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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重新約定

  深夜的大營很安靜,侍衛們散開把守在四角。


  中間隻剩下了兩個人。明前停下腳步,抬起臉望向了朱原顯。明月照耀著他俊美無儔的麵龐,麵孔半明半昧,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隻看到一雙漆黑的眼睛深邃幽明。梁王肅然地道:“——你在雲城對我們母子說的那些話,‘暫緩退婚,重新約定’。也是你‘不得不說’的話嗎?你說大部分女人都得隨波逐流地順應命運走,做一些不想做的事說一些不得不說的話。那麽你對母親說的‘暫緩退婚重新約定’。也是你的無奈之舉嗎?範明前。”


  明前驚訝地揚頭看他。他身材碩長,她隻能仰望著他的臉。她的臉色如常,對梁王的質問既在意料中又在意料之外。她有些疑惑他怎麽會在此刻提起了這事?也許是因為聽到她為公主發出的感慨,也許是心頭想過了千萬遍。終於憋不住問出來了。


  明前靜默了下,她從未打算掩飾自己的想法做法。


  那一夜,親耳聽到了朱原顯揭開了幼年往事。明前滿心震撼,滿懷驚駭,驚得幾乎不能思考了。她心裏又驚又痛又混亂,如萬箭穿心,鋼刀絞心。心裏翻來覆去的全是不能相信的念頭。怎麽是這樣?!居然是這樣?這事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從小到大受到兩個人影響至深。一是李氏,帶著鄉野農婦的爽朗樸野。一個範勉,帶著文人式的清高耿直,她也想如他們似的,做個樸實耿直,清高正義的人,她也不知不覺得做到了。她做人做得坦誠坦蕩,光明磊落,對人對已都仁至義盡。這次退婚也是如此。梁王對不住她,她就退婚,合情合理合法合乎自己的心意,所以她覺得自已站對了正義立場,便敢在人前豁出去退掉婚事,她心藏著底氣與正氣。另外,她對有謀害嫌疑的養妹雨前也做到了公道,在她病重危險時也給她活命自辯的機會。她曾經對崔憫大義凜然地說,“我想選擇一種最‘公平’的道路!給我和小妹妹、和其它任何人都一個公平公道的機會。”她一直覺得自已行為光明正大,內心坦蕩純樸,對得起任何人。


  “犯錯要罰,有恩要報,受誣要洗冤,是非對錯終要得到回報。”這就是她一貫堅持的道德底線。連崔憫也暗中認為她過於迂腐,太濫好人了,她還是堅持著自已的底線。她甚至孩子氣地覺得自己孤行於世,胸中自有風骨,如雪中寒梅花中君子,傲慢得覺得自已全是正義的。


  慢慢的,崔憫也轉變到讚賞她、支持她的地步。他沒說出來,但她心有默契,她在他的目光下暗自歡喜,覺得自己做得全然正確。


  但是現在,這種信念卻一下子被楊王妃這件事打破了。這件事裏,原來最不公平的人是她。她是罪魁禍首,引發了全部錯誤。她使別人痛苦終生,明前一下子覺得自己心底的信念完全顛覆了。她所堅持的一些東西都快崩塌消失了。


  “真相,公平”,這是她最看重、堅守的東西。現在卻發現是她首先做錯了事,沒有給他人公平。梁王想殺她是錯,最終受到被羞辱被退婚的懲罰。如果她犯了錯,該怎麽辦呢?漠視混淆過去,不受到懲罰?明前覺得很痛苦。不對,事情不能這樣做,道理也不能這樣講。人生的規則不是光為旁人製定的,自己卻可以不遵守。如果這樣,她心底裏所堅持的真相公平又有什麽意義呢?


  真正的公道,對他人對自己都一視同仁。這才是公道。


  所以她站在水塘邊幾乎崩潰了,又驚又駭又委屈又痛苦,被這番往事打擊得暈頭轉向,卻始終不能拿著退婚書悄悄地走開了。她沒法裝成沒事人似的逃走。如果這樣做了,她就得帶著愧疚地逃跑一輩子。


  最後她鼓起勇氣,再次求見楊王妃,懇切地對楊妃說了那番話:“——雖然說,幼年犯的錯是孩子不懂事,也是我自己親手做過的,造成了楊妃受傷致殘,我悔恨莫及。如果能回到當初,我一定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我承認犯錯,請王妃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父親也說過‘人得設身處地地為他人著想,才能理解他人的行為。’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梁王殿下的做為並非全無道理原因。我也許不能讚同但是能理解。我會原諒梁王之前的加害,也懇請梁王與楊妃原諒我幼年犯下的錯。從此後,恩怨相抵,一筆勾銷。彼此都忘記以前犯下的錯。”


  楊妃含笑點頭,十多年前她就原諒她了。


  追著她進屋的小梁王看著她驚呆了,不知道她想幹什麽。


  明前感激涕零地繼續說:“即然恩怨相抵,那麽退婚之事也就無從談起,暫緩辦理吧。我想到了兩點。一是,雲城跟北疆不遠,公主和車隊等人都對婚事有懷疑。如果今夜在雲城解除婚約,也會對梁王殿下的名聲有礙。令大家的顏麵盡失。如果想穩妥地解除婚約,就走到前方甘蘭寺或西京再辦吧。假借著寺院高僧的話,或是藩王梁親王的異議,或是京城傳來的皇族旨意等借口,再解除婚約吧。對兩方麵都好。二是我想重新考慮這件婚約。如果楊王妃和梁王同意,我想遵循亡母的遺願和楊王妃心願,暫緩退婚,再重新相約。這件婚事與兩家人的淵源極深,前因後果也極深遠,我不想再倉促地下決定犯下錯誤。從雲城往甘蘭寺和西京還有一月餘時間,在此期間,請梁王慎重地考慮,我也會慎重地考慮。假如將來梁王不願意結親,我會以梁王的意見為主,到西京退婚。如果梁王改變主意願意成親,我也會遵循亡母遺願與藩王成親。事到如今不再說誰對誰錯,但於情於理我都應該給梁王殿下一個先行選擇的機會。”


  朱原顯楞住了,半晌沒說出話。被震撼住了。這女人好大的膽子,她知道她在幹什麽嗎?


  他還未說話,楊王妃大喜著說:“好,這樣最好。就這樣決定吧。你們的事情自已再慎重考慮下,一月後到甘蘭寺和西京後再做決定。”她深深地望一眼朱原顯:“原顯,你親自做決定,看看兩人是否能摒棄前嫌,忘記過去。結下同心,再結婚約。”


  此時此刻,範明前抬頭望著梁王。沒想到今夜為公主的一句感慨引起了朱原顯的心事,發作起來。


  她站在寂靜的大營內,頭頂星空,周圍是蒼茫蕭瑟的古戰場,風過營旗,烈烈作響。明前望著小梁王,心裏轉過了萬千念頭。該怎麽說呢,是說真話還是假話?他能否相信並且理解她。這位在邊疆長大的傲慢矜持的貴胄小藩王,性子狂妄跋扈,兩次見麵都跟她發生過太多的明爭惡鬥,他能否理解她這位表麵的丞相千金實際的鄉野少女的心情呢?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是如此的接近,兩個人可以麵對麵凝視;又是如此的遙遠,心仿佛遠隔在天涯海角。個性不同,思想也不同,行事也不同,他們之間發生過那麽多刻骨銘心的錯誤,還能解開誤解,不計前嫌地共同走下去嗎?他會是她陪伴一生的良人嗎?

  ——天地太大,人心太渺小,誰又知道那顆她愛的,愛她的心在何方呢?


  明前靜靜地思索了下,臉上掛著和煦如春的笑,也像覆蓋了層假麵具說道:“殿下想多了,這不是無奈之舉。我早就對楊妃坦誠地說過,現在退婚是最差的辦法了。公主、崔憫和李執山他們早就懷疑我們不和。也因此車隊所經過的中原諸地的人們也議論紛紛。這時候退婚,與你我都是百害無一利,我們又何必讓外人拿捏笑話呢。還不如放下爭端往前走,到了甘蘭寺,以寺院高僧、梁親王或皇親國戚的名義取消婚約,對我們更好。二是我想……”


  “你想贖罪?你能贖得起罪嗎。”梁王目露嘲諷,尖利刻薄地道。


  月光下,明前抬起臉,雪白的麵頰朝向梁王,神情溫婉,話語卻冷酷得直擊人心。一口就說出了真相:“是的。我對楊妃心懷愧疚,不忍心讓她痛苦失望。她盼望這件婚約。我對你的做法行事也有失公道,使你被誤解被羞辱,我來提出退婚太不妥當了。如果要退婚,也該由你提出。這一個月,是給大家留一個臉麵一個時間。讓每個人都放開心懷,消解恩怨,再看看能否重新選擇。一月後,即使我們依舊仇視,不願成婚。我也此生無憾,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給彼此公平了。”


  她目光淡薄,麵孔如透明的冰,眉眼淡然地看著俊美無雙的藩王:“人生本來就是無可奈何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枷鎖和牽絆。每個人都在隨波逐流地往前行。你、我、公主、崔憫、楊王妃、我的父親都是如此……。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我也必須這樣做。你嘲笑我也好,蔑視我也好,我已經錯了一次,不想再錯第二次了。現在該輪到你來選擇了。我就把退婚的選擇權交於你,由你決定。這就是我做事的方式。錯了就得補救,不公平就給人家公平。——這樣未來才有可能變成我最憧憬的世界‘今天我盡量地給別人公平,也許明天會有一個人在我落入最不公平最倒黴痛苦的低穀時,給我一點點公平!’”


  她目光淡淡地掃過去,眼裏是一派淡泊,嘴角甚至有一絲淺薄的笑意:“所以,梁王殿下說這是緩兵之計也是也不是,就看你怎麽理解了。說這是贖罪是也不是,就看雙方怎麽走了。無論梁王做什麽選擇,我都會積極善意地合作的。如果梁王決定不娶我,我也不會硬要嫁殿下的。梁王心安,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會走到自己想走到的地方的。”


  梁王的麵孔變幻莫測,心中如翻江倒海的大海般波起浪湧,起伏不休。他盯著她啞口無言了。她的意思是,她錯了,她就補救,給他一個公道。這番話說得太冷靜,太理智了,方方麵麵的東西全考慮到了,確實是目前解決問題的好辦法。但是卻好像少了點什麽似的。


  少了一點感情。


  對,少了一點感情。她的感情去哪兒了?她對他是什麽感情?是恨、是厭惡、是有點喜歡、還是憤怒?是想嫁他呢?還是不想嫁他呢?還是僅僅隻是贖罪呢?沒有一點顯現。她形態冷靜,反複算計,理智地分析,準確地做了決定。就是沒有一絲感情。


  朱原顯的心像點燃了一團火,湧起了一種煩悶燥熱。她做事很公平公道,他卻焦慮得像熱油烹著心,熱血都要沸騰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燃燒著他,他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這次輪到明前不解了。她悄悄地側過頭看看他,又想想,輕聲說:“殿下不用急著下決定。現在大營裏還有更重要的‘公主和親’之事。我們的婚事以後慢慢考慮吧。”


  “好,一切都在前麵甘蘭寺和西京做決定吧,現在為時過早。”梁王壓下了心底的疑慮焦燥,轉臉看向旁邊。


  明前也偷偷望他一眼,轉過了目光。


  失控了。兩個人心裏隱隱約約都有了一種危險的感覺。好像整件事脫離了正道,向著一個不知名的方向滑去。也許不該這樣做,也許她該放棄什麽公道心直接退婚,也許他該繼續痛恨唾罵著她甩掉這根紮心的刺。兩個人卻都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越來越糾結不清了。


  怎麽會變成這樣?兩個人心裏不約而同地升起疑慮,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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