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千裏走單騎(一)
天亮了,一個不眠之夜過去,甘蘭山鴻瀘寺沉浸在一片死寂中。清晨,寺廟的僧人們如常的清掃庭院,鳴鍾早課,像昨晚沒有發生過什麽意外似的。
早上,明前等人聚集到了公主的清修禪房探望益陽公主。公主的身體和精神都恢複了些,人們放下些心。
“——崔指揮使失蹤了。”
人們聽到了這個消息都大為吃驚。
失蹤,意思是他不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禪房內立刻安靜下來,人們的臉色都很精彩。
須臾後,益陽公主神色平靜地說:“無妨。崔指揮使經常私下出門查案子的,一連幾天都不回,大家不必驚慌。各司其職罷了。他辦完事自然會回來的,他不會丟下我……和車隊的。”
對。先穩住局勢。關公公向她暗遞眼色,心裏擔憂。崔憫身負重任,絕不會丟棄職責離開車隊的。他不是出去查案,就是被人殺了或者抓住了。得趕快派人去搜查。
劉司設大太監也有點疑惑地盤算著。他才把近日公主禮佛顯聖的奇事寫成密折,用飛鴿傳向京城。還未收到皇上的回音。現在他不能輕舉妄動,崔憫失蹤,肯定是公主和崔憫拖延時間的計策。於是他麵帶陰笑默不作聲。
小梁王訝然地看向鳳景儀,鳳景儀向他微微搖首。範明前則眼觀鼻,鼻觀心,神情鎮定地坐在旁邊沒反應,連眼皮子都未抬。甘蘭寺的住持高僧也雙手合什沉默了。剩下的錦衣衛僉事劉春和薑、柳兩位千戶都躬身稱是。
人們說了幾句閑話散了。
出了門,小梁王親熱的挽著鳳景儀的手,竊竊私語:“失蹤了?我昨晚再派去的人都死在了鬆林外,又再派人去也找不到崔憫。是有人劫走了他,還是殺了他推下懸崖?還是他受重傷藏起來了?”
鳳景儀眼光飄忽:“我也不知道。還有一個可能是偷偷跑回京城了。我再派人去搜。”
小梁王的目光從前方踽踽獨行的範明前背影上移開,帶著厭煩:“派人大張旗鼓地搜查!別令她懷疑是我殺的,我昨晚既然在她麵前收手,就不會食言,後來再派人去是想卸掉他的一條胳膊或者劃爛那張漂亮的臉蛋。但也得留他一條命,給範明前個交待。如果他昨晚真死了,反倒令我為難。他生死是小,我不想與她再生出嫌隙了。”
這是根刺,別紮在她心裏,他眼前。成為了他們終生的心病。
鳳景儀深深地看他一眼。他已變了,因那個少女完全轉變了。他抬起黑瞳悄悄地看了眼範明前的背影。
少女微垂著頭,挺得筆直的脊背,一隻手垂在身側捏著雪青色帕子,身姿挺撥地往前走著。步履堅定,體態輕盈,形容淡然無比,如一隻翩翩飛舞的蝴蝶飄飛著。從後麵看看不出什麽變化。
回到了居住的禪院,範明前走進了房間,關門,閉鎖,獨自靜坐在窗前的長桌前,眺望著窗外大樹繁茂的樹藤枝蔓,才覺得一顆如驚濤駭浪般的心緩緩落下。
她的肩膀不由自主的耷拉著,手攥住衣襟,眼珠艱難地轉動著,麵容露出了一絲變化。
“失蹤?去哪兒了?還是死了?”
他死了嗎?
* * *
北疆,陝南省,“雁北”大荒漠。
這是片一望無際的荒涼平原,空曠深遠。舉目都是大片大片的沙礫岩石地和沙土地,地域廣大,堅硬而貧瘠,組成了無邊無際的大荒漠。這裏已進入陝南省,前麵就是北疆陝北省,平原的最深處狹長一端甚至連到了蒙古大草原。因氣候惡劣,缺乏水源、風沙化嚴重,使它人跡稀少,成了荒蕪的原野。被稱為大明境內的小塞外。
“雁北大荒漠”是由一座座大小沙丘、沙礫岩石地和草甸子組成的,如同靜臥在大明邊陲和蒙古草原之間的蒼龍。大漠荒涼無人煙,偶爾會出現牧民放牧的羊群,和流民們開懇出的小糧田,沿著水源還會有一些小市鎮和綠洲。顯示著“雁北大荒漠”以前曾是塊肥沃土地,經過了百餘年風沙侵襲,才變成了沙漠。每日陽光暴曬,烈日炎炎,地麵反射著沙礫的白光,映照著景物朦朧不清。夜晚寒冷侵人,霜露結雪。晝夜溫差極大。有時候人們還能看到海市蜃樓等幻境。還會經常刮起沙塵暴,飛沙走石,是個環境很惡劣的荒涼地方。
此時灸陽高照,灰暗的荒漠與蒼天相接,從地麵到天邊是連綿不絕的黑灰暗綠色,天地間仿若一色。偶爾,從草甸子深處飛出一些飛鳥,躍出了野雞野鼠等小獸。它們探頭觀望下,就又鑽進草叢不見了。天地間隻剩下了蒼黑色的沙礫地。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過,打破了死寂的荒漠。荒漠盡頭飛馳過了一匹駿馬,通體烏黑,馬背上捆紮著弓箭包囊和刀鞘等物,馬背上端坐著一個黑衣彪形大漢。黑馬噴著白氣,渾身熱氣騰騰的,四蹄朝天地盡情奔馳,像經過了長途跋涉。
黑衣騎士一麵策馬狂奔,一麵回頭看。須臾後看到了荒漠邊緣的灌木叢後,又騰躍出了一匹閃耀著金光的赤色駿馬。金馬如龍,騰雲駕霧的,一晃眼就馳騁到了近前。像一團跳躍的火般刺痛了他的雙眼。
“媽/的王八蛋!又追上來了!一天一夜追個不停。你追著趕死嗎?”黑衣大漢暴燥地怒罵著。無奈得從馬背上躍下,抽出軍刀凶狠地奔向後方。
淺金馬的騎士也不答話,也從馬背上跳下,握著一柄顫抖如水的銀刀跟大漢打做了一處。
“叮叮當當”,刀劍撞擊聲響徹了空曠的天地。兩個人在沙礫地上越打越猛烈凶狠,一時間分不出勝負。
黑衣大漢邊打邊怒吼著:“混帳。我搶了你的老婆?還是宰了你爹媽?你這麽沒命地追趕我是趕著投胎嗎!老子先宰了你!”
後麵的少年穿藍書生袍,長像很秀氣,就是臉色蒼白的嚇人,像羸弱病重的美少年。藍衣上還濺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但是他出刀如風,快捷狠辣,軟刀閃著扭曲的銀光,激射得彪形大漢不住後退。嘴裏氣若遊絲地說:“蕭五,我敬你說漢話行漢禮,是個漢人好男兒。想追上來勸你一句話,棄暗投明,投降我大明朝吧。我們好好談談。”
“談你媽的頭!”黑衣大漢凶神惡煞地吼道,怒劈數刀:“人各有誌,各保明主,老子保明主不保昏君。大明朝快完蛋了!韃靼,蒙古,更外麵的女真等部落才是馬踏天下的強國豪族。他們的利箭快馬會征服全天下的。西域、斡羅思和大中原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你們這群偏安南方的軟弱漢人更抵擋不住他們。你懂什麽!喂,前方就是我部落的駐地,你還敢追嗎?我把你千刀萬剮。”。
帶病容的美少年避開他的刀,躍出數步。挽著刀悠悠笑了:“好啊。你叫你的部落人馬來,我放哨箭叫我的錦衣衛和北方軍來,我們就在這個雁北荒漠再大戰個五百回合。”
他根本不懼怕這韃靼漢人的威脅。大漢蕭五大怒,又衝過去砍殺。還是很難短時間內贏了武技高強的指揮使。再一轉頭,看到了那匹淡金色赤輝寶馬,忽然丟下對手跑過去,想擒下這匹快如疾風的寶馬良駒。赤輝寶馬神俊無比,立即撒開蹄子,跑進了草原深處。
蕭五怒罵了聲,覺得頭大了。一天一夜間,他被他追趕出數百裏,甩不掉他,又打不過他,用言語也恐嚇不住他。這家夥如附骨之疽得纏上他了。難道真要被他抓住了?他一咬牙招喚來黑馬,翻身上馬又逃跑了。
赤輝寶馬在荒原上繞了個小圈子跑回來,跑到美少年麵前。用鼻子拱拱美少年的背,仿佛問他還追嗎?美少年搖搖晃晃地依靠著馬身,渾身帶傷,滿麵憔悴,仿佛也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但是他麵色慘白,眼光幽黑,輕聲說:“追。必須追,就算追到了天涯海角和韃靼人老巢,就算是死,我也要抓住他問個究竟。有人太需要這個答案了。”
他閉上眼睛,撐住疲憊至極的身軀,翻身騎上馬背。繼續策馬追進了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