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愛是什麽
朱原顯急匆匆地走出大堂,在前麵庭院攔住了範明前,氣勢洶洶地抓住她的手臂怒道:“不行!這樣做太危險了,你會沒命的。”
明前是專門等在半路上等著梁王來反對的。她對他反對不覺得意外。深夜,月芽如鉤,淡黃色月光如波如麟得照耀著大地。也照耀著他們。梁王很憂愁,麵孔上帶著極怒的紅暈,深邃的五官也變得明麗生動多了。他攥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幾乎折斷她的手。這時候他除去了藩王的尊嚴職責,又變回那個鳳凰林驕傲張揚、易怒易衝動的普通少年。
他怒火衝天地喝道:“我就是怕你亂出主意,才下令不準跟你說消息。你還是跑來瞎出主意,這不是你出風頭的時候!你隻是個普通女子,還帶著舊案身份的疑團,你隻要乖乖地留在暮城等著我們解決麻煩就行了。這個國家不需要一個女子去衝鋒陷陣去賣命!”
月光下,明前站在庭院小徑邊望向他,臉上慢慢漾出了感激之色:“多謝殿下關懷,我知道你的……隻是我,不是為了國家去賣命,我是為了我自己。”
“什麽?”梁王有些疑惑。
明前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柔順的黑發在夜風浮動著,掠過潔淨如玉的麵頰,像一幅美好的畫卷:“國太遙遠,家也有些遠,明前隻想到了自己。殿下別忘了,雨前曾說過她在城外遇過韃靼軍,遇到了一位姓蕭的漢子才引發了逼問李氏致死的事件。我猜想,叫蕭五的人可能是跟著韃靼南院進北疆偷襲皇上的將士!所以我打算去虎敕關救皇上,也許能見到這人,也許能迫使韃靼人交出他。這樣我們就能判明舊案的真相,可以判雨前的罪,我養母也不會白死了。”
“不行!”朱原顯嚴厲地瞪著她,一口回絕:“這樣做太危險了!什麽去虎敕關找蕭五,查案子真相,我寧可你一輩子也不知道真相,也不想讓你去送死。進虎敕關和韃靼軍營無疑是送死。你一進敵營就無法掌握事態,不知道遇到什麽危險,得到什麽結局。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解決事情,我可以帶兵強攻敵營,也可以派別的女人去。”
明前緩緩地搖頭:“恐怕不行,這個計策得心甘情願才行。女官和宮女們裝不成公主,少了些公主的底氣;女侍衛改扮也不行,缺乏金枝玉葉公主的禮儀;雨前和其他知情人也不願意去,人人惜命如金。她一心一意地期盼著查明真相成相女,不會去假扮公主。一些有膽量自願冒險的北疆富貴小姐也不行,少了些對公主的熟悉和靈活變機性。隻有我才是最合適的人選!殿下也清楚,如果要執行這計策,我去假扮公主才是最合適的。”
她輕蔑地一笑,小小地自嘲了下:“反正益陽公主早就相中了我代替她嫁人,雨前也總說我是假冒的相女。說不定我天生就有假扮公主相女的機緣……”
“不——”朱原顯脫口大喝,覺得這話刺耳極了。
明前按捺住情緒,微笑地對他說:“強攻不行。你這裏隻有三萬兵馬,韃靼軍有七萬兵馬。他們剛打敗了十萬明軍,氣勢正盛,北方軍再勇猛也打不過他們救出皇上。你派兵強攻就是送死,那麽為什麽不願意試試這個贏麵稍大的計策呢?我們有可能贏。”
“不!”朱原顯又喝了聲,聲音憤怒,身軀顫抖,俊美的臉在月光下顯得猙獰又痛苦。他渾身都在戰栗,仿佛在這個北方的嚴寒冬夜凍得發抖。他緊握著她的手,急切又真摯地說:“不行,明前。這個計劃太危險了。我在擔心,你去了戰場就可能沒命了!明前,我寧可自己帶著三萬人去跟韃靼人拚命,也不願意你有一分危險。”
他覺得渾身顫抖得快站不住了。身軀在打晃,臉麵和雙手都在不自主得戰栗。他明明是個威武武將,卻在這個纖弱的少女麵前,身心和意誌都岌岌可危。他定下心神苦勸她:“不行,無論你說什麽,這件事都不行。我除了擔心你,也是為自己擔心,我怕你出現意外我就支撐不住了!我以前就對公主說過,這個天下要靠男人去衝鋒陷陣,而不是靠女人的眼淚去保家衛國!當初我都不讚成益陽公主外嫁,更不會同意你代嫁給韃靼人。哪怕是假的也不成。我死也不會同意這個計劃。”
明前的眼睛裏含滿了水氣看著他。那裏麵是一派理解、同情和憐憫。
在這種眼光下他幾乎崩潰了。他的身軀搖晃,伸出手扶在她的肩上支撐著身體。苦澀地說:“你在同情我嗎?明前,我承認我變了,我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我可以毫無牽掛得在千軍萬馬裏廝殺,在槍林箭雨裏殺敵。沒有一絲膽怯。現在我發現自己變得太軟弱了。”
明亮的月色下,他的頭暈沉沉的,覺得四周的影像都在急速旋轉著,萬事也在迅猛得向著發展著。他想抓住這件事的尾巴,卻抓住了空。他喃喃地說:“我認為自己是北地藩王,是有能力逐鹿天下的強者,我注定擁有全天下。但是我現在才發現,這世上還有很多根本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束縛和枷鎖,不論你是什麽王候將相藩王公主,都有不想做卻必須去做的事!”
梁王緊握著少女的手,苦苦規勸著這個倔強少女。他覺得自己麵對這個世界這個少女都太無力了,快要抵擋不住這飛速前進的事情了:“……但是,我能做到的!我能強攻進敵營能贏的!你要相信我啊,明前,忘掉這個不靠譜的計策吧。否則我命人把你關起來也不允許你去。”
明前同情至極地看著他。她主動握著他的手,也充滿真誠地道:“可是你為什麽這麽痛苦呢?因為你也知道這個計策是最正確的。你是一個合格的藩王,知道用什麽計策才能贏過敵人,才能贏麵最大,損失最小。你知道三萬將士如果強攻會全軍覆滅的,我的詐嫁之計才能輕取虎敕關。這樣做才贏麵最大最符合藩王的利益!”
她理解他的痛苦,才主動地提出計策說要去。他為她著想,她也為他著想了。這是個死局,元熹帝死在北疆和韃靼人手中,梁親王父子難逃其罪,他們會攜帶著引敵入關的千古罪名也完了。這與朱元熹爭天下不同,那是朱姓皇子內鬥,這是牽扯進民族江山大義的大事。她為他著想,提出了最高明的計策。
——千般感情,何必說得那麽直白分明,反失了內心情義。你知我知便足夠了。
她臉帶微笑,伸手撫摸他的麵頰,柔聲說:“而且我是為了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問題,是心甘情願去的。這與你無關。你千萬不要太自責痛苦了。”
朱原顯緊咬住牙繃著麵孔,將顫抖的身軀靠著少女身上,痛苦得快崩塌了。她纖細地如一支青竹,又堅定地如一杆槍,在狂風暴雨中支撐著痛得直不起腰的藩王。她在支撐他的意誌、理想和未來。他認識她不過短短數月,就像認識了一生一世那麽長。那麽刻骨銘心,一生一世都不會忘了!她明明在體諒幫他,還說得那麽雲淡風輕,生怕他自責難過。她對他做得太多了。
朱原顯痛苦得快瘋了。平時他這位藩王多麽英雄豪傑,誌向高遠,臨到危局還要靠一個弱女子出計幫他,還照顧著他的臉麵不使他太難過。“不行”這兩個字很簡單,但他再也說不出來了。國家、江山、臣民、百姓、生死存亡……這些東西太重太重,比不行二字重千斤。還有這少女的心都比不行二字太重了。他還要她再隱忍自賤得勸他到幾時呢?
他再也撐不起她的一番心意了。
“未來是什麽,將來會變成什麽樣子,我又能走到什麽地步?人人都要死。我是做為天子而死,還是謀逆反王而死呢?我不知道。我原以為這世上沒有什麽能動搖我的誌向,現在我卻隻希望一個女子平平安安地活著。可是連這樣微薄的希望也做不到……現在國家將亡,戰爭將起,我卻還在為女人糾結。我真不是一個有出息的藩王啊……”他的臉上帶著深深地嘲諷,像在諷刺別人又像在諷刺自己。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發誓道:“我會贏的!明前。太多的恩情無以回報,我會拚命得救出你的!還有那個無恥的皇上和大明江山。我會救出他們,再把韃靼人趕出北疆。我會贏的!”
“嗯,你會贏的。我知道。”明前望著他眼睛彎彎地笑了。
他疲憊得閉上眼睛,孩子氣得靠在她肩上,輕聲說:“這算是什麽,這就是愛嗎?明前,你這般幫我是為什麽呢?你愛我嗎?我愛你明前。等這件事完結我們就成親吧,我已經厭倦等待一個永遠拖遝的結局了。無論你愛不愛我,無論你對我是很多愛還是一小點愛。我都要直接地娶你,這樣子你就不會猶豫不決了。”
明前側臉,看著他閉起的眼睛上的長睫毛,挺直的鼻梁,薄薄的雙唇。溫柔如水地笑了:“好,等戰爭結束。等你打勝了仗,等我也拿到了整要的東西回來。我們就成親。”
兩個人手指相握,在月光下靜靜地依偎著沉靜了。月光如洗,樹影婆娑,他們依偎在一起,像是過了今夜就沒有明天似的。愛是什麽,是索要、付出、成長、回報,做不得不做的事,往前走堅持著不回頭,直到達到彼岸……這就是一種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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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一個人沐浴著滿身銀色光輝,從議事大堂走向兩人。打破了這種寂靜美好的氣氛。梁王轉身看著他臉上浮現出怒意,明前也有些驚異,是錦衣衛指揮使崔憫。
崔憫的表情沉靜,眼睛幽深得像黑燿石。坦然平靜地說:“大家商量過了,這是個可行的好計策。是唯一贏麵和輸麵都持平的良計。即然我們退無可退也不能強攻,就用這條計策去馳援虎敕關救皇上吧。”
小梁王麵孔猙獰就要發怒,明前拖住了他的手。
崔憫看著他,又看看她,平靜地道:“隻有一點改變。我來護送她進入虎敕關和敵營。我是錦衣衛指揮使,本來就該進虎敕關見皇上。我來保證將她完來無損地送進去,又完好無損地帶出來。”
小梁王臉色煞白站直身軀瞪著崔憫。兩個人麵對麵站著,都沒有膽怯後退。半響,朱原顯放鬆了軀體,點頭說:“好,我領兵出征,你去保護她進虎敕關,再安派錦衣衛和死士們偷襲。三麵夾擊。如果她有什麽……”他盯著他說不出威脅的話了。如果她死了,他不知道會出現什麽局麵。
崔憫冰冷如雪地注視著他。月光下他的臉如冰霜,聲音低沉,寧靜而超然地道:“你該知道,我不會讓她受傷或死掉的。這份心情與你一樣,我會拚死保護她。”
朱原顯看著他,沒有發怒,心裏忽然興起了一種嶄新奇特的想法。這個男人,如果不是與他同時愛上了一個女人,他會欣賞他,引為平生知己,會成為最肝膽相照的好友的。可惜……他以男人對男人的看法相信著他,他會誓死保護明前的。
月光下,明前坐在小徑旁的石椅上仰麵看著兩人。不知為什麽,這片寧靜致遠的月光下,他們相峙而立的身影,堅毅的神態,深深得銘刻進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