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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城頭痛斥

  明前覺得又冷又僵硬,身體四肢像是被牢牢凍住冰柱上似的,不能動彈。等她極力得蕩開腦子混沌時,慢慢睜開眼睛清醒時,驚訝得發出了一聲叫喊。


  天地是蒼黑色,她居高臨下得被捆綁在十餘丈高的城樓的鐵柱上。舉目四望,身旁是呼嘯過的凜冽寒風,天空飄灑著大雪,城頭甬道上站滿了嚴陣以待的守城韃靼兵,城下是如煉獄般沸騰的戰場。戰場上布滿了像螞蟻般的渺小又繁多的兩國軍隊。


  明前駭然得轉頭,意外得發現身旁另一根粗壯高聳的鐵旗柱下還捆綁著另一個人。他披頭散發形態瘋狂,被牢牢得綁在鐵柱上,全身都癱軟了。像被掛在旗杆上的破口袋。是大明先皇朱元熹。他告發她後也沒有逃過韃靼人的懲罰,被綁在城頭當人質威脅明軍了。兩個人並排綁在城頭的鐵柱上,身後站滿了韃靼將軍和金帳武士們。韃靼大將們緊盯著戰場上明軍的動向,金帳武士持著利刃殺氣騰騰得站立旁邊。


  朱元熹嚇得身體癱軟成泥,臉色慘灰,止不住得哆嗦著。他竟然還沒有嚇昏嚇死,隻是呆呆地瞪著城下戰場對麵的大明朝的皇龍旗,眼裏淌著淚,顫著嘴唇喃喃說:“朕是大明天子,他們絕不敢殺朕的。韃靼人在恐嚇我,皇四叔也不敢不救我。我是皇天保佑的大明皇帝,絕不會死的……”


  明前看著他都不知作何感想了。她緊蹙眉頭,厭煩得看著這位已經淪落到地獄裏的前任皇帝。連痛恨他的情緒都淡了,隻剩下了深深的厭倦。她轉動麵孔掃視著這片兵戈相爭的戰場,心中直想到。如果老天注定他們要淪落到這種城頭砍頭的地步,她也不要像朱元熹那麽的膽怯恐懼。怕什麽呢,這時候不論是坦然而死還是崩潰嚇死,都是一樣下場。何不像個大明男人般的慷慨赴對呢!


  她身體被緊緊捆綁著不能動彈,就費力得轉過頭不想看他了。意外得發現城頭的寬闊城道上,韃靼兵卒們推搡著押過來一個人。他衣冠盔甲不整,滿身狼狽,正是她的義叔韃靼南院大王李崇光。李崇光被五花大綁著,從押解得人群裏掙紮得走向她。明前側頭盯著他覺得極了。他丟卒保車得拋棄了她,還過來幹什麽?

  金帳武士們想押解他走下城道。李崇光怒吼著掙紮著衝過來,南院大王被撤職後還餘威尚在,金帳武士們畏懼得退後幾步。旁邊的韃靼大王子冷笑著揮手讓他去見範瑛。辛吉大王子在庫恩裏麵前大獲全勝,一舉擊敗了長久政敵南院大王和九王子,心花怒放。也不介意讓政敵臨死前跟另一個死人多說兩句話。


  李崇光踉踉蹌蹌得衝到了明前身前,虎背熊腰變得佝僂,一身的落魄失意相。


  明前凝視著他的麵孔,靜靜地道:“為什麽?”


  李崇光滿是刀疤的麵容扭曲著,身體劇顫,聲音痛苦極了:“我是想救你!絕不是想害你。我說的那些都是權衡之計,你要相信我。”


  明前聽了幾乎想放聲笑了,又想大哭了。她哭笑不得,滿腹辛酸,忍了又忍終究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少女,麵臨著兵臨城下千刀萬剮的絕境,再也隱不住內心的悲憤。怒聲道:“你誣陷我,把我綁在城頭等死,就是想救我嗎!你到現在你還不肯對我說實話,當是我是傻瓜嗎?先皇說得已經很多了,你也說得夠多了,我全都聽明白了。義叔,我以前信你是因為你是我真的義叔,處處為我打算。可是我錯了,你不是我的義叔。一位義叔不會這樣賣女求榮的!你是假的!我再也不會信你的話了。你劫持我就是想用我威脅大明的!”


  “不!不是。”李崇光猙獰得大叫:“這是個意外。我是想送你走,沒想到遇到了朱元熹。我早該一刀殺了他的。”這時候他也直言了。


  朱元熹茫然得盯著城下荒郊的兩軍戰場,神情都木楞了。像是沒聽見他們的對話。


  明前徹底得心如死灰了,一口氣也訴說出心裏話:“那麽,先皇說的話是真的?我其實是範丞相的女兒嫁給了小梁王。你說的話也是真的,你是我義叔,把我劫過了邊境,是為了幫助韃靼國進攻明朝。原來我這忘記的八年是被人帶到京城做了範丞相女兒。我在大龍灣的爹娘妹妹早不在了,家也沒有了……所有人都在騙我……”


  “你的記憶恢複了?”李崇光的臉色大變,像是被一把冰刀刺進心脈:“你想起來往事了?”


  明前緩緩地搖頭淒然道:“沒有想起來。不過想不想起來也不重要了。現在我們都落到了這種處境,大家都會死。”


  李崇光神情恍惚的搖頭道:“不,這裏麵有很多隱情,都不是真的……有些是真的……。我以前不告訴你是為了你好,你不知道有些事會更好些。”


  “隱情?為了我好?”明前放聲笑了。她的笑聲嘎然而止,蒼白著麵孔,烏黑的眼珠瞪著李崇光,悲憤地道:“現在我被捆在城頭上等死,還稀裏糊塗的不知道八年經曆而死,這就是你對我的好?你對我真是很好!直到現在還不肯對我說實話,想讓我做個糊塗鬼,被千萬萬剮殺死後,去地底下見我的爹娘。告訴他們義叔對我的好嗎!”


  “不……”李崇光的胸口像被大錘重重地砸了一下,砸得他軀體搖晃,臉色猙獰,慌亂失措地說:“我不告訴你,是真的為你好,是想幫你啊。”


  明前向他怒目而視,內心充滿了絕望。這段時間她所遭遇到的事比走馬燈還要變幻迷亂,在她臨死關頭,義叔李祟光居然還在強詞奪理地狡辯。他想讓她糊裏糊塗得去死。明前的眼光從李崇光臉上移開,移向了城下的兩軍交戰。喃喃說:“這樣死了也好,這場奇怪的惡夢終於會結束了。沒有八年失憶,沒有兩國戰爭,沒有奇怪的追殺劫持,也沒有誣陷我的先皇,也沒有忘恩負義得送侄女去死的義叔,一切都要結束了……”


  但是,她的腦子還飄浮著一種深切得痛苦和不甘。她還是會稀裏糊塗得去死了……她的心又痛恨又輕蔑又絕望,對麵前的男人發出了最深重得責備:“——別這麽理直氣壯的‘為我好’!我不需要。我想要的是光明正大的真相,而不是糊裏糊塗地被義叔出賣,被先皇告發,被敵國人綁在城頭送死!不要以愛之名,行自私之事,使我去死。我不需要這樣的偽善與偽愛!我不是個軟弱得受人庇護的小女孩,我是個哪怕死掉也要了解真相坦然去死的倔強女子!別那麽輕易得安排我的一生。”


  她無比痛恨和絕望地看著李崇光,終於痛哭了:“……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麽啊!你的魯莽行為把我們倆都害死了。我不想這樣去死!求你了,義叔,我不想死,更不想這麽稀裏糊塗得去死。我不知道這八年經曆,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我不該為這片空白的經曆去死!義叔,我很怕,我怕我死後遇到了爹娘妹妹他們我不知道該如何訴說。義叔,求求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先皇的話是真的嗎,你對大汗說的話也是真的嗎?我真的是範丞相女兒嫁給了梁王?那麽我的爹娘是劫匪,我的妹妹在哪兒?義叔,我璣在快死了,你可以對我說了!我想親耳聽到你對我說實話。我知道你真的是我爹娘的結拜兄弟,這不是假的。你真的在利用我去求取榮華富貴嗎?”


  李崇光滿麵痛悔,眼裏含著水汽。第一次表現出了萬分痛悔之意。庫恩裏大汗老邁卻不可欺,他太大意了,想欺騙他卻被他識破,毫不留情得抹殺掉了明前和自己。他高大的身軀顫抖著,心痛得幾乎跌倒了,想在這個冰冷凶險的異國城頭安慰著少女,卻嘴巴失語被捆綁著,什麽也說不出做不出。隻剩下滿心的悔恨:“你不會死的!我發誓,明前。我們能撐到最後的。”


  “可是你失敗了不是嗎。”明前強忍著眼淚滑落麵頰,心裏隻剩下了失望,將最平靜最刺痛人心的責備拋向了他:“你的權衡之計被韃靼人看破了,所以我被捆在這裏,你也成為階下囚。我們都要死了。你發的誓說的話又有什麽意義呢?義叔,人死了就什麽也沒有了。活著的時候,才能去追求權勢地位名譽,才能追索人們間的愛恨情仇。人一旦死了就什麽也沒有了。”


  “不,你不會死的……”李崇光強打著精神安慰她。他想張口說出什麽,一陣寒風吹來,城頭飄揚的烏黑軍旗忽颯颯得打過來,旗尾甩到了他的臉上。打得他激靈靈得打了個寒戰。他猛然驚醒,隻剩下了訥訥的話:“你不會死的。”


  還是滿腹隱密卻死也不說。明前絕望到底了:“算了,義叔,我現在這種處境,你是救不出我的。哪怕替我去死你也做不到。你還是自己想辦法逃命去吧。說真話也罷,說假話也罷,反正現在已經是這種處境了。算了,我從未懷疑過你不是我的義叔,你說出了很多除家人外別人不知道的事,所以我相信你是義叔。我本來想我們合起來駁倒朱元熹逃得活命,沒想到你卻選擇另一條道路。生死關頭,人人惜命。你沒有錯,我也沒有錯。我也不再怨恨你了。現在真假都對我沒有任何意義了,我又何必把活人也逼得快死呢!”


  “不,我會救你的!你要相信我。”李崇光幾乎崩潰了,眼窩裏滲出淚,流入深深皺紋裏。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那麽渺小可憐,竟然反過來被這個快死的少女寬慰。他覺得胸膛腦子都要爆裂了,身體骨胳像是刀割過似的,痛入骨髓。可是他隻能不斷搖頭。


  明前長長得歎息一聲,難過的垂下眼簾轉開臉。她又失敗了,在他們臨死的會麵,她又是痛斥又懇求得想求義叔說實話。他也未說出來。果然是人人重已,輕視他人。她失落至極又憐憫他至極:“別說了,也別難過了!你沒有什麽要說的就算了。義叔,我開始想不通很怨恨你,現在我卻有點想通了。我們倆能逃脫一人是一人,這種關頭硬逼著讓別人犧牲性命來救自己太殘忍了。如果異地而處,我也不一定會犧牲自己救別人。那些視死如歸舍已為人的事都是賢德聖人才能做出的事啊,所以他們是聖人。我們這些普通人太渺小脆弱了。我也不能太苛求了。”


  這世上不會有付出性命去救別人的人……


  明前深深地釋然了。她鬆開緊蹙的眉頭,平靜了麵容。何必苛求別人當聖人呢。李崇光做不到,她自己也做不到。她狠下心轉開臉不去看被韃靼兵強行架走的南院大王了。


  忽然,她的聲音凝固了,眺望天邊的眼睛也睜大了。


  城下人潮起伏的戰場上,有幾個圓心顯得那麽刺目明亮。就像一顆石頭擊中了湖心,蕩起了一圈圈漣漪,從裏往外散發出了奪人魂魄的熱力。圓心是個戒裝重甲的少年在人海裏掙紮衝突著,在竭力得湧向她的方向。就像在烏黑天地間放射出了一縷陽光。她忍不住驚奇得看向他。奇怪,她似乎在哪裏看到過相似的景象,竟這麽熟悉和眷戀……


  更遠處,有一個圓心像一隻尖銳的帆船劈開了無盡的大海,向著她飛馳而來。


  ——這世上,怎麽有“舍已救他”的人呢?


  明前的眼睛莫名其妙得充滿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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