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37、重操舊業

  屏風之後,響起一道又低又冷的女音來:「時辰尚早,擾了各位美人的清夢,實在抱歉。」


  屏風之外,所有的女子瞌睡瞬間消失,交頭接耳也沒了,面面相覷。


  有膽子大點的女子悄然問道:「桑嬤嬤,是誰啊?」


  桑嬤嬤頭垂的很低,很恭敬,「這位便是煙雨樓背後的東家,白夫人,還不快見過白夫人?」


  這煙雨樓的新東家竟然是個……女的?

  白乃皇族之姓,即便她不是皇族之人,也必定有極大的關係,眾人還來不及吃驚,便下意識的俯首行了禮。


  「都免禮吧。」藍漓低低問道:「海棠姑娘呢?」


  桑嬤嬤忙道:「海棠姑娘——」


  藍漓卻也不想聽她說,「彩雲,你去請海棠姑娘過來。」


  「是。」彩雲應了一聲,經過桑嬤嬤身邊的時候看了她一眼,這一眼,著實讓桑嬤嬤背脊發涼。


  很快,玉海棠便到了。


  玉海棠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美人,美在五官精緻,美在氣質清冷,這種清冷,與梅映雪的不同,梅映雪是孤傲的讓人望而生畏,玉海棠卻冷的像是毒藥,明知可能會被她無情拒絕,卻依然有無數的男人忍不住前赴後繼。


  即便是藍漓瞧著,心中也不免閃過一個詞。


  禍水。


  玉海棠臉色陰沉,站的離其餘女子很遠,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樣。


  彩雲道:「海棠姑娘,還不見過我家夫人?」


  玉海棠這麼多年來從未向任何人屈膝拘禮,此時亦是不動。


  「你——」彩雲剛要上前動手,藍漓卻淡淡道:「好了,我今日找大家前來,是有件事情,要跟大家商量一下。」


  眾人鴉雀無聲,等著她後續的話語。


  藍漓又道:「我打算找師傅,教授眾位姑娘琴棋書畫以及詩詞歌舞,不知眾位姑娘意下如何?」


  眾女子面面相覷,不知白夫人何意。


  一個女子問道:「忽然教授我們這些,夫人是有什麼深意嗎?」桑嬤嬤上前對藍漓低聲道:「這是玉梨姑娘。」


  藍漓慢慢道:「煙雨樓雖是風月場所,但我既是女子,便也不忍見眾位姑娘芳華年紀飽受摧殘,所以我打算將煙雨樓改制,改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請師傅教授眾位姑娘才藝,各位學成之後,便可以才藝侍人,不過,若有人要像往常一般接客,我也不會阻攔,全憑各位自願。我會取消以往三年一次花魁評選,往後,由各位姑娘憑本事來爭奪這個百花魁首。」


  大家很快小聲議論起來,有膽子大的女子問道:「那如何算是憑本事爭奪呢?夫人既然說是改制,那若得了百花魁首之後又有何好處呢?」


  藍漓道:「各位姑娘學成之後,可做才藝比拼,由樓中客人和百姓選出最耀眼特別的一位,是為百花魁首,魁首之下,分別會選海棠,凌霄,芙蓉,紫荊四位花主,百花魁首與花主都可享月俸,可享自由,這自由,包括出入,和挑選客人的自由。」


  眾人嘩然。


  女子見藍漓侃侃而談也沒什麼架子,打趣道:「出入自由,就不怕一去不回頭嗎?」


  藍漓卻道:「等你們適應了新的制度,你們不會想離開。」這樓中女子多是孤苦無依的,要麼就是家中犯了罪被發賣至此,藍漓改制也是為了大家能賺些清白銀子改善生活,一旦步入正軌,收入可觀又不用陪身賣笑,誰會放棄這樣的日子再去顛沛流離?

  「不知海棠姑娘覺得我這改制想法如何?不過海棠姑娘色藝雙絕,相信即便是改制,那百花魁首對姑娘而言,也是如探囊取物。」藍漓笑著問道,口氣卻忽然一變,「啊對了,海棠姑娘似乎病了,還病的不輕,只怕這次沒這個福分跟著師傅學習了,哎,真是可惜,我雖是煙雨樓的東家,卻也是家底單薄,做不得什麼樂善好施的大善人,煙雨樓一旦改制,也沒銀子養閑人,這次,就請海棠姑娘為其餘的姑娘們打打下手,伺候著些,等下次再說吧。」


  所有的女子都靜默了下去,這樣大的餡餅,讓大家覺得不太真實,不敢相信。只有玉海棠,臉上的清高終於龜裂,眼中的憤怒再也隱藏不住了。


  那婢女抱琴罵道:「豈有此理,你是什麼東西,敢叫我家小姐伺候人——」


  啪!

  她的話音未落,一記巴掌已經落在了臉上,半邊臉立即腫了起來,彩雲默默收手,竟沒人看清她的動作。


  「你說話最好小心一些,我家夫人心寬懶得計較,不代表你可以目中無人爬到我家夫人頭上去,還有——」彩雲看向玉海棠,冷冷道:「這樓中,都是姑娘,沒有小姐。」


  「你——」抱琴素來是潑辣的,即便是原來在梅弈寧跟前也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何曾受過這等打擊,還要再說,一旁的玉海棠卻按住了抱琴的手。


  「姑娘說的是。」玉海棠聲音艱澀的道。


  彩雲道:「既然如此,還不謝謝夫人恩典?」


  「是……」玉海棠僵硬的屈了屈膝。「多謝夫人恩典……」


  「嗯。」藍漓輕應了一聲,道:「那抱月樓地方寬敞,就改了做教習樓吧,也方便些,至於海棠姑娘,如今和眾位姑娘都是一樣的,就由桑嬤嬤安排一個廂房住下。」


  玉海棠的臉色愈發的青白難看起來。


  屏風后,藍漓打了個小哈欠,有些困了。


  彩雲對外面的人道,「都回去休息吧,如有事,會再喚各位前來。」


  那些女子沖著屏風行了禮,這一次,動作越發的恭敬了。


  彩雲轉到了藍漓身邊兒,道:「小姐累了,不然我們先回府休息。」


  藍漓卻道:「桑嬤嬤。」


  一旁,桑嬤嬤早已臉色變了又變,可謂膽戰心驚,忙到了跟前弓著身,「屬下在。」


  藍漓道:「這段時間便由彩雲在此處盯著。」


  桑嬤嬤渾身一僵,「王妃,屬下——」


  「不必多說。」


  「屬下辦事不力是屬下的錯,只因……只因……」桑嬤嬤艱難的道:「只因屬下早些年曾受過梅公子的恩典,所以屬下……屬下不是故意的……」


  藍漓有些意外,卻是神色淡淡,「無妨,你回你原處去就是了,我會專門跟王爺說一聲,不會牽累與你。」


  桑嬤嬤卻跪了下去,「王妃!王爺既將屬下指派給王妃,屬下便是王妃的人了,王妃要屬下回何處去?屬下是一時糊塗,豬油蒙了心了,屬下知錯,求王妃開恩,求王妃開恩呢……」


  戰狂低聲道:「她原處的事務都已經有人頂上,若王妃不要她,只能代表她辦事不力,以後王府也不會用她……」戰狂頓了頓,「桑嬤嬤是個得力的人。」


  藍漓微怔,要知道戰狂若是無事,那便是十杆子也打不出一個屁,為人說項還真是破天荒。


  桑嬤嬤認真的道:「屬下欠了梅公子的恩情,這便也還清了,以後必定盡心儘力為王妃所用,絕無二心。」


  藍漓想了想,道:「這邊的事情還是彩雲看著吧……」


  桑嬤嬤臉色微變,卻聽藍漓又道:「至於你,便跟在我身邊。」桑嬤嬤的臉色霎時雨過天青,感激涕零,「多謝王妃開恩。」


  藍漓想著,白月笙竟然能將此人放在自己的身邊,那必定是十分信得過的,如今她身邊正缺得力的人,恩威並施收歸己用也沒什麼不好的。


  這一番下來,藍漓是真的累了。


  桑嬤嬤忙上前扶持著,打算送藍漓回王府休息。


  幾人經過院內,狼狽的藍修行忽然沖了出來,戰狂一個劍步上前,立即將藍修行攔在安全距離之外。


  「藍漓你到底想幹嘛?」


  他的預感沒有錯,來到此處之後沒有人對他有任何好臉色,還要刷恭桶倒泔水,他活了這輩子何曾做過這等骯髒的事情,只看了一眼就噁心的直吐,想離開卻被人限制了自由,並且明確告知如果不做這些事情,就沒有飯吃。


  藍修行叫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藍漓看著他,「你不是想要見玉海棠嗎?這不是正和了你的心愿,回家做什麼?」


  藍修行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我不管,我要回家。」他傻了才在這裡倒泔水。


  藍漓神色淡淡:「不可能。」


  藍修行如炸了毛的貓一般,「你……藍漓你不要欺人太甚——」竟抬手就指著藍漓的鼻子。


  「就是欺你又怎樣。」藍漓看著他,一把拍掉他那隻手,冷冷出聲,「你知不知道江夢琪失蹤的地方曾經是命案現場,她到現在都還沒找到?」


  藍修行渾身僵硬,說不出話來。


  藍漓懶得理他,大步離去。


  *

  藍漓回去之後,先吩咐人去將紫戀請來,又小憩了會兒。


  紫戀以為她有要事召喚,不敢耽擱,很快便前來,不過見藍漓睡著,不忍打擾,等了一個多時辰。


  藍漓清醒之後怨怪桑嬤嬤不叫醒她,紫戀卻道:「是我讓桑嬤嬤不要吵你的,你看你,眼下暗影這麼重,你是多久沒有睡好了?」


  藍漓道:「沒事,我今日找你來,是有件要事要與你商量。」


  「何事?」


  「你想不想——」藍漓的眼睛很亮,「重操舊業?」


  「你是說——」


  藍漓道:「煙雨樓。」


  紫戀愣住。


  藍漓便將她對煙雨樓的一些想法說了說,紫戀聽的認真,不得不說藍漓的想法都十分的稀奇新穎。


  藍漓道:「我雖讓彩雲盯著,但她到底沒有風月之地的經驗,不怎麼頂事,如今跟前除了你,便也沒幾個信任的了。」


  那信任二字,讓紫戀動容,紫戀忍不住道:「要我去也不是不行,只是那綉技大賽……」


  藍漓微嘆,「先擱置一下吧。」


  江夢琪失蹤,柴寧擔憂,彩雲也跟著心緒不穩,哪來的空餘人手籌劃那些?


  紫戀點點頭道:「也好。」


  紫戀樣貌極好,並不比玉海棠差,才藝雙絕,又因性子溫婉,與多人交好,受大家喜歡,當初贖身離開,那些姑娘們還頗有些難受,如今既要將煙雨樓改制,也該當換個讓人耳目一新的主事之人。


  兩人簡單討論了一下需要請的師傅人數和抱月樓改教習樓的事情。


  尚幸煙雨樓原本就有些師傅,紫戀也與之相交不錯,這些事情便都都不成問題。


  紫戀離開不久,有人來通傳,易瑤求見。


  藍漓有些累,應承了一聲。


  易瑤來見,無非是問藍修行的去處,她對易瑤也沒什麼好瞞的,便告知易瑤,她送藍修行去學些規矩。


  易瑤道:「那……需要多久?」


  「不知道,得看他學的快慢了。」


  易瑤點點頭,「那好,我知道了,你啊,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我瞧著你像是沒休息好的樣子?有些事情也別緊著自己顧忌著,你月份大了,要注意休息,知道嗎?」


  藍漓嗯了一聲。


  「夢琪那孩子……」易瑤嘆了口氣,「可真是個命苦的啊。」藍修言已經去過藍家哭訴,如今藍家可算是愁雲慘淡。


  藍漓道:「這事兒母親不必太過操心,我讓人去找了,相信很快會有消息。」事實上操心也沒用。


  易瑤不忍打擾藍漓休息,也沒多言,便離開了。


  豈料易瑤離開不過半個時辰,又有人來通傳,藍老夫人求見。


  藍漓皺了皺眉,知道這老太太倔強的很,不見是不可能了,便撐著身子坐起,讓人去請了過來。


  藍老夫人雖是第一次入王府,卻分毫也顧不得欣賞周邊的雕樑畫棟,直接入了水閣,臉色陰沉:「你到底將修行弄到何處去了?」


  桑嬤嬤站在一邊,冷冷提醒,「老夫人,還請您注意您的措辭,王妃不計較,並不代表大家可以目無尊卑。」


  老夫人愣了一下。


  藍漓從未以身份壓人,藍老夫人倒是快忘了尊卑這回事了。


  藍老夫人僵了僵道:「老身請問王妃,將我家修行送到了何處去?」


  藍漓道:「只是學些規矩,死不了,祖母不必擔心。」


  「死不了?」藍老夫人幾乎是倒抽了口冷氣,「你到底將修行送到了何處?修行是犯了罪嗎?要受王妃如此私刑?」


  藍老夫人愛子心切,藍修行夜不歸宿她便著急的不行,恰逢今日藍修言哭訴江夢琪之事,立即明白藍修行不回家與藍漓有關,本是聽了這則消息便要衝過來,卻被易瑤攔住,但易瑤帶回去的消息卻不是藍老夫人想聽的,這才不顧家中諸人阻攔,直接找到藍漓跟前來。


  「祖母知道江夢琪的事情吧?」頓了半晌,藍漓問:「祖母為何不問夢琪表妹何去何從?」


  藍老夫人又是一愣,「這與你無關!」她並非是不關心江夢琪的死活,而是重男輕女的觀念根深蒂固,比起江夢琪,她更擔心自己那個兒子。


  藍漓冷道:「我倒真想這些事情都與我無關。」


  「你什麼意思?」


  「這些年來,我為藍修行收拾了多少爛攤子,你不會真的不知道吧?」


  藍老夫人的神色很不自然。


  「你雖看著嚴肅的很,暗裡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藍修行由著性子胡來,他這些年闖了多少禍?我知道卻不多言,是不想讓父母為難,不想讓家宅不寧,你便以為每一次他闖出禍事來都會有我這樣的冤大頭來幫他擦屁股是不是?」藍漓慢慢道:「我現在讓他吃些苦學些規矩,是因為我念著從小長大的情義,我不想他一步錯步步錯回不了頭——」


  藍老夫人咬牙道:「你不要說得這樣冠冕堂皇,你把修行還給我!」


  藍漓冷哼一聲,「不可能,祖母還是請回吧。」


  藍老夫人氣的不輕,手撫上額頭。


  藍漓道:「怎麼,祖母要昏倒是不是?回藍家再昏吧,我沒心情看你演戲。」


  藍老夫人氣的差點吐血。


  桑嬤嬤上前,強硬卻客氣,把藍老夫人請了出去,並且派人安全護送回藍家去了。


  水閣內,藍漓深深吸了口氣,有些疲憊。


  桑嬤嬤照顧在一旁,為她點了安神的熏香,一邊為她按摩發疼的額角,不得不說,桑嬤嬤的手藝極不錯,藍漓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


  桑嬤嬤輕手輕腳的為她蓋上了薄毯,悄然退了出去。


  因為那熏香的緣故,藍漓睡得很沉,夜半忽然做了個夢,驚醒了過來。


  外面,天色沉沉,暗夜無月。


  桑嬤嬤守夜伺候,一聽到動靜便進來詢問,「王妃是餓了嗎?」畢竟藍漓睡了六個多時辰也沒用晚膳。


  藍漓搖搖頭:「今日初幾?」


  「回王妃,今日是七月初七——」話音剛落,不遠處響起更夫的梆子聲,四更天了。


  桑嬤嬤道:「屬下去幫王妃準備些吃食。」便退了下去。


  藍漓看著院內的梧桐花樹,神情微微寂寥。


  白月笙整整半月沒有回府了。


  她心中對他一開始的不滿,到漸漸想明白他身份所牽絆的事情,開始變得理解,他……是有什麼要緊的公務吧……


  *

  街道上,幾匹駿馬馱著騎士奔行而過,踢踏的馬蹄聲在暗夜之中顯得異常清晰。


  騎士們到了華陽王府門前,扣響大門。


  守門的士兵冷冷問道:「是誰?!」大半夜的,居然還敲華陽王府的門。


  「開門。」


  門外,暗啞的男音讓裡面發問的士兵打了個寒顫,立即開門弓身,「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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