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行宮風雲(三)
元熹帝負著手站在大堂的窗前,眺望著遠方。皇上不喜歡直曬的日光,把身體藏在了帷幔的陰影裏,冷冷得注視著窗外的行宮。陽光透進了橫豎相間的窗框把他的臉龐映成了一塊塊的,有些陰沉可怖。
明前躡手躡腳得走進大堂,屏住呼吸,跪在地上,快手快腳地撿拾著砸碎的物件。她頭也不敢抬,提心吊膽,緊盯著狼藉的地麵擦拭著,想趕快收拾完雜活就退出去。
室內寂靜無聲。隻聽見自鳴鍾的機械鍾擺走動聲,和皇上的龍袍在青金石地麵上拖拉的沙沙聲。
這就是一國之主,大明朝當朝天子,天下萬裏河山千萬蒼生和九五至尊寶座的主人——元熹皇帝。
明前卻是個僑裝改扮成錦衣衛的少女,還被留在大堂裏收拾殘局,唯一的靠山崔憫也退走了。她的心砰砰直跳,汗流脊背,隻覺得呼吸緊促緊張極了。
大堂又走進了兩名年老太監,端著銅盤擦拭著地麵的血跡。明前暗鬆了口氣。忽然老太監探手擰住了明前的手腕,重重地反手摔下,明前尖叫著摔倒了。之後她眼前一黑,脖頸一涼又是一熱,熱熱的血便順著脖子流下來了。嚇得她渾身僵硬。
頭頂上傳來一個幽幽的冰冷聲音:“別動。動一下就刺穿脖頸,這是銳利至極的寶刀。”
明前僵硬著身體不敢動了。一下子就束手被擒。
“你是誰?是刺客?是誰帶進宮的?”元熹帝冰涼的眼神躍過了精瘦凶狠的老太監盯著她,黑滲滲的眼睛刺著她的臉:“崔憫和你一起進行宮的。這是怎麽回事?是你威脅他,還是他帶你進來的?”他臉上陡現怒容:“崔憫一直是個識實務的老實人,居然也出賣我?”
元熹帝厲聲喝道:“抬起臉!”
明前被刀逼著脖頸抬起臉,驚駭得看向元熹帝。元熹帝也注目望著他,心頭一凜。隻見眼前的少年侍衛有一張如芙蓉般端莊的容長臉,長眉如劍,秀目如星,眼睛漆黑晶瑩燦若星辰,姿態神采飛揚。如果不是近距離的看到“他”的膚色白皙細膩,身材比侍衛們更纖細,還真像一位美貌少年。隻是皇上見慣了女人,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個妙齡少女。錦衣衛除了特殊情況不會派女子進宮。現在有女子穿錦衣衛衣飾出現,崔憫他……
他又深深得看了眼這個假扮侍衛的少女,覺得有點麵熟,像是在哪裏見到過。元熹帝心裏頓時翻騰著很不舒服的感覺。他龍顏大怒厲聲道:“原來是個女人!肯定是崔憫搞的鬼。他竟然敢偷偷帶著外人闖行宮。我說一向謹小慎微,從不帶人聽壁角的崔憫,今天怎麽做出了蠢事?果然有假。”
明前大驚失色。沒想到她偶然走近些,就引起了皇帝的懷疑。這位元熹帝眼光毒辣,看出了破綻,就當機立斷得詐走了崔憫,下手捉拿她。他可不像傳說中的那麽糊塗沒用啊。她飛快地轉著念頭。
如儒士般清俊斯文的朱元熹憤怒極了:“好個崔憫!我寵信他多年,又是青梅竹馬得一起長大,幾乎視同同胞兄弟。不,我對他比對皇弟們還要好。他居然為了女人騙了我!一個弱女子怎麽能威脅到他,他自然是心甘情願得帶你進行宮的。”他的目光緊勾勾地瞪著明前的臉,細眉緊皺,麵孔陰沉,神色變得凶頑極了:“年齡大了,心思就多了,皇恩浩蕩和兄弟之情都比不上一個女人。這天下也隻有女人能使男人背叛主君。”
他貌似文弱,實則腦筋聰敏,一瞬間想得多了:“他既然在撒謊,北疆梁王那兒肯定出了大事,或者是公主那兒出了意外。否則他不會急急得趕回來見我,還帶了女人來騙朕。真令人失望!這混帳瞞了我不少事。”
他轉身拂袖而去,吩咐太監:“去抓崔憫,問出話就殺了這女人。”
明前大為焦急。事到如今也無法再思量,忙高聲叫道:“且慢,陛下!這事與崔憫無關,是我逼著崔憫帶我來行宮的。我也不是北疆奸細,我是來找我父親範勉的。”
元熹帝猛然止住了步伐,轉回身,滿臉驚訝地道:“找範勉?你是範勉的女兒範瑛?是小梁王的未婚妻範瑛?”
他驚訝極了:“那個下毒的計策真成功了?小梁王死了嗎?”
* * *
一瞬間,兩個人都停止住了動作神情。
元熹帝注目盯著明前,麵容陰晴不明,一雙細長的丹鳳眼閃動著各種光芒,忽然放聲大笑了。
明前卻驚得魂飛魄散。皇上脫口就說出了“下毒計策成功了”的話。難道這真是一場陰謀?不。她怎麽也不願意相信。明前幹脆跪倒在地,揚著臉,向著皇上坦然地道:“小女子範瑛未求見,就直接進了宮。是臣女的錯。隻因有急事需要拜見父親問清楚。請皇上派人詢問我的父親範勉便知道明前的真假,我絕不會冒充範瑛來求見範丞相的。請皇上恕罪。”
她麵帶憂愁,口中請罪,卻沉穩得跪在大堂上。似乎不懼旁邊的持刀太監。
元熹帝的態度卻改變了,得知她是範瑛後,麵色變得和藹可親多了。揮手喝退太監,臉上帶出笑意:“朕相信你,我不會怪罪範小姐的。這天底下又有誰會冒充範瑛來我的行宮呢?我說怎麽看你如此麵熟,我見過你。”
皇上一轉眼像變了一個人。笑容和煦,眼睛放光。從威嚴至尊的皇帝變成了彬彬有禮的鄰家富貴公子。明前有點愕然。
元熹帝笑著說:“我小時候見過你。小時候,你在京城丟失時,我已經十歲多,曾在父皇的書案上看過你的畫影圖形。後來你十多歲被崔憫救回京城,兩位母後也很好奇,命人去看望你,畫了你的畫像拿回宮。當時董太後還評點說,你長得長眉如劍,眼神剛直,麵像又清高又剛烈,還經受了這麽大的波折磨難,恐怕不是個性子溫婉的女子。她還想取消你和小梁王的婚事呢,說你這樣的剛烈女子與那狂傲霸道的小藩王不對盤。成了親恐怕不是良配,反成了怨偶。”
明前心如鼓擂,身冷如冰。
元熹帝盯著她幽幽地笑了:“當時我還笑說,母後亂點鴛鴦譜,他們是自小結親的親近人家,怎麽能拆散人家親上加親的好姻緣呢。董太後就沒有再深究。”
皇帝轉過身,展開明黃色的龍袍,鳳眼死死地盯著少年侍衛,放射出咄咄攝人的目光。溫雅幽明地笑了:“果然,我猜中了。你與小梁王是一見如故,兩相喜悅吧?一下子就下毒結果了他的性命。你做得不錯,是我大明撤藩的功臣,我給你父女倆記一大功。”
他很感興趣地打量著這個嬌柔中帶著英氣的少女:“後來怎麽樣了?你怎麽說服崔憫帶你逃回行營的?崔憫不是個糊塗人,他不知道這計策還願意帶你逃回來。看來你把他和小梁王都唬弄住了。本事不小嘛。跟我說一下事情過程,我很有興趣。”
他的眼神死死地黏在了她身上,向前跨了一步,逼近了少女身前。明前後退一步,身後年老太監的利刀抵住了她的後項脖頸,她不能動彈。她睜大眼睛驚疑得望著皇上。
朱元熹麵容陰沉,聲音暗啞得幾乎聽不見了:“你的名字叫‘明前’?好名字,是個能鳳舞在天的吉祥名字。你也是個不錯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