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行宮風雲(一)
巨大的營地鋪滿了大地,旌旗飄揚,帳篷連著帳蓬。形成了一座遼闊的行軍行宮。行宮裏帳篷如林,人潮如海,來往著無數的文武官員,軍卒侍衛和太監女官們。單是行宮裏廚房升起的炊煙嫋嫋得升上天空,就形成雲霞。黑壓壓的十萬兵馬延綿出城鎮數十裏外,如山如海。
大明皇帝朱元熹率領著禦駕巡邊隊伍,浩浩蕩蕩得進入了北疆。暫時駐紮在一座小城旁。
皇帝出巡非同小可,似乎把半個紫禁城和五大營兵馬都搬到了北疆。十萬人馬駐紮在城郭外麵非常醒目,皇帝暫住的莊園是借用了縣城旁的豪紳莊院。中央是莊院,周圍駐紮著五大營兵馬。從五十裏外的巡邏五大營將士,到行宮門口侍立的大內侍衛們,如銅牆鐵壁般的保護著皇帝。連一隻蚊蠅都無法飛進行營。整個行宮戒備森嚴。
營地邊緣,兩個人大步流星得走向了角門。巡查的軍卒們警覺得喝止來人,前麵是個英俊的年青武將,後麵跟著位少年侍衛。兩人均是腰懸長刀,英姿颯爽。
年青武將對著守門軍士拿出了自己京畿大營的副將腰牌和範勉府邸的腰牌和密信,請對方驗看。說是奉了京中命令求見範相國並匯報政務的。軍士們驗過腰牌,揮手放行。有位總旗官懷疑地道:“大人請暫且等等,下官去稟報一聲。”武將含笑搖頭,暗中將一枚錦衣衛腰牌在他麵前一晃,守門長官眼神一凝,立刻醒悟到了這是錦衣衛借著範勉的名義送情報,或者是東廠衙門給範相國的私信,不敢阻攔,立刻讓開了路。那武將帶著侍衛熟門熟路地奔向了營地右側的官員住所。他們走過一排排營帳和房舍時,遇到了很多個巡查的明哨暗崗,盤查得很嚴。
兩人就是僑裝改扮的崔憫與明前。崔憫從小熟知宮庭,對皇帝行軍的人員和位置安排很熟悉。兩人甩掉侍衛,抓緊時間拐彎抹角得進了內閣大臣範勉的住所。一進了住所,就暗叫不好。範輔相不在住所。侍衛們告知,範丞相如今每日每夜都陪伴在皇帝身旁,等候皇帝征召。元熹帝很是信任他,大事小情都召集他商議。久而久之範勉幹脆住在了禦書房。
好個敬業的範相國。崔憫秀眉微鎖,麵孔陰沉,暗自思忖不能再等了。他與明前是喬裝進營地,行宮裏禦林軍和大內侍衛們的盤查製度森嚴,不出片刻功夫,就會有人來查問監視他們動向。他立刻對明前說:“我去引範勉過來,你在這裏等著。”
明前搖頭道:“不行。他住進了禦書房,恐怕出來不便。我們一同去找他。”
崔憫一皺眉,也同意了。他真不放心讓明前一人呆在行宮裏。她是個纖纖弱女子,行宮是步步守備森嚴,一句話回答不妥就是殺身大禍。她跟著他進出才最安全。於是他帶著她出了範勉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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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最深處一處寬闊的房舍裏人影憧憧,人聲嘈雜。牆壁廊柱都用深藍色錦綸包裹著,裏麵擺放著各種名貴的家具器具,室角燃著熏香,放置著大盆鮮花。布置得花團錦簇美輪美奐。這間奢華房舍裏卻噪音大起,很多聲音急切得響起,傳出了房間。
“此去北疆,關係到國家社稷的安危,也違反了皇上的出巡禮儀。請皇上三思。還是請皇上停下返京吧,剩餘的北巡事交給老臣們去辦即可。”一個蒼老的聲音勸說著。
一個清朗的聲音回答道:“我是為國為民才到北疆巡查的,哪有半途打道回府的道理?做一國皇帝如此怕艱辛困苦,隻貪圖安穩怎麽對得起國家百姓?”
另一個尖細的聲音也搶白道:“張首輔不必害怕。陛下乃是真龍天子,禦駕親臨到北疆,乃是大吉之兆!隻會遇到萬民歡迎,不會遇到壞事的,就算遇到災禍也會逢凶化吉遇難成祥的。別說喪氣話。”
清朗的聲音大笑了:“張首輔,我知道你是一番赤膽忠心得為我著想。張愛卿也是關心我,你們就不要爭了。”
“哼,老臣可不敢當。”張首輔的聲音帶著怒氣:“老臣憨直,怎麽比得上劉誨大太監和伍太監有頭腦有智勇?老臣今日非要勸皇上回京不可。”
房間裏傳出了兩個人激烈的爭吵聲。門窗打開,大內侍衛們都看到了房間裏,以須發皆白的張首輔為主的三名清流大臣,正圍攏著兩名大紅服飾的威嚴太監喋喋不休得說著什麽。聲音震得窗框直顫。前麵的麵白無須的大胖子宦官不耐煩得怒視著他們,後麵一個清臒消瘦的太監則半闔著眼眉不語。中間是身著明黃色繡團龍錦袍的年青皇帝。他們圍攏成一團爭吵著。
皇上無奈地看著鬥雞似的群臣,擺手讓他們停止。兩撥人便轉臉看向皇上,請皇上為他們做主。
大明朝的內閣清流大臣和大太監是天生的死敵。
這麽多年來,清流大臣與大太監有著根深蒂固的仇恨。他們都忘了剛開始時是如何結怨的,各種小恩怨摩擦積累到了一定程度就暴發了。清流跟太監們爭鬥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而不是目的。一方麵想消滅皇上身邊左右皇帝亂進讒言的奸宦,另一方麵想監視控製掌握朝政大權的文官集團們。這兩種職責造就了天生的死敵。而這次內閣與太監的矛盾點在於,大臣們指責太監“好大喜功”得鼓動著元熹帝出京北巡,完全不把皇上安危放在心上,不符合祖宗傳下的規矩。大太監們則說張首輔試圖把皇帝永遠關在京城,架空元熹帝,隱蓋住真正的民生民情。兩方麵都認為對方在謀害皇上和自己。
“無恥之尤!”張首輔氣急敗壞得大喝:“你們小看了北疆梁親王的兵馬了,鼓動皇上來北疆北巡,帶著五大營兵權來炫耀,萬一出現了什麽差錯,你能承擔起這個後果嗎?欺瞞皇上,蔑視藩王,還想掌握五大營兵馬,這都是你們幹的。你們惹出大禍了!”
“張首輔,你們不讓皇上出京,是怕皇上看到各地真正的民生吧。一直勸皇上節省開支,後宮也厲行節約。你們自己卻坐地行商,貪汙受賄,每年賺得了幾十萬銀兩。在各地蓋奢華行園過奢靡生活。這才是你們做的。怕皇上親眼看見了就做不成清流丞相吧。”
這話如鋼刀般直插人心,險些氣炸了張首輔等人:“胡說八道!你究竟是皇上的內監,還是來睜著眼睛誣陷大臣的?先皇有令‘宦官不得幹政’,看看你們現在幹的好事。賣官鬻爵徒子徒孫們一大群,幾乎買下了半個京城。”
兩派人馬針鋒相對,唇槍舌劍。元熹帝緊蹙眉頭,一開始還耐心得勸說他們莫要爭吵了。但是滿堂大臣們都怒火滔天。人們對皇上也有些不滿,陛下濫信大臣(太監),讚成(或不讚成)皇上禦駕親巡的荒唐事,還偏向袒護奸臣們,真是太可惡了。雙方的指責聲越吵越大,響徹房舍內外。終於皇上勃然大怒了,“砰”得重重得拍了書案,人們的相互指責才戛然而止。
劉誨大太監擅於逢迎,一看皇上真怒了,忙跪下請罪。張首輔則氣得呼呼直喘氣。
元熹帝勃然大怒道:“朕現在已經在北疆了,再回去不是讓天下百姓看笑話嗎?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還在為這個事相互詆毀,這像什麽話?”
龍顏大怒,人們都跪地請罪。大臣們有的驚慌,有的竊喜,還有兩人明哲保身得不吭聲。一位蓄著短黑須的中年朝臣彬彬有禮地勸皇上息怒。
皇上鎮定下來,陰冷地道:“朕意已決,必須去北疆。諸位愛卿不必再提此事了。”
群臣們跪倒接旨。劉誨得意地瞥了一眼張首輔,他又贏了。皇上名義上罵劉誨,可還是不會返京。張首輔氣得還想說什麽,看著元熹帝鐵青的臉也閉上了嘴。
兩幫人馬怒目而視。最後還是劉誨大太監的胖臉上堆滿了假笑,主動向張首輔等人道歉。張首輔也隻好表示不介意。氣氛緩解了些。元熹帝也舒展了麵容,命令重新賜座,宮女們端來了秋蘿茶。大臣們謝恩後各自坐下,張首輔準備說下一個議題了。劉誨大太監冷笑一聲,便從內堂後湧出了一大幫大內侍衛,惡狼似的撲向大臣們,抓住了其中一位禮部尚書。捆綁起來。混亂中大內侍衛們還不小心得狠狠揍了張首輔幾拳。打得張首輔抱頭滾地,爬過去緊緊抓住了皇上袍子。
“救命啊,皇上,為什麽要抓老臣?”張首輔嚇得失聲大叫。篩糠似的抱緊了皇上的大腿。
元熹帝訝然地抬眼:“劉誨,怎麽回事?我沒讓你抓他……”
劉誨陰側側地盯了張首輔一眼,向元熹帝諂笑了:“人多手雜啊,皇上,老臣的人下手太快了,不小心打了張丞相幾下。不過為了免得他們再逼迫皇上回京,老臣先把他一道看管起來吧。等我們回京後再放出來。張首輔,你和禮部尚書串連著回京後去太廟狀告先皇,說當今皇上不遵禮法擅自出京的事。我們知道了!哼,皇上好心好意得為國為民北巡,卻被你們這般編排汙陷,皇上好傷心啊。皇上心慈不忍抓你,劉誨卻要替皇上分憂。我先抓起來禮部尚書,等我們回京後隨便你上太廟告皇上和老臣吧!現在給我閉嘴,不然你也入獄陪他吧。”
張首輔臉色煞白,渾身顫抖,嚇得大叫絕無此事。大內侍衛們架起他和禮部尚書兩人硬拖了出去。剩下的大臣們都抖衣而顫。
元熹帝的麵孔浮現出深深的怒意。不知道是因為清流大臣們要串通去太廟告他,還是被劉誨大太監自作主張得痛打老丞相給氣的。隻氣得他眼睛赤紅,嘴唇青紫,麵孔鐵青。之後他長長的歎息一聲:“朕想做點事,怎麽這麽難呢?!”
劉誨恨恨地咒罵道:“這群迂腐書蟲,吃著皇上的俸祿,還敢串連著去太廟告皇上,阻止皇上北巡。光這兩條罪就夠淩遲處死了。老臣真想把他們都殺個幹幹淨淨。”他一發狠,剩餘的大臣們嚇得魂飛魄散,房舍冷如寒冰。
皇上突然眼風一動,掃到了木檀門旁邊的帷幔微微浮動。他陡然變色:“是誰,敢偷聽!”
六扇木門外傳來了一聲清亮含笑的答應聲,一位穿著白色官服的美少年如輕煙般的走進大堂。他展開官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施大禮:“是崔憫,臣回來交旨了。”
最深處的太師椅上,皇帝霍然站起,大喜道:“崔憫!你回來了,朕一直都在惦記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