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賞賜
御書房寢殿龍床垂掛著明黃色上分雲羅紗賬,裊娜的香氣從一側香爐之內慢慢飄出,具有安神作用的熏香讓床榻上的人兒睡得安寧,也讓伺候在跟前的奴才眼皮打架。
咔!
伺候在香爐跟前的一個小太監因為聞了太多的熏香,困的栽了過去,跌倒又清醒了過來。
王進一驚,低喝道:「怎麼當差的?!」
小太監跪倒在地,連連低呼,「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求皇上饒命……」
那方,一個低沉而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拖出去。」
王進一個機靈,忙道:「是,奴才知道了。」他方才其實也差點睡著,沒辦法,誰叫著熏香太過好聞,大殿內又那麼安靜……若非這個小太監提前栽了過去,睡過去的就是他了。
他低頭又瞥了那個不斷口頭求饒的小太監一眼,心中一嘆,看在這一點上,他一定會讓這個小太監死的痛快一點……
小太監的驚叫聲在殿外慢慢消失。
王進誠惶誠恐的邁步入了大殿,繼續伺候在皇帝邊上,其餘的奴才們悄然抹掉額角的汗珠,掐著大腿,深怕自己也打了瞌睡,布上那小太監的後塵。
皇帝翻看著奏摺。
最近的奏摺多是關於京中瘟疫的摺子,御史台言官彈劾的摺子他已經看到不想看,隨意一翻,翻到了白月笙上奏的關於北狄凌王的事情來。
凌王蕭明謙雖在北狄王庭處境尷尬,但到底也是不可小覷的人,白月川回復白月笙親自接待,摺子放過去之後,又想了想,拿回來,補充了一句,謝丞相作陪。
王進眼尖瞄了一下。
白月川冷冷一眼睨來,「怎麼,想給誰通風報信,嗯?」
王進忙訕笑,「哪能呢,萬歲爺您就是給老奴十個膽子,老奴也不敢不是?老奴就是純粹瞧著新鮮……」畢竟,接待外賓可是十分重要的事情,指派的人往往昭示皇帝的心意。
白月笙那自然不必多說,那是皇上的胞弟,雖然性情合不來,但素來都是極信任的,可這謝丞相么……王進眼珠子轉了轉,眼觀鼻鼻觀心,不敢隨意發散思維了。
皇帝丟下奏摺,起身,邁步到了龍床邊上,王進忙貼身跟著伺候。
宮女左右掀開了紗簾,葉靜美趴躺在床上,纖細而嬌弱,已經昏迷好幾日了。
皇帝瞧著她還在滲血的後背鞭傷,神色陰冷莫測,凍得一旁王進趕緊使眼色:「小喜子,快將外面的太醫叫來!」
「是!」
皇帝坐在床邊上,拿著香軟的帕子輕輕的點在葉靜美的傷口上。
那些人下手沒有容情,葉靜美幾乎是遍體鱗傷還剩半條命,這幾日來太醫看了幾次,內服外敷的藥用了不少,卻一點效果都沒有。
少頃,太醫誠惶誠恐的跪倒在地:「皇上……」
白月川淡淡問道:「她的傷勢到底何時會好?」
明明是很隨意溫和的口氣,豆大的汗珠還是從太醫的額前滾落,他卻不敢擦,跪的更深,「老臣無能……葉姑娘體質特別,只要有了傷口便很難癒合,老臣也是想盡了辦法,但是——」
白月川微微皺著眉,沒說話,香帕卻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葉靜美的傷口,敷上最好的生肌玉露,可那傷口卻依舊沒有半點反應,慢慢滲出殷紅的血來。
王進忙道:「董大人,您也是太醫院的老人了,難道就一點辦法也沒有嗎?」這樣流血下去,就是再好的人也熬不住,怕是要疼死了去,這可是皇上的心肝兒,要是真的有個好歹,他們跟前伺候的這些人能有好果子吃嗎?
董太醫道:「老臣聽聞醫宗封——」
王進一個眼色使了過去,好在這董太醫也伺候皇家多年,忙改了口,道:「老臣聽聞華陽王妃醫術超凡,治好了肅親王爺的腿和三皇子的隱疾,必然有辦法應對葉姑娘這特別的體質……」
王進獻媚:「董太醫說的不錯……」
白月川冷冷道:「華陽王妃在管制瘟疫。」
王進連忙噤聲,是了,且不說管制瘟疫是關乎京城數十萬人口性命的大事,萬一不小心傳進宮中來,那可要了不得了。
董太醫道:「老臣可將姑娘的癥狀脈象說與王妃,請王妃擬個方子。」
白月川視線一直盯著葉靜美,那蒼白無血色的半邊臉龐看著白月川心疼的厲害,似是沒聽到董太醫的話一樣,半晌才道:「去吧。」
董太醫如蒙大赦,連忙起身告退。
一旁,王進也跟了出去。
董太醫抹著額頭的冷汗,「王公公,這封醫宗可有什麼不對的?」
王進嘆息一聲,「你吆,可記著了,不管說誰都好,在皇上面前,萬萬不可提那封少澤,不然——」王進比了個抹脖子的姿勢。
董太醫忙道:「明白,今日多謝王公公了。」
「只要太醫記得雜家的好就是。」王進也是浸淫在權利中心的人,上面那位只要一個眼神,他便明白風超哪吹,可今日謝丞相那一手,他還真有些……似懂非懂。
遠處,太后鑾駕已經到了御書房門前不遠處。
王進哎呦了一聲,趕緊吩咐裡面的小喜子通報皇上,自己個兒跪在那裡迎接。
等鑾駕到了近前,太後由嬤嬤扶著,一看到王進便問,「皇上呢?」
王進道:「皇上在裡面……」
太后也不等王進多說什麼,大步入了養心殿,很快,便看到了空空如也的龍座,本就冰冷的雙眸瞬間颳起了風暴。也不管那跪了一地的太監,拖著長長的衣擺到了內殿,果然看到白月川正坐在龍床邊上。
太后一擺手,頃刻間,所有的奴才全部退了下去,連照看在太後身邊的嬤嬤也悄然離開。
「皇帝這是在做什麼?」太后的聲音難得不受控制,陰沉的厲害,「宮外瘟疫橫行,北狄王族蒞臨,前朝一個個的不太平,你卻在這裡看顧一個女人?」
皇帝依舊不語,像是沒聽到她說的話。
太后越發火大:「你到底想怎樣?」
皇帝將葉靜美最後一塊傷處處理妥當,蓋好輕薄的被子,慢慢站起身來,「母后所說的一切,都是朝務,這些自有朕和朝廷文武百官,不勞母后費心。」
太后怔了一下,「皇帝什麼意思?是嫌哀家管的太寬?」
這幾年來,白月川越來越不聽話了,先是棄了梅家女子,選那玉妙人為皇后,接連選妃又以各種理由將梅姓女子推在後宮之外,後宮雨露均沾,前朝恩威並施,用白月笙,謝丞相,安南侯,英國公,陸泛舟,卓北航等諸人漸漸削弱和分割了靖國公府的勢力,以至於她如今在後宮之中還要受那玉皇后的氣。
這些她都可以理解,畢竟白月川已經長大了,必然要漸漸握住權柄,平衡各方勢力,但靖國公先有從龍之功,為他掃情不少障礙,這些年來也算是盡心竭力,最關鍵的是,靖國公的興衰代表著梅氏一族的興衰,這樣的打壓下去,豈不是要被許多人騎在頭頂欺負?
白月川神色淡淡,不見喜怒,「母后多慮了。」顯然是不打算與她多說的。
太后剛要啟唇斥責,卻看著白月川那張不咸不淡的臉硬生生的收回了嘴邊的話,輕嘆一聲,語重心長的道:「哀家知道你這次是為了葉家這丫頭,這件事情是那玉氏肚量狹小,也怪母后先前阻攔……等這次之後,便將葉姑娘留在宮中伴著你吧。」
她在這件事情上退步,皇帝必然要在則選梅家女子入宮之事上退步,此事也算一舉兩得,既讓皇帝高興了,又滿足了她的意圖。
白月川卻沒什麼興緻的道:「如今京中瘟疫橫行,後宮之事便暫且擱置吧,等這件事情結束之後再說。」
太后也不好多說,未免和白月川離心,賞賜了一些上好的生肌玉露給葉靜美。
她雖然不喜歡玉妙人跋扈善妒,但那中宮皇后的位子,不到萬不得已,是動不得的,這個道理,她還是明白的。
太后離開之後,內殿又歸於一片寧靜。
葉靜美昏迷了幾日,水米未進,原本就瘦弱的身子變得越發的消瘦了起來。
白月川坐在床邊上,秀雅而骨節分明的大手,忍不住慢慢探向了葉靜美的臉頰……
自她傷了之後,他已經好幾日沒上朝,沒笑過了。
他知道葉靜美那夜的眼淚可能與秀女大選有關,因為她的眼淚,他也想辦法推掉了大選拒絕了王公們選好送入宮中的貴女,他咬牙接受封少澤留在葉府為葉老爺子治病,可這個女人居然視若無睹,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曾找他道歉示弱,他卻是對她越發的牽腸掛肚起來。
所以聽聞靖國公將她打入刑部大牢,他心裡竟然莫名興奮起來,那可是刑部大牢,看她這次敢不示弱。
那幾日,他很期待也很興奮,想了無數次她找自己的場景,可萬萬沒想到,他只等到了遍體鱗傷只剩半條命的她,以及那句為什麼。
為什麼?
想起那夜他到了刑部之後葉靜美的那句為什麼,白月川眉心忍不住越發的緊蹙,她竟以為他會對她下那種重手?他在她的心中就是那樣殘忍的人?
忽的,白月川臉色陰沉起來,皇后啊皇后,你可真的是厲害。
他肅然起身,明黃的衣擺在窗外陽光折射下變得有些刺目,他冷然吩咐,道:「王進,將北狄進貢的百年好合紫極玉如意送去英國公府。」
「是,可是這紫極玉如意……」有百年好合的寓意,就是要做樣子,也該送到皇后或者謝貴妃那裡去啊。
白月川冷笑,「給襲香縣主。」
王進打了個寒噤,「是。」
*
鳳儀殿
今日是皇后玉妙人召妹妹玉妙人玉驕人進宮續姐妹情的日子。
英國公雖然是大周一等公爵地位尊崇,可那英國公夫人,卻是個外表溫和內里善妒跋扈的,英國公府上除了正妻之外,只有兩個侍妾都是從小跟著英國公的通房丫頭,兩個姨娘也是玉夫人的陪嫁,玉府的子女也基本都是玉夫人所出。
姐妹幾人感情素來極好,隔幾日便招進宮瀨敘舊。
閑聊了會兒之後,玉姝人忽然道:「姐姐……我上次跟你說的事情……」
「上次?」玉妙人想了想,皺著纖細的柳眉頗有些不以為然,「哦,威武將軍那件事情啊,那麼個野人一樣的大塊頭,也虧得你看得上。」
玉姝人的臉紅了紅,「姐姐……人家就是喜歡他要怎樣?妹妹也是沒辦法啊,姐姐你就幫幫我吧,只要皇上給我賜了婚,什麼不都就解決了嗎?」
玉妙人嘆息,「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好好好,本宮記下了,等過些時日找個時間跟爹爹說說,那卓北航雖是個粗人,但你怎麼也是本宮的親妹妹,又有縣主封號,嫁過去絕不能屈居人下……」
玉姝人連連點頭,「那個劉氏看起來風一吹就要倒了的樣子,就不知道將軍喜歡她什麼?等我嫁了過去,可得好好照顧照顧她。」居然占著卓北航夫人的名頭兩年多,簡直氣死人。
「好啦,不行就讓卓北航休了那劉氏再娶你進門,最差也是個平妻……」
「那就先謝謝姐姐啦,對了姐姐,我聽說皇上將那個葉靜美放在御書房照顧著,還今日沒上朝……」
說道這個,玉妙人臉色忽然就變得很陰沉,冷聲道:「賤人!」
玉姝人連忙噤聲,不敢多說。
……
晚些時候,董太醫到靖國公府並且說明了來意。
藍漓聞言先是怔了怔,「傷口不癒合?」
董太醫低聲道:「是,如今老朽實在是沒辦法了,聽聞王妃醫術高超,特來求個良方,有勞王妃了……」
董太醫雖然沒說是何人病體,但藍漓想來,必然是那葉靜美了,藍漓雖對葉靜美有些成見,但此時若是出手,豈非等於賣了皇帝一個面子?怎麼來說,不論是對藍家還是對她自己,總算有些好處,而這段時間就葉靜美的行為來說,這女子並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王妃?可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藍漓回神,道:「沒有,還請太醫將癥狀仔細說與我聽聽,我也好對症下藥。」
董太醫當下將葉靜美的情況與藍漓說了一遍,巨細無遺。
藍漓一聽便瞭然,首先葉靜美體質的確特別,受傷不易恢復,而傷口要進行徹底消毒再外敷生肌玉露才能漸漸恢復,太醫念及葉靜美是皇帝心尖兒上的人,用藥難免有所保留,是以消毒不徹底,所以抹再多的葯都是無用。
藍漓對症開了方子配合食譜交給了董太醫。
董太醫千恩萬謝的離開了。
晚些的時候,藍漓沒想到的一個人找上了她,卻是封少澤。
瞧著封少澤的樣子,藍漓揚眉,「為了葉靜美吧?」
封少澤儒雅的臉上帶著焦急神色,點頭道,「我聽聞今日下午有宮中太醫前來找過王妃,是否是因為她傷勢嚴重太醫也難有辦法?」
藍漓嗯了一聲。
封少澤神色越發焦急,「她的體質特殊,用藥也十分的考究,可……」他雖是醫宗卻也是平民,怎麼可能隨便出入皇宮。
瞧著他那明顯擔心憂慮的樣子,藍漓挑了挑眉,萬沒想到這封少澤竟對葉靜美這般上心。
藍漓安慰道:「封先生不必擔心,我已給太醫開了藥方,雖不及封先生對葉姑娘體質了解,想來那方子也是有用的,過些時日,葉姑娘傷勢自然會好。」
封少澤聞言,下意識的鬆了口氣,「王妃的醫術,封某自然是信得過的。」
藍漓與他本不過是點頭之交,可看他對葉靜美如此上心,忽然想起德善堂坐堂之事,順口便問道:「你為何……忽然去陸泛舟的德善堂?是不是也是為了葉靜美?」
封少澤臉色倒是不見尷尬,低垂著眼眸嘆了口氣,「王妃可還記得開給葉老爺子的藥方,其中有一味藥材天香豆蔻?」
「記得。」
封少澤道:「葉家鋪子出事之後,藥材封禁,天香豆蔻便斷了,葉老爺子的身子,藥材斷了後果不堪設想。」
「你不要告訴我陸泛舟那裡有。」
「是有。」
藍漓眯起眼眸,這個黑心肝的陸泛舟,到底算計藥材這一塊多久了?連天香豆蔻這種稀有的藥材都有……
封少澤行了個禮,道:「封某還有事,改日再找王妃切磋醫術。」
藍漓抬眸,看到不遠處一個陸家家丁等在那裡,不由暗忖,這個陸泛舟估計是周扒皮重生吧,才離開這麼一會兒居然還派個人來盯。
藍漓點點頭,道:「嗯,你去吧。」
下午,藍漓對所有患者又進行了一側檢查之後,白月笙帶著兩個老者到了靖國公府。
藍漓瞧著那兩人,問:「這是……」
白月笙道:「這是太醫院院判劉太醫和李太醫,未來這段時間,就由他們代替張勝的位置,這二位雖是院判,但醫術和資歷,並不比張勝差,你可以放心。」
藍漓便明白,這是白月笙自己在太醫院的心腹了,以前必定也是隱而不露的,如今卻為了幫她,全放在了人前。
白月笙瞧著她眼眸中那些閃爍,笑道:「好了,感激的話便不要說了,我累了。」
藍漓瞬間就明白了白月笙的意思,又要她陪睡?
她真的想翻白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