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會麵
布政使司府的主院花廳外種滿了牡丹、月季等花。人們憑窗眺望,花海泛波,暖風送香,令人心曠神怡。中原之地民風開放,但未婚夫妻見麵還是需要光明正大一些,免得人說閑話。所以選擇了花廳會麵。
小梁王朱原顯大步流星地走進花廳,帶著一位年老的謀臣和兩位侍女。小藩王一身紫衣玄冠,繡帶朱履。袍服簪纓,姿容如華。長相姿容都美輪美奐。襯得花廳外的繁花都黯然失色了。他先向明前施禮:“一路上給範小姐添麻煩了。請勿介意。”
明前忙站起恭恭敬敬地回禮:“並無麻煩。梁王殿下客氣了。”
小梁王聽她回答,莞爾笑了。笑容濯濯放輝,容貌綺麗之極。明前一瞬間有些輕微的目眩。他坦然地走到主位,請她坐下:“範小姐不必客氣,請坐。你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即可。”
“殿下客氣了。我真的並無麻煩,多謝殿下掛念。”明前靦腆地回答。
“好。”小梁王點頭,目光清澄地打量她:“這一路上你辛苦了。皇姐對你可好?”
“很好。”明前含笑回答:“公主溫柔大方,對我很好。我也很感激公主的一路照顧。”
“好。”小梁王微微闔首,神色和緩。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這位範小姐是個明白人,也懂禮儀規矩。她如果跟益陽公主一樣爭鬥起來沒了尺寸,就太丟臉了。益陽公主再端莊賢惠,一場誣陷“貴女和馬販有私情”的惡鬥就使她失掉了體麵和名譽。範小姐卻是個懂事的,不亂想,不抱怨,還有點意思。
明前卻心裏暗凜,立刻提高了警覺。麵前這人不是鳳凰林幼稚又囂張的錢小官人,也不是瀟灑狂放的一支鼓舞驚四座的青年,而是個精明嚴厲、重視禮儀規矩的貴胄王候!一身的藩王禮儀貴族氣。要照顧皇上皇姐和官員的麵子,也要慰問著未婚妻。他嚴守規矩,做事有分寸,努力平衡著各方麵的勢力解決好這事。完全是一位審時度勢高深莫測的北疆之王。明前的心一下子變得沉甸甸的。
小梁王高居首座,深紫外袍搭在紫檀木坐椅上。言簡意賅地問:“範丞相可好?可有給我的書信?”
明前心一跳,眼光一沉,差點驚得變了臉色。她按捺住慌亂恭敬地答道:“家父一切都好。多謝殿下惦記。書信麽……倒無,說已經給梁親王去過書信了。他說梁親王是個重信重義的妥當人,吩咐明前萬事都聽從親王的安排。”
“知道了。”小梁王沉穩地點頭,沒有露出很意外的臉色。一雙漆黑的桃花眼淡淡掃過了明前的臉,俊麵不動聲色:“那麽,範小姐這邊有什麽事嗎?可需要我幫忙的?朱原顯一定效力。”
“我一切都好,多謝梁王惦記。”明前誠懇地道謝。
小梁王麵容寂靜。看了眼旁邊陪座的老年儒生。老謀臣的表情也有些變幻。有點出乎他們意料了。這位範丞相小姐是個謹慎肅穆的女子,答話大方,態度恭謹,沒有過於親近也沒有膽怯慌亂。形貌比不上幾大名門的世女,也沒差太遠。看來這朝廷和益陽公主造了不少謠啊。
“一切都好?”小梁王追問了句,眼光有些變幻。
咦,這是什麽意思?明前的心中微跳,全身蓄勁,一下子提高了警覺。她能肯定小梁王是有意追問的,好像讓她解釋。可是他想問什麽,她又能答什麽?她有些摸不著頭腦了。花廳裏有點冷場。她的腦子裏急促地閃過各種念頭。明前沒有什麽“不好”對藩王未婚夫說的!她唯一有的“不好”事就是幼年被拐和現在範勉討宦之事。這兩件事是她的心頭大痛,是她的“不好”。小梁王追問的就是這兩件事嗎?她能說嗎?父親早就交待過討宦之事在她成親前絕不能透漏半句。那麽幼年被拐之事呢?
明前一下子猶豫了。這是個機會?小梁王好像在給她機會讓她訴說。她現在說出幼年被拐之事,裝出被害之姿,也許能激起小藩王的同情心,得到同情和諒解。她有些隱隱約約覺得,對方肯奔騎千裏入關來看她,就是不太在意此事的。可是她心裏還有些不安。初次見麵就詢問這事有些奇怪吧。時機不對,人物也不清楚,這種問話好像不對。到底該怎麽辦呢?她急速地斟酌著。
小梁王紫衣重袍,嶽峙山停地坐在那兒。麵目綺麗,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視著範明前,靜候著她答話。這種沉著內斂的姿態很有封疆王的氣勢,壓得明前透不過氣。他始終都在左右著這場談話,她無法與他抗衡。
但明前心底又有些微微放鬆了。短短幾句話搭過,她就發現小梁王美貌張揚的外表下,是個理智成熟有城府,懂得規矩並按照規矩走的人。也就是一個可以協商談判的人。她有些慶幸能遇到這樣的未婚夫,如果遇到一個類似鳳凰林裏囂張狂妄的錢小官人似的小霸王,她真不知道如何應對了。一定會出大紕漏的。
“沒有,我一切都好。”明前脫口而出。語氣淡薄卻很堅定。那五年被拐的山村日子,她過得很好。經曆坎坷卻不可憐,受過苦痛卻甘之如飴。是她內心坦然又珍惜的寶藏。但她還不想跟一位陌生的小藩王解釋著她這種奇怪的心事。而且是她誤會了吧,他不是在問她幼年被拐的醜聞的,她不能自亂了陣腳。她怕說錯一句話就惹得藩王對她生隙。
“我明白了。”小梁王神色沉靜,淡淡地看她一眼調轉了麵孔。
明前心裏咯噔一下,頭有些眩暈了,心有點惶然了。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麽?
小梁王立刻調轉了話題。他體貼地看看未婚妻,明前身上穿著一件嶄新的鵝黃色蜀錦繡羅袍,外罩著珍珠衫,衣裳華麗首飾少了些。他拿著玉盞喝茶,隨口問:“……你可曾缺錢用了?”忽然想起了什麽,他漆黑的桃花眼含著笑意,對她綻放了笑顏:“那串珍珠佛鏈可值二十萬兩銀子?”
他姿容太盛,襯著深紫色的錦袍玉帶,驚人絕美的麵容,一雙眼角微微上翹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嘴唇,如一幅瑰麗的畫卷。令人呼吸窒息。
明前被他笑得心裏一跳。麵上微紅,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這個人還是露出了一絲鳳凰林詐賭的痕跡。她紅著臉想了想答:“多謝梁王殿下贈珠。不過,那串珍珠還是要還給崔同知的。”
“什麽?”小梁王有些意外:“他要回去了?”
“沒有。”範明前見他誤會,忙解釋著:“是我,是我自己要還給他的。旁人之物,取之不妥。而且明前沒有理由收崔同知的項鏈啊。”
小梁王不以為然得握握手指,淡然說:“一串珍珠而已。罷了,隨你處置吧。那串珠子確實沒有寶馬好,你也太小心謹慎了。”
明前沉靜地微笑。她今天已經莽撞了一回,不能再錯再二回了。
小梁王想到鳳凰林,麵色柔和了些。有些感慨地說:“關於我在鳳凰林詐賭,隻是想解決掉一路尾隨來的劫匪們。沒有嚇住你吧?他們敢搶劫過路商人,就該想到會有一天被別人詐騙搶劫的。王半州會記住這個教訓的。再說了,讓他們魚肉百姓,還不如掏出他們的錢當軍餉,也算為國家盡了一份力。前方打仗缺銀子缺得厲害,這夥人還在後方吃喝嫖賭。哼,沒有我北疆幾十萬大軍拚死擋住韃靼人的鐵騎,哪兒有這花花江山呢。”
他眼裏閃過一絲鋒芒。掃過滿園繁花和微笑的未婚妻時又消逝了。恢複成了風流倜儻的少年王侯,對明前含笑說:“對了,你在鳳凰林勸人不賭,做得很好。孔老先生都讚你有一份功德善心。”
明前感激地向老儒生道謝。
小梁王吩咐道:“既然我暴露了身份,就陪著你們往北方走一段路再回北方吧。也嚇嚇沿途的劫匪和遮蓋些流言。”
明前含笑稱是。
時間過得飛快,一頓茶的時間過去了,會麵也快結束了。明前暗鬆了口氣。小藩王態度和藹,但氣勢太盛了,像座巍峨高山般的壓抑著她,壓得她快精疲力竭了。
明前帶著丫環施禮告辭,小梁王也客氣得站起來相送。他身高腿長,先走兩步,親自撩起珠簾送她。明前從他身旁走出門,覺得自己還不到他的臉頰高,不由得臉紅了。梁王陪著她走出院門,一張俊美的臉微微側著看她,漆黑的眼眸在她臉上打著轉。明前被他看得臉熱心跳。他們告辭分別時,小梁王忽然輕聲說:“……你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什麽?”明前的心霍得一跳。她驚訝地停住步子,仰起臉看他。一時間兩人四目相對,都覺得心頭大震。
小梁王漆黑的眼珠如火如荼地盯著她的臉,俊美的麵龐像繁盛的牡丹。微蹙著眉,一半是迷惑,一半是鬆懈地說:“……你不記得我了?我們小時候曾經見過麵。”
見過麵?明前詫異地睜大眼睛看小梁王,怒力地回想著,腦海裏卻一片空白。如果他們小時候見過麵,應該在她四歲多被拐走前吧。那時候她才四歲,記不住人。如果她年齡稍大些,就會記得一些印像深刻的人。比如像大龍灣山路上風姿卓然的崔長侍,如這位像牡丹般雍容繁美的小藩王……
“可惜。”小梁王輕聲說,眼裏透出了一絲悵然:“可惜你年紀太小了,記不住。”
明前微帶歉意得看看他,跟隨他走出了主院。臨別時她仰望著小梁王,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梁王殿下,那時候,我小時候是什麽樣子呢?”
小梁王笑了,臉上露出了懷念的笑。溫馨動人:“跟你現在一個樣,都很乖巧可愛。”
明前的臉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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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為了區分開梁王父子的稱呼,以後把梁王朱堪直寫為梁親王,朱原顯寫為小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