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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何為愛情

  清晨下起了急雨。大雨鬆一陣緊一陣的,像人們驚恐不安的心。初冬的雨不長時候就轉化成了小雨雪,飄飄灑灑地籠罩著暮城縣令府。


  暮城街頭人影蕭條,縣令府後院也是一片狼藉。圍觀的人們散去,李氏的屍體被抬走收斂,範淩雁身負重傷被抬到了隔壁房間救治。崔憫派了錦衣衛看管著小偏院。人們本來想分開看管著範淩雁和程雨前。但是範淩雁抓住雨前的手,死也不肯放手。他渾身是血如癡如狂,人們也不敢強行分開他們。就讓兩人一塊搬到了隔壁房間。


  暴雨撲打著房瓦和窗欞,房間內,雨前坐在床榻前默默地看著瀕臨死亡的男人。不久後,男人頑強得睜開了眼睛,手拉緊了她的手。


  “範大哥,你沒事吧?”雨前低聲叫著,想去叫大夫。


  “別怕,我沒事,我會保護你的。”範淩雁勉強地說。


  雨前臉色灰白,看著範淩雁更加重的病勢道歉了:“對不起,範大哥,都是我連累了你。你是為了我……”房裏外有監視的仆婦們,她卻覺得滿腔話語像魚梗在喉似的憋不住了。


  範淩雁忍受著身體和內心的劇痛,使自己更清醒些:“是我自己推倒李嬸的,不關你的事。”


  雨前癡癡地看著他,忽然哭了。一滴滴眼淚接連不斷得滴在了他的胸前衣襟上。這個人從頭到尾得都站在她這邊幫著她,沒有算計傷害過她。現在卻……她痛苦地流著眼淚說:“是我連累了你,範大哥。我對不起你。求求你不要死。”


  房外是大雨紛飛,房裏是巡查監視的人們,範淩雁目光散亂得望著雨前,雨前也痛悔地望著他。兩人的視線碰在了一起,一瞬間都有些恍惚。他們之間發生了很多事,現在兩人隻想起了一起北行的情景。那些初次相對時的微笑;月光下的對月祈禱;青楓山的竊竊密語;後來他幫她傳遞書信打探消息;甚至是違背了小姐的意願,幫她一起逃離暮城;在客棧過著又擔憂又開心的生活……哪怕明知道走上了一條又甜蜜又痛苦的絕路。


  窗外響起了雷聲,嚇得雨前一激靈,惶恐得緊緊捂住了耳朵。她從小就怕打雷聲,現在更是在李氏死亡之後。範淩雁強行撐著身體靠坐在床沿上,提著心勁安慰著她:“別擔心,這事會過去的,這陣雷雨也會過去的。”


  雨前含淚點點頭,仆婦們都退得遠遠的。


  範淩雁抬起臉聚精會神地看著她的臉,眼神亮如明燈,幹澀著嗓子說:“雨前,你現在後悔了嗎?對這一切事情?”


  雨前心悸,羞愧得接不上話。


  範淩雁的傷勢很重,此時更覺得一口氣越出越短,渾身越來越冷。他有滿腹話想向她說,卻覺得沒有力氣時間了。千言萬語都化成了一句發自肺腑深刻至極的話:“你為什麽想奪取養姐的身份,為什麽要跟小梁王成親?她是如此地疼愛你,而他根本就不曾多看你一眼。你是真的愛上小梁王朱原顯嗎?經過此事你還想嫁給他做王妃嗎?雨前,你拋棄了母女情,姐妹情,為了這個可能有的身份。你後悔了嗎?你其實不用這樣做也能得到世上所有,我一個人就能保護你。”


  雨前臉上的淒涼笑容一下子不見了,露出了極度疲憊的樣子。直到此刻她在這個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貼心人麵前放鬆了,才感到冷汗浸透了衣裙,內心滿是恐懼,牙齒咬破了舌頭,嘴裏全是又腥又鹹的血腥味。一陣風吹來,她渾身寒冷僵硬得像墳墓裏的屍體。今晚,如果不是範淩雁承認是他推倒了李氏,硬生生地接下這場殺人案。她就被小梁王和明前找借口殺了。


  雨前轉過臉,臉上似哭似笑的,眼含熱淚。她痛苦地看著受重傷的範淩雁。這人身受重傷擔下了大罪,還在苦苦勸說她。她也在生死關走了一遭,再也沒有心勁跟他狡辯了。少女的眼淚一顆顆得落下來灑在他臉上,她誠懇地說:“是的。我不後悔。我還要去找到案子真相,哪怕撞到死路上也絕不回頭。”


  “小範,我為什麽要退讓?就因為養姐關心愛護我?如果她真的關心我,就該去找出事實給我們一個公平啊。而不是讓我們倆稀裏糊塗地過一輩子。‘真相就是公平’,她如果真愛我就該給我公平!喜歡小梁王嗎?為什麽不喜歡?他出身高貴,做事講規矩,是一位標準的藩王。為什麽大家覺得我不該喜歡他?我跟姐姐一樣十八歲,也該有自己喜歡的男人。小梁王是又講規矩又有本事的,正是我最傾慕的那類人。還有崔憫,又精明又正氣還有男人擔當,他執意要保下我就能救出了我。他們都是人中龍鳳英雄豪傑,正是小姑娘們心目中的大英雄。我為什麽不能喜歡這種人?就因為我的身份?而這個身份有可能是假的!”


  她低垂著美麗的臉龐,眼眶裏又慢慢聚滿了眼淚,一滴又一滴地落在胸前手上,委屈得快窒息了:“如果我是範丞相的親女兒範瑛,就能用一種更好的身份結識他們,他們也會用一種嶄新的眼光看待我。對不對?我以後的人生就會完全不同了。這身份就是世上女子最重要的東西,也是我們倆存身立世的本錢。而且我們的案子身份真的有疑點對嗎?我想糾正這個錯誤,想跟傾慕的男人成親。不行嗎?”


  “我們姐妹倆是一起長大的,她愛我,我也很愛她。小時候她每次都謙讓著讓我吃大個兒的山果,讓我先挑娘做好的衣服,我心裏都感激得不得了。所以我也每次都想辦法哄著娘開心,讓她不要去責備打罵姐姐。我們在困苦的山村生活裏成了最好的姐妹。可是這些在十歲那年全改變了。之前像是白晝,之後像是黑夜,一切的規則道理都顛倒了!他們說我是劫匪之女,說我欠了養姐一輩子恩情,讓我必須做個知恩圖報的人,報答養姐一輩子。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們明明從小吃著同樣的吃食,穿同樣的衣服長大,為什麽僅僅因為身份不同,我就突然欠了她那麽多恩情?這不是我的錯啊。為什麽所有人都提醒著我我有錯我必須知恩圖報!哪怕是麵對這麽大疑點的案子身份問題,也都站在養姐那邊打壓我。明前她是很好,又聰明又善良,很多人喜歡她,所以她做的事都是正確的?我是很壞,又任性又貪心,大家都不喜歡我,所以我做的任何事都是錯誤的嗎?我就活該在案子的事裏得不到真相和公平嗎!這是什麽道理。姐姐她每天說著什麽公平正義的話,在這件事上她對我可曾有一分的公平?這個世界不該是這樣的。我死也不服!”


  雨前又憤怒又狂亂地說著,滿麵是淚,盡情發泄著怒火。遠處有監視的仆婦,這些話也許會傳到梁王的耳朵裏,但她還是發泄著說出來了。說完後她使勁地喘息著,擦幹淨臉上的淚,垂頭看向範淩雁。她忽然覺得說錯話了,她不該在這時候說“還想嫁小梁王”,她知道他喜歡她,她不該在這時候讓這男人失去了希望。可是她憋悶得太痛苦了。


  範淩雁看著她沉默著。她說得是真話,他相信她會承擔更多的汙名惡名也要去追求結果的。此刻看著雨前那張美麗又瘋狂的臉,一時間不知道他看到的是神明還是妖魔了。


  雨前平複了下激烈的情緒,長長喘了口氣,對身受重傷的男人說:“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我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很惡毒,從一開始逃回暮城我就想詐出李氏的話,可是我真的沒想殺她,天地良心,我隻是想抓住最後的機會知道自己的誰!以前我是嫉恨姐姐,現在我心裏隻有一個‘不服’。對明前的不服,對老天爺的不服,對這件混帳事的不服!”


  “你們和崔憫說的對,我天生就是個壞人,為了榮華富貴會背叛所有人。不管用什麽卑鄙手段,不管是善事惡事,我都會幹下去。誰阻止我我就鏟除他。”她痛苦不堪地望著他哭了:“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不折不扣的大壞蛋!所以你們討厭我是應該的。崔憫他保下我,是為了繼續查案子。隻有你,範淩雁,一直都在無條件地幫我,剛才還在幫我……你一直對我這麽好,跟隨我保護我支持我,幫助我一步步地走向夢想。可是我這個壞蛋還是打算利用了你,就不管你了。這樣的我太卑鄙無恥了,連我自己都害怕這種人。”


  “現在你知道我是什麽人了,就盡情地痛恨我吧!即使你恨我,我也會利用你到底,哪怕做一個妖魔鬼怪我也要知道案子真相。哪怕這世上沒有人理解我,我也要為了目標往上爬!我就是這樣的混帳。你隻要記得一點就好,我的痛苦絕不比你少。我真心得覺得對不起你!如果能回頭,我希望以前沒有遇到你,就不會害得你身受重傷就要沒命了。”她美麗的麵容上充滿了痛苦和哀愁,大眼睛含著愧疚的淚水撲簌簌地落下。


  範淩雁的迷茫感突然消失了。看著眼前絕望的少女,心裏隻剩下了一片悲戚。他覺得自己在她滾落下的淚水裏燃燒起來了,燒成了灰燼。他眼光陰鬱地看著她,想伸手替她拭去淚水,卻舉不起手臂。別哭了好嗎?他的心都已碎了。


  範淩雁放下了滿腹心酸,輕聲說:“是這樣嗎?那就這樣吧。別哭了,好姑娘,我明白你的心事,我也沒有怪你。我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局了。”


  “別謝我。我隻是個普通管事,出身平民,沒什麽見識教養。可是我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話,你第一次跟我說你覺得自己是範瑛時,你信心十足什麽也不怕。我很吃驚,我從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狂妄自大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女孩。我覺得你瘋了。可是我不想跟你爭辯,就假裝著幫助你,反正我隻是一個小管事,沒權勢沒本事不會幫到你什麽大忙的。我想等你栽了跟頭就會醒悟收心,做個丫環過一輩子了。但是我卻看到你一步步地為了翻案重查努力著,不怕挫折也不怕死,勇往直前地奔向目標。使我深深地迷惑了。我以為像我們這種小人物注定要庸庸碌碌的過一生,沒想到遇到了你,見識了你的努力奮鬥,也見識到了這一生最刺激最耀眼的攀登過程。我親眼看著你時而飛上山頂,時而摔到深淵,卻百折不饒地去抗爭前進。我就佩服著你,那時候我暗下決心,一定要傾盡全力地幫你得到案子真相。”


  雨前悲痛欲絕:“你是對我最好的……”


  男人疲累的雙眼直視著少女,重傷後身體支撐不住了,迷迷糊糊的想睡過去了:“可是,我有點追不上你了。雨前,自從在京城相府認識你,我就該清醒了,但是這場美夢一直做到了現在。與你同行的數月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時候。每次看到你,我就想,這樣美如天仙的姑娘一定是神明恩賜到了我身邊。能跟她說話,能陪伴著她,能讓她歡歡喜喜的,也一定是老天爺對我的優待吧。”


  他的眼睛又迷茫又清晰:“……因為我愛著你啊,雨前。又卑微又渺小地愛著你,又純潔又浪漫地愛著你。即使我們之間隔著天塹鴻溝,即使知道你的心不在我這兒,也為你偶爾望著我的方向而歡喜。半年來我們一段段的走過北疆路,與你的關係越來越密切,像吹大了一個泡沫,做了一場奢侈的夢。這個泡沫吹得太大了,夢太美麗了,我總擔心它什麽時候會爆開消失了。總擔心哪一天睡醒過來,發現我還是一個普通小管事,最心愛的姑娘已經變成了美麗高貴的王妃……現在,太好了,我終於不用擔心了。我已經得到你了。在這一刻為我哭泣為我痛苦,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了。你會得到一切的。”


  他說完,疲倦地閉上雙眼,無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走吧,雨前。我想說的話已經說完了。我會永遠保護你的……你們也都出去吧,我想休息。”


  房間裏一片寂靜,雨前和仆婦們沉默地望著男人。雨前俯伏在他身旁,緊緊得盯著他的臉,像是想把這個男人的麵孔永遠記在心間。之後她忽然俯下身,匆匆又堅定得在他麵頰上親了一下,就眼圈紅紅地走出了房間。仆婦們也魚貫得退出房間。


  雨雪交加的庭院裏,雨前站在廊簷下,癡癡地望著這片庭院和雨雪。冰雨紛飛,白霧彌漫,絕色少女的黑眼珠牢牢得盯著雪景。半晌後,背後的房內傳出了一聲輕微的聲響,她卻看著雪景像是看癡迷了。一會兒,一名仆婦進門送了盆熱湯,發出了一聲慘叫。


  雨前才像驚醒了似的,緩緩得轉身,抬起秋水般的大眼睛,從撩開的門簾縫裏望進去。範淩雁手握著匕首深深插入了胸膛,滾落在床榻旁的地上。地麵飄落著一張用血跡寫得“認罪”書。這日午前,範府管事範淩雁留下血書後畏罪自殺,死在了暮城縣令後宅。


  院裏的侍衛們大亂,衝進了房間。程雨前臉色蒼白,神情木然,依舊偎依在走廊木柱旁,久久地看著雨雪。一陣狂風暴雨襲來,樹枝零落,枯枝紅葉撲向了她身旁。襯得絕色美人的麵容如紅梅般明豔誘人美侖美煥。


  ——我愛著你啊,又卑微又渺小地愛著你。又純潔又浪漫地愛著你。即使我們之間隔著天塹鴻溝。即使知道你的心不在我這兒,我也深深地愛著你。


  她嫵媚的眼睛有些冷意地望著雨雪飄飛的世界,透出了一股深深的迷惑傷感。


  何為愛情?


  何為愛情……


  ——為你生,為你死,為你付出了全部身家性命。不管這份愛情多麽卑微渺小,也要靜靜地在一旁守護你、幫助你、眷戀著你,最後再獻上一顆死而無憾的心。


  半晌,雨前伸出細嫩的手擦擦絕美麵孔上滴下的淚珠,幹澀地說道;“去通知崔大人,範淩雁畏罪自殺了。把他的遺言血書送給崔憫看。唉,真是太不幸了。”


  人們心情激蕩地望著這個院落,一天一夜抬出了兩具死屍,他們也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人們忽然覺得這個冬天恐怕是北疆有史以來最寒冷的冬季了。


  何為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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