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戰場混雜(四)
與此同時。
另一片混亂的戰場上,兵卒們像無頭蒼蠅似的奔逃著,黑漆漆的戰場上奔過來一人。崔憫像一團旋風似的追蹤著地上的血跡奔到了中部地區。他手持繡春刀,拋下了紅衣,露出了裏麵的白色素羅袍,上麵也沾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他在混亂人堆裏殺出了一條血路,跟蹤著成親大帳裏滴出的血跡奔到了這塊地區。
他臉色鐵青,心裏冰涼。他和鳳景儀率領的援軍也分開了。鳳景儀救出了他,也收到了斥候送回的消息,便向他說明了戰況。現在,元熹帝的禦林軍被韃靼軍緊追不舍,北方軍的統帥小梁王被劉誨重傷失蹤了。兩邊軍隊發生了衝突。幾路大軍被敵人分斷包圍各自為戰了。他要馬上帶著援軍去找朱原顯。對北疆來說,小藩王比皇上重要多了。
崔憫心頭一緊,他不能阻止北方軍的選擇。但他慎重考慮後,懇切地勸說鳳景儀帶著生力軍去追趕皇上。去阻遏已經久戰疲累的韃靼軍。隻要搶在韃靼人找到皇上,這一場大戰就不會輸。現在呈現的一切敗相也會截然轉變!否則他們找回小梁王,也挽不回“敗軍之相”了。而崔憫自願去找小梁王,他會給北方軍一個交待。如果梁王不幸戰死……這場虎敕關大戰的所有人說不定都會為他陪葬了。
北方軍憤怒至極地怒視他,不相信他。鳳景儀也很厭煩得看著他:“崔憫,你總是這樣權衡利害,冷酷得選擇對局勢最有利的一麵!完全不在乎個人的意願和感情。你對別人狠,對自己也夠狠。對,你說得對,我這隻援軍去救廢物皇上,才有可能在這場敗局裏反敗為勝。好,我去!”
“那麽明前呢!她去哪兒了?”鳳景儀厲聲喝道:“你答應過梁王和我要以死保護她。她現在在哪兒呢?崔憫,你有沒有盡心盡力地保護她?你有沒有也像這樣的權衡利弊,選擇了一條對她不利,卻對局勢最有利的路!崔憫你太現實又天真了。”
崔憫長長地吸了口氣,渾身都顫抖了。他站在那兒,抬起眼,一雙深沉得看不到底的幽黑眸子直視著鳳景儀恐怖的臉。他眼睛赤紅,咬緊牙關道:“我不知道……我會盡力去找她!她吉人天相,有著必須活下去的理由和機緣。她一定會堅持到底的。”
鳳景儀猛然舉劍向他砍了一劍,血絲順著他的麵頰發角流淌下去。他屹立不動。鳳景儀握緊了短劍,聲音深沉:“我去救朱元熹,你去救朱原顯和明前。如果他們死了一個,如果明前死了……那麽,你、皇帝和這個天下就等著給他們陪葬吧!”
* * *
敵人如撲打的潮汐般湧來,崔憫瘋狂得在人海裏衝殺疾奔,到處搜尋著兩人。
晚了!晚了!晚了嗎?!他心裏像敲鍾般得反複敲擊著這兩個字。皇上的禦林軍被韃靼軍追上了;北方軍的梁王生死不明;假冒南院大王的明朝逃犯“蕭五”也逃匿了;明前也身受重傷不見了;這場與韃靼軍的相互暗算及擒王之戰,他們就要輸了……晚了嗎?這種種最壞的結局已經砸到了他眼前。他們這些人果然遇到了最差的結局了。
他目光恍恍地盯著凶暴沸騰的戰場。頭一次對這片天地和自己產生了嚴重的懷疑和虛弱感。他做錯了嗎?他來晚了?他還能打贏這場戰爭嗎?他還能在這片如地獄般瘋癲狂亂的戰場上找到那個姑娘,救活她嗎?
不……連想想她如果死了都不敢想。都覺得肝腸寸斷,痛苦得要跪倒了。她是那麽信賴他,三人對峙時她看他的眼神,是那麽的理解默契和信賴……他不敢再深想了,怕自己深想下去,就會痛苦得栽倒在這片戰場了。
他滿臉堅毅,黑眸如星,長發如漆黑的瀑布,在戰場上瘋狂得殺開了一條血路。他在戰場上找到了從成親大帳中滴出的一條血線。像是她被刺中脖子時流下的血,淅淅瀝瀝地從帳篷延伸到了遠方。他沿著這條點點滴滴的血線往前狂奔,望著那若隱若現的血跡心都絞碎了。這麽多,這麽漫長,這麽遠,她的血快流盡了吧,她快支撐不住了吧?他盯著這血線,覺得頭暈目眩,渾身發麻。他知道她是讚同他逼問蕭五真相的。但是這種事,必須由他親手做出來,親自去威逼著逃犯使他重傷她。卻太讓他痛苦為難了。
劈開了人潮的洪流,他追蹤到了血線盡頭,是一座堆滿屍體遍地血跡的小山丘。血線在這裏落進旁邊的泥溝不見了。
幾十個韃靼兵卒圍攏在泥溝旁,對著溝底興奮得喊叫著,要衝下去。崔憫的心激烈得快跳出喉嚨了。他大喝一聲,飛身躍到近前,殺進了敵群。刀光如虹,人勢同瘋虎,韃靼兵哇哇叫著圍攻他,他與他們在這座屍山血河旁展開了搏鬥。最後,三十幾個韃靼兵頹然倒下,他重重得一刀插進了最後一個韃靼兵的胸膛。
他連滾帶爬得跳下泥溝,一顆心跟身體一樣從高空跌下,又隨即彈跳起來。溝底下屍體摞著屍體,最底下是一具蓋著鐵盾牌的死人。死人身上的精鐵盔甲像被戳成了馬蜂窩,沾滿了烏黑幹涸的血跡,僵硬地躺在溝底。
不是明前!
崔憫陡然放鬆了心情,又駭然得叫出了聲。他撲上去,翻開死人,從死人堆底下拉出了那具盔甲全毀的死屍。是小梁王朱原顯,還沒死!
崔憫的心頓時又失落又驚喜。他架起了朱原顯躲開戰場上的流兵和流箭,躲藏在了灌木叢後。他立刻放出青色火焰箭通知鳳景儀找到了人,又將急救的藥丸灌他服下。扶起他大叫:“朱原顯,你醒醒!你還沒有死,堅持住,我送你到鳳景儀那兒。……你看見她了嗎?明前,你見過她嗎?她的血跡淌在你跟前斷了。”
小梁王朱原顯費勁力氣得睜開眼,眼前迷迷糊糊的,依稀是個很熟悉的麵孔。他疲憊地眨眨眼,吃力地思索著他的話。但是頭腦太昏沉了。發生的人或事像一團團黑雲似的東飄西蕩,抓不著看不清。他喃喃地說:“崔兄,是你救了我嗎?多謝了。明前?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好像有人在哭,又好像快死了。我是在做夢嗎?總是夢到她……”
“明前怎麽了?你答應過要保護她的,她在哪兒?”小梁王的頭腦忽然清醒了一線,想起了那個最重要的人和承諾,心底湧起了一陣恐懼。他睜大了模糊的雙眼,想抓住崔憫的胸口追問,卻身體僵硬得不起來。隻能瞪著他喃喃說:“她出了什麽事?快找到她,這裏太危險了……”
——不能再追了,沒有線索了。她脖頸上的血就斷在了小梁王附近。混合了周圍韃靼人的血跡和屍體。分不清了。
崔憫目光散亂,臉現悲哀,站起來眺望著硝煙彌漫、黑影幢幢的戰場。覺得身體和心都要炸開了。……十萬人廝殺的戰場,遍地死屍和戰馬,到處是刀槍流箭。她可能死於亂軍和流箭,可能被埋在屍首堆下,也可能會被大火吞沒,連塊骨頭都不剩下。他能僥幸得找到梁王就是天大的幸運了。他可能找不到她了……
他所深深眷戀的、苦苦等待的、與他最相像最有默契的、與他少年相逢改變了彼此一生命運的人……
鳳景儀派軍救起了小梁王和崔憫。人們重新相逢,再眺望著快敗陣的戰場,心裏都是大喜大悲。
燒焦的焦土味吹拂過戰場,人們頭頂著炮火箭雨趴在地上,感受著這凶險漫長的一日一夜。這場戰爭可能是大明開國百年來,遇到的最艱難最可怕最凶險的亡國之戰了。
這場戰爭就要打敗了!三萬北方軍與七萬韃靼軍開戰,定下的計策未成反而落入敵人圈套。北方軍小梁王為了國家救援了京城元熹帝,卻被皇上再三的懷疑、出賣、陷害。他先是出賣了自願代嫁的公主;又暗殺了來救他的小梁王,最後不聽伍懷德的安排,偷偷得轉向逃走。最終被韃靼大軍追上,連死數名大臣,滿盤皆輸。韃靼軍利用了他的昏庸趁勢誘殺梁王剿滅北方軍。這種膽小如鼠又卑鄙無恥的皇上,這種爭先恐後得捅自己人黑槍的明軍,能打贏戰爭才算見了鬼呢!
這時候,韃靼軍的萬夫長脫利也率領部下加入了戰團,群龍無首又精疲力竭的明軍和北方軍終於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