下一刻,什麼東西被固定在了腰帶上,在身後,但並不會不舒服,白月笙又伸手,將那東西調整了一下,藍漓低頭看了一眼,是弓囊。


  ……


  藍漓瞪他的那一眼來不及收回,神情有些詭異,眼角抽了一下。


  白月笙輕笑,「心兒以為,我在說什麼?」


  藍漓惱了,一把推向白月笙,白月笙卻紋絲不動,一本正經的扶了扶藍漓髮髻上的步搖,在藍漓發作之前後退兩步站好,「好了,我親愛的華陽王妃,可以啟程了嗎?」


  藍漓的回頭是理都不理他,背脊筆挺的出了門。


  「小心,裙擺太長,會摔倒的。」


  藍漓背脊僵了一下,但步子沒有停頓。


  白月笙也不惱,低笑一聲,隨了上去。


  馬車上的時候,藍漓便不理他,白月笙也由著她,自己個兒拉了藍漓的手靠在靠墊之上假寐。


  走到一半的時候,藍漓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封先生安排好了嗎?」


  白月笙閉著眼,半晌才道:「你不是不要理我?」


  「別鬧了,我在與你說正事。」都怪方才白月笙故意氣她,竟忘了。


  白月笙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之後,藍漓才鬆了口氣。


  最近這段時間,國賓館又傳來消息,明笑玉的身子莫名有所好轉,竟也會參與今日的宮宴,藍漓覺得她這身子病得蹊蹺又好的太快了,但自己近不了明笑玉的身,便請了封少澤幫忙,封少澤一手懸絲診脈的絕技她記得很清楚,只要機會合適,定能察覺明笑玉到底得了什麼怪病。


  西直門門口,全是貴族人家的馬車。


  藍漓他們來的不早也不晚,下馬車的時候恰逢遇上安南侯府的車駕。


  白月辰成親已經月余,安玉霞也漸漸才陰霾之中走了出來,笑嘻嘻的奔上前來,道:「藍姐姐,你來啦,哇,你的衣服好漂亮。」視線一掃,看向白月笙,頓時眼睛都亮了,「你與王爺的衣服是配套的嗎?」


  「嗯。」藍漓點頭。


  安玉霞連連低喊,驚奇的不得了,還圍著藍漓繞了好幾圈。


  不遠處,一些貴族婦人也看到了,有的艷羨有的冷哼,有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只聽眾人低呼一聲,長公主千歲,是紅袖大長公主的車駕到了。


  紅袖大長公主穿的十分正式,下了馬車之後淡淡一掃周圍,「平身吧。」視線慢慢落到白月笙和藍漓的身上,不咸不淡,看不出她的心情來,臉上掛著笑容,淡淡道:「笙兒,你對你這王妃可真是寵的緊,今日這身衣服,準備極有心意。」


  白月笙回道:「只是隨心而為罷了,宴會的時辰快要到了,皇姑母請。」


  紅袖大長公主笑笑,不在多說,眾人也不敢交頭接耳,前後一批往承慶殿前去。


  安南侯給安玉霞使了好幾個眼色,安玉霞都是視若無睹,追在藍漓的身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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