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告發
深夜,陳芋頭村一片漆黑寂靜。白天喧鬧了一天,到了夜裏隻剩下了死寂。村西頭一大片簡陋房子裏,有一處房屋還亮著微弱的燈光,在漆黑的村子裏很紮眼。一個小女孩辨別著門戶回了家。這是座搭建在左鄰右舍的大屋子之間的舊屋。
“什麽!村長大爺竟然沒通知我去選皇妃?”一個尖利的聲音猛然響徹了整個房屋,一個巴掌也狠狠打在了醜丫頭頂:“你這個死丫頭,一定是光顧著看熱鬧,忘了跑回家送信。”
醜丫膽怯得捂住頭後退一步。溜到了屋角灶台,從籠屜裏拿了個菜窩頭,邊啃邊說:“我跟劉婆子說了。可她說你過了年齡,還是個瘸子。村長大爺聽了就說咱家不用去了。他來擔保咱家。”
房間中央站了個年青女子,怒氣衝衝得又去扭醜丫的耳朵。她的衣著鮮亮整齊,約有二十多歲年紀,長相勉強算是眉清目秀五官端正。就是臉太瘦削了,襯得顴骨有點高,眉毛挑著,眼睛略長,有點刻薄寡恩之相。她走路有點急,肩膀歪斜,身軀不穩,顯示著腿腳很不利索。這時候她勃然大怒,麵目扭曲著,更難看了。她又惱怒地打了醜丫幾下,罵道:“那個劉老惡婆!就是看不得我過好日子。我才剛剛二十二歲,哪兒超過年齡了?別人可以去選皇妃,為什麽我不可以去?她就是想嘲笑我們家窮,沒有爹娘護著,我又是個瘸子。哼,這個惡心婆子,嫉妒我們今年接了陳獵戶爺倆的冬衣棉活,多掙了一千個大錢。”
土坑上放著兩大摞未完工的厚棉衣、棉褲和鞋底,把土坑都遮掩住了。從兩摞衣服的空當兒探出個更年輕的女孩,一邊麻利地縫著冬衣的衣帶,偏著頭咬斷了線頭。一邊小聲勸她說:“別生氣了,大姐。咱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村長不讓我們去露麵,是不想我們在官差麵前丟人哩。這樣也好,不耽誤我們幹活兒。”
她縫完了手上的棉襖,放在了一摞棉衣頂上。又拿過了一件坎肩,準備上袖子。房間裏為了省木柴和燈油,隻燒了土坑的半邊,也隻點了一盞油燈。兩個女子擠坐在坑角,湊到油燈下做針線活。
醜丫躲在了縫冬衣女子的身後,也拿起了剪子剪線頭,壯起膽子說:“就是哩!劉惡婆子說大姐是瘸子,二姐是傻子,我還這麽醜,怕嚇住了金貴的官爺們。不準我們去。劉惡婆還說我們姐妹仨要等到下、下輩子才有可能嫁出去了。”
陳大姐氣得丟下棉衣,抓起了圓扁筐的幾大團線,狠狠得扔了出去。尖利的罵著:“這個亂攪舌頭的死老太婆!就會欺侮我們這些沒爹沒娘的窮女娃。嫁不嫁出去關她屁事,自己嫁了個采石頭的漢子就跟嫁了個富戶老爺似的。呸,誰稀罕當采石頭的婆娘。求我也不嫁她兒子,我陳大枝將來是要嫁給官爺的!”
二姐忙著做活,又小聲勸了兩句。同情地看大姐一眼。
陳家大姐本是個很普通的山裏女子。九歲時從陡峭的山上滾下來,摔壞了腿腳。養好傷,左腿就比右腿短了寸許。慢慢走不顯,走急了就肩膀歪斜一瘸一拐了。腿跛後,陳大姐的性情也大變,脾氣變得古怪,嘴巴也尖酸刻薄得不饒人,成了村裏有名的“辣子破落戶”。後來她們父母先後亡故,她支撐門戶,生怕人欺侮了她們,就越發得性子慳吝,滿身是刺兒,見人就摞狠話難聽話。陳家三姐妹是靠著村裏的陳氏宗族每月施舍一點份糧,和自己做些衣裳活計來養活自己的。是芋頭村有名的“困難釘子戶”。
陳大姐麵孔烏青,幾乎咬碎了牙,氣狠狠地坐在坑頭。忽然又想起了一事:“我是個瘸子,可是二姐總不是個瘸子吧,為什麽不讓她去看皇榜?”
醜丫小聲說:“二姐從小就是村子裏有名的傻子啊。她跟著娘改嫁到山下,這兩年也好了很少犯病。可是不常見人。村裏人總以為二姐沒好,還管她叫傻子。所以村長也不叫她去。”
這次輪到陳二姐駭笑了。她被叫成傻子也沒生氣,隻是使勁地搖頭擺手:“哎喲,我不成的。山裏的女娃怎麽去看皇榜選妃子啊?光想想就嚇死人了。”她的性子與大姐正好相反,是好脾氣慢性子。可惜從小有病。
“官爺們說不是選皇妃,是要找一個小武官的女兒。”醜丫學話學得很牢。
大姐二姐同聲“撲哧”的笑了。陳大姐是撐門戶的長女,又自持聰明厲害,遇事愛唱反調。自然不相信官老爺的假話。二姐從小有癲病,隔個一年半載總要發作一番。但是不犯病的時候,手腳勤快,說話也有條理,腦子並不壞。見醜丫不明白,就對她說:“那八成是唬人的假話呢。官爺們找遍了大小縣城,還找了兩年,肯定不是找普通人。可能就是找個大官的女兒。也說不定畫像上的女人就是皇妃呢。怕被壞人盯上搶走要高價,才不說明白哩。”
“原來這樣啊。對了,最後官爺說,誰如果有了信兒報到衙門,不實也賞二兩銀子,實的能找到小官女兒的就賞二百兩銀子!”
這麽多錢啊!陳家大姐二姐都有些瞠目了。三姐妹得了陳氏族長的照顧分了些粗糧,還得接做針線活,還得養雞種菜,剛剛夠吃喝。一年的糧錢也隻有三兩銀子!隻要報個訊兒就能得二兩銀子,報準了就能得二百兩銀子。這……
陳大姐思前想後,隻覺得這種掙錢的機會離她遠去,這個被選上皇妃的良機也沒了,又氣又悔。狠狠地摔打著竹線筐,更“摔盆打碗”得怒罵起仇人劉婆子。
山裏能蓋房的平緩地不多,村民們的房子都是彼此挨著建的,自發形成了像城鎮兩排房子中夾小街的模樣。所以,深夜裏有點動靜,周圍鄰居家都能聽見。陳大姐一罵,鄰人嫌吵,就有尖酸刻薄的老婦人也跟著罵起來:“這大半夜的,誰家的貓發病了!也做夢要當皇妃哩?真以為自己是官家小姐了!有功夫趕緊把自己嫁出去了,少在這兒指槐罵桑的不清靜。”
回嘴的近鄰就是劉惡婆家。氣得陳大姐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暈過去。她丟下針線筐要衝出去跟劉婆子大罵。二姐和醜丫忙拉胳膊抱腰的攔住了她。二姐好聲好氣地勸著:“別生氣了。這深更半夜的大家都睡了,再罵起來更討人嫌,有理也變得沒理了。她們平時裏就瞧不起咱家,說點酸話也沒啥。”
“就是啊,”醜丫也嚇了一大跳:“大姐千萬別去。官老爺今天查出個妓女,氣壞了!村長大爺說誰家再惹事,就把他拉到祠堂打板子沉塘!”
陳大姐一聽也不敢鬧騰了。但想到方才劉婆子的言語,還是氣得渾身顫抖,血脈翻騰,心肝都快絞碎了。
她其實是跟劉婆的小兒子劉蠻一起長大的,相互交好,童年時就有了幾分朦朧的情意。如果不是九歲摔斷了腿,劉母嫌棄她身體不好,又見她父母雙亡沒人做主,死也不吐口要娶她。她早就和劉蠻成親了。山裏的女娃隻要想嫁到山裏,漢子們就爭著娶。斷無嫁不出去的道理。可是劉蠻是個孝子,不敢違抗母令娶個瘸子回家,隻得縮頭縮腦得不與她來往了。氣得陳大姐大病一場。病好後再不提這事。後來,因為鄰裏瑣事,兩家的事非更多,越發有矛盾了。這兩年,劉母到處為小兒子說親相親,就是明擺著不會娶陳大姐做兒媳。兩家早就結上仇了。
今天又鬧出了這麽一出戲,把陳大姐氣得幾欲嘔血。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她本來就性子偏激,愛鑽牛角尖,這下子更恨得死去活來。恨恨地道:“好,她家不仁我也不義。劉蠻家後院不是偷藏了一個女人嗎?說不定就是官爺們要找的女人。”
醜丫年幼不知事,奇怪地說:“那女人是蠻子哥正在相親的女人啊,村裏人都說是個韃靼有錢商人的女兒。她怎麽可能是小官女兒?”
陳二姐不犯病時,腦子很清爽。立刻明白了大姐的用意。害怕地急聲說:“大姐,你就別多事了!全村人都知道劉婆家後院住的是來相親的韃靼人女兒。也來往了大半年。劉大嬸可能想著她們是韃靼人,怕大明的官爺們看了著惱生事。才不說出去吧。村裏人也知道她的身份,大家都不說,你也別犯倔說出去了。這可是要得罪死人的!蠻子哥膽小,不敢抗著他娘娶你,也就是你們沒緣份吧。大姐也不要嫁給那個沒出息的男人了。咱就別惹事了。”
陳大姐劈手打了二姐和醜丫各一巴掌,怒道:“少廢話!就是你們軟和性子,我們才被人欺侮的。他家偷藏個年輕的韃靼女人不讓官爺們看,就是有問題。我就是要報給大明的官爺們知道。我天天勞累費勁得養活你們倆,還不跟我一勢兒。真是養了兩個白眼狼。哼,我現在就去告官,我就要惹劉婆,早就看著他們跟韃靼人鬼鬼祟祟的來往有問題了!”
她說完,撥拉開兩個妹妹。一瘸一拐地匆匆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