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亂相橫生
路途中小憩的時候,益陽公主坐在搭起的涼棚下,搖著圓扇,煞有興趣地望著麥田邊小梁王和範明前散步的身影,對崔憫說:“崔憫,你覺不覺得梁王和範小姐最近怪怪的?”
崔憫眼光沉沉地看著他們:“不覺得哪裏怪。”
益陽公主揚著豔麗的臉,蹙著柳眉,麵上很疑惑:“不,我覺得他們都變得很奇怪。範小姐有些冷淡,也開始拿喬了。梁王殿下卻變得很殷勤,似乎對範小姐感興趣了。怪了,氣氛完全變了。而且這幾天車隊裏很安靜,我總覺得像是暴風雨前的安靜似的,像是醞釀著什麽可怕的事。”隻要不涉及到崔憫,她就變得敏銳無比。
“難道……”公主忽然想起了什麽,驚訝地叫。
崔憫看她一眼,目光很玩味。
“難道是皇堂弟真的喜歡了那個臭丫頭!這怎麽可能?”公主脫口而出。高貴的公主在崔憫和關公公魏女官等心腹麵前從來不掩飾對範明前的惡感。她蔑視著這個外表貴小姐其實是鄉下丫頭的女人。
不過,益陽公主的眼珠一轉,又喜悅地笑了:“這是天大的好事啊。他們本來就是未婚夫妻麽,自然是‘琴瑟和鳴’最好了。你沒有發現他們兩個人很相似嗎?都是同一類人。一樣狡猾、粗俗、自以為是、又都在偏遠地區長大,規矩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傲慢狂躁的心,像帶了層假麵具似的。嘖嘖,真是天生一對啊。我最喜歡這位堂弟了,一定要好好地撮合他們倆,讓他們早結良緣。”
關公公笑了。崔憫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沒接話。
益陽公主與關公公笑了一會兒,就有點笑得牽強了。止住笑聲,默默地轉臉看崔憫:“崔憫,別站得那麽遠,你怎麽不進來跟我說話?”
崔憫拂了下長袍,淡淡說:“我站在這兒就行。免得外人議論,影響了公主清譽。”
益陽公主側過身體,銳利的目光放柔和,癡癡地看著他:“什麽時候你也變得這麽客氣了?崔憫,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如果是範小姐請你進來,你一定會進涼棚坐下吧?”
崔憫一楞:“公主慎言,這種話不能亂講。”
益陽公主神色陰鬱。好心情不見了,一向端莊大方的態度也不見了,露出了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為什麽你們都覺得我看不到的事就猜不到呢?”
她胸口湧動著一股熱潮,再也無法忍耐地說:“崔憫,你在劉謹州府是不是遇到範明前和荀七公子相會,就順手幫了她一把,送了荀七出府?還有在泰平鎮的韓家墓地,怎麽會出那麽離奇古怪的盜墓事?你那兩個晚上都沒有房裏,你在哪兒,跟誰在一起?”
“奇怪,這個車隊真怪。人人都是滿腹心事,人人都是背地算計,卻沒有一個人說真心話。就好像大家都在上台演著一場大戲似的。還是一場很詭異驚險的戲,每個人如果演砸了就沒命了似的。”她眼光深沉地看向崔憫:“崔憫,你在幫她嗎?為什麽?”
崔憫的臉有些變色了。他麵孔轉開眺望著遠處,沒回答。無論他說什麽公主都不會信,所以他不答。
公主等了半晌,眼裏慢慢露出了失望的光芒。她忍住滿心的沮喪,兩隻手攪著手帕,聲音發著抖:“算了,不必解釋了。我相信你。你是為了盡錦衣衛同知的職責,不想讓我們車隊出醜聞,才去幫助她的。我相信你。”她好像在逼著自己相信一件不真實的事似的,充滿了苦澀:“隻是,你知道嗎?我在替你擔心。”
“崔憫。我在替你擔心。我擔心你會受到傷害難過。”她深情地看著他,溫柔得像要把他的鋼骨鐵心都融化了:“你以為去幫她,她就會感激你嗎?錯了,她隻是在利用你的好心達到目的。利用完你就會放棄你的。你為什麽看不透?你這般聰明覺慧的人為什麽偏偏看不懂這麽淺顯的道理呢?是動了心動了情嗎?人們沒有動心前都是無欲無求沒有弱點的。一旦動了心就會變得為他悲喜為他牽掛,一顆心都放在他身上。人也會變得軟弱無能,會受傷會痛苦。”
“也會變得很傻很癡……如同你,如同我。崔憫。我是不舍得讓你受到傷害啊。”公主終於變了臉色,金釵亂顫,珠鏈直抖,聲音溫柔得幾乎使人心碎:“崔憫,我太依賴你了。前途多難,我如履針氈,我不能想像沒有你的日子。你答應過要保護我的,你一定要記住自己的承諾。為了我你也要變得堅強別動心。”
崔憫麵容上流露出一種蒼涼,慎重地說:“公主,我會遵守承諾,我也沒有動心……不過人總是要走向自己的前路的。你也是,我也是,有些事你要往前看,比往後看更能感覺到希望。”
“不,不行,我不承認失敗,我不想往前看。”益陽公主的神情突然變得堅毅了,目光熾熱:“隻要我不承認失敗我就不會失敗。這是我從小得到的教訓。我見慣了母後的軟弱無能給我們兄妹帶來的厄運,越軟弱就越倒黴,一切就變得越糟糕。越反抗越有希望有一線生機。所以我不會承認失敗,我不想像母後做個脆弱的嬌花,我想做一個抵抗風雨的勁竹。”
崔憫聽著她的話,隻覺得滿心悲滄。
“崔憫……”益陽公主的眼睛閃現出一絲狡黠的光,一隻手悄悄地拉著他的衣袖,嬌豔的麵頰貼在他的衣袖。癡癡說:“幹脆我們倆逃走吧?”
崔憫驚訝地抬眼看她。
益陽公主垂下眼睛,像做夢時的喃喃噫語,又像在憧憬一個美好未來:“逃到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就我和你。你不是皇帝的心腹錦衣衛,我也不是皇帝的妹妹,不是大臣不是公主。管它什麽江山社稷君臣大禮,就像一對平凡的男女重新相識、相知、相戀,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即使是兄妹姐弟之情也好啊。”
崔憫麵色憂鬱,沉吟了下剛要開口說話。
公主已經微微擺手,噗嗤一聲笑了:“開個小玩笑,別介意啊。”她燦爛地笑了:“誰叫你不走進涼棚裏。我要嚇嚇你,你以為隻有範明前會嚇唬人嗎?看,你的臉色都白了。嗬嗬,我怎麽可能跟你私奔呢?我可是端莊的大明公主,不是範明前那種表裏不一的野丫頭。如果我不替母後皇兄他們到甘蘭寺祈福,他們會生氣的。”
崔憫躬身道歉。
公主歡暢地笑著讓崔憫走了。直到崔憫走出很遠了,她的笑容才緩緩消逝了。半晌,她回頭,看著後麵的關公公。麵上帶著笑眼裏卻含著悲哀,虛弱地說:“不行了,崔憫,他越走越遠了。你看看,他離我越來越遠了!怎麽辦呢?我不能沒有他,我是這麽得愛他……”
關公公眼裏是一抹憐憫。在這個世上,不管是公主還是平民想得到某樣東西都很難。而“感情”這種東西,就是天底下最難得到的,最不可能回報的,也最沒有道理可講的。
“別擔心,你是大明公主,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的。公主殿下好好盤算取舍下吧。”關公公勸慰著她。
* * *
世事混亂,最近的怪事頻繁,雨前也感受到了這種詭異的氣氛。她對泰平鎮上發生的事耿耿於懷,但明前說的謊話能圓過來,梁王也表示不介意,人們也不能深究下去了。她隻好在心裏懷疑著。
雨前也敏感地感覺到了,明前對梁王的態度變得疏離了。小梁王卻沒有變,還放下了矜持高貴的藩王身段,主動地遷就討好明前了,都快成“二十四孝模範男友”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這日,人們途中又路過了一條大河。河麵寬闊,河水又黃又混濁,波濤洶湧地向東流去。很多大船擺渡著送車隊過河,公主車隊的車輛就停在南岸的河灘上,等候著乘渡船過河。小梁王特意陪同著範小姐一起過河。明前跟他客氣地打過招呼,就平靜地轉頭眺望著波濤滾滾的大河。
旁邊的雨前望著一身黑錦袍束金帶,姿容秀麗的小藩王,心頭熱切,腳步也慢慢地移到了他身旁。這麽一位位高權重,英俊昂貴的小藩王,整個車隊的女子和附近州縣的官夫人小姐們都傾慕不已,都想與他多親近親近。偏偏的隻有明前在拿喬,擺起了架子。雨前又是心焦又是憤恨。
她目光火辣地望著小梁王,正好梁王也無意中望過來,向她微笑了。她立時抓住了機會走前兩步,鼓起勇氣對梁王道:“梁王殿下,這條河怎麽這麽渾濁,水流又凶猛?像一條又大又黑的大漩渦似的。難道裏麵有妖怪嗎?”
梁王的眼神在她臉上一轉,溫和地笑了:“河水混濁,是大河夾帶了很多上流的泥沙,順流而下,把清水都染黃了。我們是往上遊方向走的,過些日子就能看到清徹的河水了。”
雨前美麗的大眼睛忽閃著,嬌豔如花的臉紅了。她害羞地說:“多謝殿下的指點。您知道的真多。嗯,我從小就有些怕水,看到這種大河就會怕掉下去沒命了。”
梁王也笑了,烏黑的眼珠緊勾勾地看著她,露出了雪白的牙齒。笑得很魅惑:“在我們北方,水不多,很少有這麽浩大的水流的。僅有的江河水流也是供人蓄飲用和澆灌糧食的,很珍貴,一點也不能浪費。哪兒還有多餘的水能讓人掉下去沒命呢。你不必擔心。”
雨前笑靨如花,拍拍胸脯嬌憨地笑了:“多謝殿下寬慰。我明白了。我小時候一向怕水,母親和姐姐還經常笑話我呢。我真是太沒見識了。”
梁王不在意地揮揮手,笑吟吟地轉回身,走回到明前旁邊。明前眺望著大河,仿佛沒聽到他們的交談。梁王向她真心誠意地一笑,俊臉英俊,眼光溫暖,似乎是想讓她放心。明前坦然領會了。大庭廣眾之下,小藩王偶爾跟範小姐的丫環調笑兩句是體恤下人,關懷她們。說多了就是孟浪輕浮了。他向來懂分寸守規矩,好一個知情識趣的藩王啊。
明前也含笑與藩王寒暄了。李氏的臉色有些不好了,等雨前回到人群後,便拉著她走到了背人地方,小聲地訓斥她不準她再去找梁王說話了。雨前麵上恭順,心裏惱怒,是梁王先跟她微笑的,她可沒有勾引梁王。她們這麽怕她跟他搭話才是心裏有鬼呢!
梁王慢慢地踱到了車隊的另一頭,瞥見小天師張靈妙正站在鳳輦外巴結益陽公主。他漫不經心地走過去跟公主聊了兩句,就側過身子,悄聲地冷冰冰道:“小天師,你是不是忘了有什麽要對我說的?”
張靈妙微奇:“殿下指的是什麽事?我向來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個叫雨前的丫環是怎麽回事?”
“她啊?”張靈妙竊笑了:“很簡單啊,她暗戀上了殿下唄。殿下這般英明神武英俊無雙,像宋玉潘安般的美男子,是個女人都會神魂顛倒吧。那個有三分姿色的小丫環當然也想攀龍附鳳啊,她在勾搭你啊,殿下。你不是也在使‘美男計’嗎?這種勾搭吊膀子之事就別問小臣了。”
梁王不悅地看他一眼:“混帳,我說的是她的話中話……”
張靈妙眼睛轉動:“唔……這個……咦,崔同知去找範小姐說話了,殿下。”
梁王立刻甩開他,轉過身向範小姐情意綿綿地笑了下,又溜達著踱過去了。張靈妙暗中擦了把汗,心裏直抽冷氣。媽/的!這個車隊已經亂得像團麻了,火花四濺,殺氣縱橫,到處都是要人命的明刀暗槍。雨前姑娘你就別再添亂了吧!再亂下去,誰知道還會惹出什麽天大的蔞子啊。
該死,事太多,他居然忘了還有明前和雨前這個未解開的真假相女之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