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處境
春風漸來,吹散了漫天的苛寒。京城各處的園林花木綠意盎然,枝繁葉茂。一枝枝桃花滿樹綻放,灼紅耀眼,襯著碧空顯得美麗極了。春天來了。
錦衣衛詔獄很平靜。
一個少女單獨得住在一間大牢房。自從那一日蕭五交待真相後,事情就變成了這樣子。明前沒能再回梁王府,被暫時押在錦衣衛詔獄了。單獨在詔獄裏住了一間單獨牢房,還有專門來監管她的皇宮女官和女獄卒們看守著。她從此不再是範勉之女範瑛,也不再是未來的太子妃和皇後。霍然變成了一個普通至極的罪犯之女。
案件已明,供詞呈報給了皇上和董太後麵前。程明前做為罪犯之女必須收監等候朝廷的最後處置。
她做為劫匪程大貴之女,冒名頂替,占據了他人的身份地位十六年,還險些“魚目混珠”得嫁給了太子。是否會被定為有罪?是否會被其父的搶劫罪,義叔的判國罪誅連也被定罪?會受到什麽懲罰?是斬首、流放、杖責、還是罰金典贖、無罪釋放?都需要皇帝太後等貴人們抉擇。從那天後,她就沒資格回舊王府了,也沒有人有資格有理由保她出獄,隻好呆在了錦衣衛詔獄裏。從此後,她就不能再擁有範丞相小姐的一切待遇了。身份、家產、忠臣遺女的名譽、華服美食、和奴仆侍衛們的侍候。她還被迫更換衣裳,穿上了平民的青粗布衣裙,去除了發髻、耳朵邊、手腕上的金釵環首飾珍珠耳墜子和碧玉鐲子。這些首飾華服都被取走,一一登記入冊。要歸還給真正的範勉之女範瑛範雨前。
她現在隻是個因父親程大貴之罪而株連入獄等候處置的普通女子。
所謂法不容情,所謂世態炎涼,莫過於如此了。人世間的變化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轉瞬變成了“高樓塌陷又雪上加霜”的局麵了。
一句話之後,原本來迎奉擁護太子妃的朝廷官吏們失蹤了,想與她結交的名門貴女們也不見了,隻剩下了身陷鐵獄監牢的罪犯之女。這些趨炎附勢又善於改正錯誤的普羅大眾啊,萬事都奔向了正確道路。
* * *
這間普通牢房沒有設在地下,而是建在地上,是三大殿後麵的一排普通牢房裏中的一間。房間簡陋,牆上開了個小窗,比關押蕭五的地下鐵牢鬆懈多了。這也代表著明前的罪行比蕭五簡單多了。廠衛獄不屑把她當成重囚。一縷陽光從狹窄的窗戶射進來,照在木桌和地麵,也照耀著平靜地坐在木桌旁的年青女子。旁邊的牢房偶爾響起了幾聲女犯們的嘈雜聲。
牢房外通道裏響起了腳步聲,一名精幹麻利的中年女獄卒帶著兩名粗壯婦人走過來,停在了她的牢房外。粗聲粗氣地叫道:“程明前,你的親戚來給你送東西了。”
少女驚訝的抬臉,走到鐵門旁,對著鐵欄杆後的獄卒們好脾氣地說:“謝謝牛小旗官通告。不過,我在京城沒有親戚,我不認識……”
“讓你見你就見,少廢話。她說是你的親戚家姐妹。”牛姓女獄卒的麵容聲音很嚴厲,煞氣騰騰的。錦衣衛詔獄裏的男女獄卒都是些性情凶狠,能彈壓住男女犯人的凶性子人。
明前麵上露出一絲苦笑。她現在聽到“姐妹”二字,就有些心悸。她覺得自己再也消受不起這兩個字了。
牛獄卒打開鐵門,把人帶到囚房前,開始搜檢來人送來的薄被衣裳等物。她們三人挑挑捏捏,挑出了金簪子銀手鐲和幾包點心食物等物放到一旁,不允許帶進去。然後才將包裹交給年輕婦人。穿絳色緞襖和綢裙的年青婦人偷偷的塞了一小塊銀子給她。牛獄卒麵色猶豫,遲疑了下,還是抵不過銀子的誘惑,揣進懷裏。這是獄卒們明麵上該收的好處。連詔獄僉事們也睜隻眼閉隻眼,她也就不矯情地收了。指著門口道:“去吧,把衣服抱進去,說幾句話就走。這個女人身上有大案子,同知僉事們看得很緊。可不要想劫獄。我是看你是北方軍的軍眷才讓你來探監的。”
年青婦人感激涕零地說:“牛夫人說笑了。哪能劫獄呢?我們這種小老百姓哪有這種包天的膽子啊。來送件衣裳就算還了昔日的情份。”
牛姓獄卒隻是敲打她下。見她識相,就領著兩名粗使仆婦站遠了。
年青婦人麻利得抱著衣物走進囚室,幫忙把衣物理好放好。之後轉身看了兩眼明前,她眼圈紅紅的,嘴唇一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小姐!你怎麽落到了這種地步?那個雨前真是個天殺的沒良心的死丫頭。”
明前蹙著眉打量著她。見她麵孔豐盈俊俏,膚色略黑,眼珠靈動,發髻上戴著精巧的鑲珠子的銀首飾。衣裳是綢緞的,打理得很體麵富貴。像個富裕人家的小媳婦。她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雪瓏,是你。你怎麽來了?”
來人正是雪瓏。她在兩年前隨明前進入北疆後。就在小姐撮合下,與在範府做侍衛的年輕人範小曾成婚了。她的夫君頗有武力和上進心,走了小梁王駕前劉提督的路子,自贖身份從軍。這兩年連逢大戰,軍卒們升職極快。他勇猛過人又賣命,在軍中展露頭角,成了管理數百人的總旗了。雪瓏夫唱婦隨,也成了北方軍軍眷。而後他們夫妻隨著代宗的親衛軍進京。聽得事變,便托人打點著進獄來看原主人明前了。
雪瓏看著明前,疼得眼淚快流了出來。滿臉都是埋怨之色:“小姐也太死心眼了。這天底下哪有自己說自己不是真丞相小姐呢?!你就算老老實實得掏心眼子說了實話,一圈人還是不會敬你的,還會在心裏罵你傻子。這件事,肯定是哪裏出了差錯,讓你誤會自己不是範瑛。雨前是最刁滑的!”她直到現在還堅信著是雨前耍了奸計,明前是真範瑛。
明前眼睛略彎,嘴角含笑,隻問:“你是來送衣物的嗎?不要給你帶來麻煩才好。”
雪瓏急忙搖頭:“不麻煩。外人們都知道我是你的貼身丫環。這個時候,即使我不來看你,也會被人指著脊梁骨罵是忘恩負義的小人,還不如大大方方地請求來探望小姐呢。”
時間短暫,她沒空虛耗。伸手拿過桃木梳像以前一樣的替明前梳著長發,撿重要的話說:“這京裏的一灘兒事亂極了,傳什麽話的都有。雨前那個賊丫頭現在住在東察公主府,昨天還假惺惺地回了範府吊唁亡父亡母,向天下人明示著她就是範瑛。皇上太後都不欲聲張這個‘醜聞’,她非要宣揚得天下皆知。太後派人訓斥了她。皇後好像又生了病,拒絕了雨前求見。皇後娘娘真的很討厭她啊。小梁王還想來詔獄再提審一次蕭五。皇上和董太後還在協商案子的處置,詔書怎麽下。京城的大臣們都很吃驚……對了,蕭五死了,他大前天交代出證詞就死了。”
明前的臉色煞白,嘴唇失色,身體連打寒戰。
“他供出證詞後,就心力交瘁得死了。太子還想再審問他,還沒來得及來詔獄他就死了。現在停屍在詔獄,不知道怎麽樣處置他。大臣們都說敵國大將軍死後也要暴屍街頭以示天威,刑部大官們說死掉就算了,他本來是個漢人,傳出去也不好聽。還在爭論中。他倒是死得恰到好處,可把我們坑苦了!”雪瓏憤憤然地罵道。
明前臉上露出了黯然之色。她早有準備,但聽到他死得這般淒涼落漠,也使她淚濕眼睫。“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說的就是這位命運多舛,大起大落的一代梟雄蕭五吧。他這一生也算是波瀾壯闊,命極盛時手握兩國命運,極衰時死在詔獄酷刑。他就這樣死了。不知道帶著什麽樣的心情而死呢?她忽然覺得自己與他的最後一麵是不是待他太狠了,他會不會怨恨她而死呢。她的確不是個溫柔的女人啊。
“崔憫呢?崔憫幹什麽了?”雪瓏突然想起了他脫口說:“太子在努力地找蕭五翻口供,崔憫卻跑得不知去向了。聽說他忙著為益陽公主向朝廷和後宮索要她和親前撤銷的公主府和十多個莊子。”雪瓏臉上滿是怒容:“他居然置身事外了。生怕這案子沾了自己身子就變得不公平正義了!真是的,我以前還覺得他是好人,真是瞎了眼。”
明前默然無語。
雪瓏的臉色複又憂愁:“你要怎麽辦呢?小姐。現在的形勢很不好。現在滿京城都確定你是劫匪女,這案子完結了。他們議論最多的是怎麽樣處置劫匪女。清流大臣們要重振綱紀要重罰,要讓你頂替父親的搶劫罪和義叔的叛國罪,要判你斬刑或流放三千裏。三法司說你十歲被外人認成範瑛,不知者不為罪,‘罰金代罪’就足夠了。他們爭論不休。我家那口子聽上司劉提督和鳳大人議論,說是斬刑流放三千裏和無罪釋放都過了,太嚴刑峻法或太寬宏輕鬆了,會惹人挑刺。隻有中間的杖責和罰金兩項是最合適的。如果能罰一筆罰金的話,還可以趁勢要求多交罰金免了杖責之刑,這樣就太好了!”她臉色堅毅又有些憂愁得上下打量著明前:“雨前那賤人,肯定是想到了這層才這般狠毒。扣下了你全部的家財衣裳首飾,不給你留一分銀子。你現在沒有父母也無親戚,連個保人也沒有。哼,大不了我去籌措銀兩!一千兩,兩千兩,不,三千兩就總該夠了吧?我可以賣房子賣地,還有你當初給我添妝的三百兩銀子,還可以讓小曾哥去借銀子。”
她看著明前眼裏帶著憐惜:“你這麽心高氣傲,肯定不會用男人和外人的錢的。是嗎?”
明前眼光微凝,心頭熱熱的,強行忍住淚水。這個姑娘啊……不過,雪瓏從痛苦絕望得大罵雨前,到恢複希望準備到處籌錢救她出獄,也隻用了短短時間,就接受了現實並充滿了希望和活力。明前也忍不住為她欣慰了。她輕輕搖著頭:“不,不用去籌錢,你才有多少身家?你怎麽籌都不夠的。就等著詔書下來吧,總有法子應對的。我都走過了萬水千山,還有什麽更苦更難的日子過不去呢。”
門外的獄卒牛姓夫人看日頭高了,重重地咳了聲。雪瓏立刻起身告辭,心中拿定了主意依依不舍地而去。
明前盯著她的背景,心情忽暖忽冷的。
不多時,外麵走廊的牛姓女獄卒又帶著幾人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