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戰場混雜(一)
深夜,荒原上到處都是衝天火光和激戰的人群。從虎敕關到韃靼軍營幾十裏路,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戰場。像一個沸騰的蟻巢。戰場中心是保護元熹帝突圍的北方軍,外麵一層是追上來包圍住他們的韃靼軍營軍隊,最外麵則是攻破虎敕關的韃靼軍,這時候也折返回來夾擊他們。
最危險的時刻裏,這隻保護元熹突圍的軍隊也出了大意外。脫利大將揚言他們殺死小梁王就放了元熹帝,火炮炸散了小梁王的親軍。劉誨等人趁機發難,帶著小太監圍攻了他下了毒手,要趁亂殺了他。這時候被炮火驅散的北方軍也醒過了神,倒轉方向衝回梁王身旁。卻被亂兵衝擊得進不到梁王身邊。
劉誨命人架起小梁王,向著遠處的韃靼軍大喊:“我抓住小梁王了!你們速速告之南院大王。我們交出小梁王,你們就撤兵。”
韃靼軍聞訊大喜,更猛烈得衝向了這方向。
伍懷德忍無可忍得揪住他的脖領子:“你要投降韃靼軍?”
劉誨滿頭大汗,顫聲道:“不!這不是投降敵軍。這叫保存實力東山再起。如果我們不答應他們就不退兵。小梁王本來就想造反篡位,正好殺了他。這是皇上的旨意!你想抗旨不遵嗎?”
兩個人扭成一團,幾乎在戰場上打起來了。伍懷德忽然回頭製止了幾個脾氣暴烈的錦衣衛和侍衛們衝過來廝打。
他轉身向著人群中的元熹帝和範勉,厲聲喊道:“好一個為國為民的旨意良計。好,劉誨,我問你,你知道前唐的楊國忠兄妹是怎麽死的嗎?”
一句話嚇得劉誨魂飛魄散,顧不上抓小梁王和向韃靼軍喊話了。連滾再爬得跑到皇帝的馬前大叫:“皇上救我!伍懷德要造反了。”
元熹帝神色大變,範勉也激靈靈得打了個寒戰,周圍的文臣太監們都驚呆了。
人們都知道,前唐的楊國忠兄妹是被嘩變的軍士逼著皇上賜死的。天寶十五年,唐朝潼關失守,唐玄宗出奔四川,到了馬嵬驛。當時的右龍武將軍陳玄禮得知軍士們怨恨上官,積怨已久,就要發生兵變。便對他們說:“如今天下分崩,皇上受驚逃難。不都是楊國忠兄妹禍國殃民魚肉百姓造成的嗎?如果不殺他們,何以謝天下?”眾軍士齊聲說:“我們早就想除掉他了。”
當時正有吐蕃使者到馬嵬坡與楊國忠會談。軍士們借機大呼“楊國忠與蕃人謀叛”。頓時六軍嘩變,團團圍住馬嵬驛,一舉殺死了楊國忠及其子楊暄。軍隊嘩變後,六軍生怕皇帝秋後算帳,非要逼迫皇帝立刻賜死罪魁禍首的楊玉環。玄宗麵對軍變,無奈得下旨賜死楊玉環。高太監把楊貴妃勒死在佛堂前梨樹下。楊氏兄妹身死嘩變之危也解除了。
此時此刻,伍懷德跟著劉誨直奔到皇帝馬前,手握防身的鋼刀,凶神惡煞得對著皇上厲聲大喝。他貌似厲喝劉誨,實際卻是要皇上學學唐玄宗,殺了禍國殃民的劉誨以防軍士嘩變。人們四下觀望,看著滿臉怒氣得圍攏過來的明軍和侍衛們,才醒悟劉誨的話徹底激怒了滿軍將士。
——去他媽的兩萬人。有什麽要緊的?皇上說過他寧願割地賠款,也不想把江山施舍給他的狗。戰敗了就投降吧,韃靼人還需要內地有皇上,他們不敢殺他。輸掉這場戰爭無所謂,穿營而死的數百人無所謂,虎敕關前戰死的數千人也無所謂。十萬明軍也……是他們愚蠢,不聽皇上的……
伍懷德凶神惡煞得站在馬前,不再像一個文弱書生了。話語像鋼刀般直刺人們的心:“皇上!你與劉誨不同。你不是丟棄國土和大明將士們的人,你是愛民如子的皇帝。現在我們身處險境,劉誨還聽信了敵軍讒言,自作主張得要殺來救援的小梁王。他想投降韃靼人,他已經是韃靼人的奸細了!我們得趕快挽回局勢,不能放任此人做下大錯。皇上還不下旨殺了劉誨放了小梁王!”
元熹帝臉色煞白,渾身汗津津的在寒風中快凍成雪人了。顫抖著說:“伍大伴,劉誨沒膽子做奸細投降的。他隻是替朕分憂……”他求情似的看著伍懷德,劉誨是按照他的意思去殺朱原顯的。
伍懷德臉色鐵青,毫不理會他的暗示,厲聲喝道:“皇上,事態危急,生死關頭。韃靼人馬上就要殺過來了。你可別因小失大!小梁王忠心耿耿得來救皇上,這個狗奴才卻假傳聖旨想謀害忠臣。你可要想清楚了!微臣可壓不住將士們的民意和北方軍的怒氣!”
元熹帝心頭冰涼,惡狠狠得用細眉鳳眼掃了一圈周圍人。範勉是臉色煞白,渾身發抖,用手死死得按住皇帝的手腕,使勁得往下壓。幾名親近的皇妃太監們都是滿臉哭相,哀求得看著他。劉誨和他的手下們再沒了囂張氣焰,顫抖得躲在朱元熹身後。周圍數百名貼身保護的明軍和大內侍衛們都是滿麵怒氣,暴怒得瞪著上官們。而錦衣衛僉事劉春則是手握鋼刀,帶領著五百多名錦衣衛千戶、百戶們嚴守著這塊陣地。
朱元熹掃了圈四周,老弱病殘,婦孺殘兵,再不能跟鼓動造反的伍懷德說不了。他顫聲問:“那個錦衣衛,叫劉春的將軍,你覺得怎樣?”
劉春是隨著崔憫進虎敕關救駕的錦衣衛,他們沒有被圍困過,很是兵強馬壯,成了亂軍中皇帝身邊最勢大的一股精兵。
劉春和旁邊的薑折桂交換了眼色,淡然說:“微臣聽皇上和諸位大人的。”
朱元熹狠狠得閉了閉眼,睜開眼,瞪著伍懷德說:“伍大伴,聽你的,殺了他!劉誨假傳聖旨暗殺了小梁王,處死。”他脫險後,一定要殺了這個“狹兵變令皇帝”的伍懷德!他竟然敢違抗他的聖旨。他明明知道殺小梁王是他的主意,還破壞了他的計劃,鼓動兵士嘩變。
劉誨嚇得癱軟在地當場暈過去了。他本來就自大又自卑,被韃靼軍圍城嚇破了膽子。這次突圍,望著四麵人山人海的敵軍早就嚇軟了骨頭,見敵軍大將脫利提出了條件,就像抓住了一根稻草。皇帝也同意殺朱原顯,於是就抓住炮火打散北方軍抓住了梁王要殺他。他不相信他們能在戰場上突圍,隻想用小梁王的頭顱換命逃走。誰知道……
大內侍衛總統領和錦衣衛薑折桂,同時一個健步衝上前,舉刀砍下了劉誨的人頭!媽/的,生死關頭還在弄權殺救兵,他不死所有人都得死了。
伍懷德毫不意外得向皇帝一笑:“臣省的,臣等著。”
他背轉身,再也不想看朱元熹一眼了。對這位從小教到大扶他上龍位的皇帝失望透頂。同樣是他從小教到大的,他與崔憫怎麽這麽不同?一個是懦弱狂妄,私心壓於公職之上,皇帝之位都承不下他的私欲。一個是大義凜然,公心壓過了私心,把國家放在家仇之上。為了國家寧願不顧大明屈殺他祖父的世仇。真是天地之別啊。
事到如今,他也隻能用這種方法幫義子了。再讓這個剛愎自用的皇帝“作”下去,所有人都得死了!他敢鼓動士兵嘩變威逼皇上,就不怕朱元熹的秋後問罪。在此時此刻他非逼著皇上仿照馬嵬坡處死楊氏的處死劉誨,就要要“殺雞駭候”!殺他立威,看誰還敢投降!也是給自大的朱元熹敲個警鍾。這天下,哪怕做了九五至尊的皇帝,也不是處處隨他所願的。人人身上都有“天道”和“責任”壓著。
範勉抖衣而顫,內心也冰涼,看著這種亂相心亂如麻。他對伍懷德的狂妄行為很憤怒。他本身就厭惡宦黨們,對伍懷德違背君臣之道,威脅皇上殺人更覺得憤概。但此時外有敵軍,內有要造反的伍懷德,他也不敢去激怒了大太監。這些明軍和大內侍衛錦衣衛們都是粗魯武人,他也不敢刺激他們使他們臨場嘩變……他心情複雜地扶著元熹帝:“皇上,咱們快走吧。”
元熹帝是一幅深受打擊,失魂落魄的樣子。
* * *
戰場很混亂。殺聲如潮,人群混雜,兩國兵卒們不斷得倒下,馬匹們四散奔逃。北方軍在外圍被韃靼軍分割對敵著,裏麵的元熹帝隊伍還在內訌,幾支軍隊都自行其事得與近處的韃靼軍激戰著。
與此同時,韃靼軍的脫利大將軍也率領著親軍衝到了近前。這些身披重甲的韃靼重騎兵,像凶神惡煞的鬼魅衝向了這塊明軍所在地。脫利大將軍在千軍萬馬的人潮中,敏銳得發現了他們最大的敵人,元熹帝和小梁王。他大喜地喝道:“我看到他們了,去殺掉小梁王!”
韃靼軍像一群饑餓的烏鴉撲到了腐肉,他們像一把刀劈開了戰場奔向明軍。
這時的明軍人堆裏,伍懷德在威脅著皇上和群臣,劉誨身首異處,兩側的北方軍想衝過韃靼人流救出小梁王,遙遠的戰場邊緣鳳景儀率領著另一支北方軍也殺進戰場,接應著人們……戰場局勢很混亂,每個人都像在各行其事,卻把小梁王涼到了旁邊。
劉誨死後,十多個圍殺梁王的小太監放開他轉身跑了。隨即被後方湧來的韃靼兵砍殺了。當地隻剩下了身負重傷的小梁王。
朱原顯搖搖晃晃得從地上爬起來,站直身體,覺得天眩地轉恍如隔世。他看著不遠處混亂的皇帝和伍懷德,隱約明白事情有了變化。小梁王強行按捺住絕頂的憤怒,沒有去想元熹和劉誨的毒計,也沒有報複那些圍捕他的太監,而是跌跌撞撞得從旁邊的韃靼人屍體撿起了他的龍泉寶劍。他撥出寶劍,把滿腔怒火都發泄到了韃靼兵身上。平常他囂張跋扈,脾氣乖張,這時死裏逃生後反倒變得異常冷靜了。
“他才不要像朱元熹!他才不要做無恥的昏君。他不會在戰場上殺皇族兄弟,殺大明的救兵。他要殺的是韃靼人!他要做個分得清家國情仇是非輕重的好藩王!”梁王的臉上浮出了極度憎惡的表情,眉眼五官都緊皺住,麵目猙獰可怕極了。烏黑長發上沾滿了鮮血,盔甲和黑錦袍被戳成了篩子,每個破洞在泊泊得流淌著鮮血。他麵目悲涼,嘴裏喃喃自語著,壓抑著狂暴的怒氣,心裏和腦子裏隻剩下了一句話,“他要像明前那樣!做個有愛國胸襟,愛民情懷,有民族大義的男人!他朱原顯不會連個小姑娘都不如。”
韃靼大將脫利發現了小梁王朱原顯,甩開了眾人,策馬奔來。他是一個魁梧壯漢。虎背熊腰身形碩大,眼珠是深褐色,滿臉鋼針般的虯髯,外表很粗獷但實際年齡不大。似一位驍勇善戰久經沙場的老將。他像一頭矯健的豹子似的直撲朱原顯。
小梁王用劍砍翻了一個韃靼兵,搖晃著身體轉過來,正與這位強敵麵對麵。
脫利大將軍躍下馬背,兩手執著一柄三尺長的鋼刀,驚喜交加地大笑了:“朱原顯,今天你死到臨頭了!哈哈哈,你剛被你們自己人重傷,又被我這個無名小卒砍了頭。是不是心裏很不服氣?好,我就讓你死得服氣點!”
他攥住長刀虛砍了一下,大喝道:“本王子名叫脫利,是韃靼刺爾國庫恩裏大汗的九王子,也是後金來的汗妃穆勒的小兒子。老子可不是個無名小卒!我幫助南院大王偷進北疆抓你們,就是為了親手殺掉你這個北疆勁敵!有你們父子在北疆,我們就永遠無法入關。現在老天爺助我蒙古人,等我先殺了你,再殺了你們的皇帝老兒,這個大明朝就是我們韃靼人的了。哼,你這個北疆藩王死在我這個蒙古王子手裏,也該服氣了!”
小梁王朱原顯麵目黝黑,緊咬住牙,一顆心都沉了下去。他一言不發在錦袍上逝幹了龍泉寶劍的血跡,執劍迎了上去。
兩個人在漆黑如墨的戰場撲到了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