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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變臉

  晚間,公主又照例邀請了車隊眾人共進晚膳。這一路上,光是每天賜宴這種繁瑣禮儀就令人們應接不暇了。崔憫、李執山和小天師都說有事沒來,隻有明前不好推辭來了。


  宴席上靜悄悄的,益陽公主言笑如常,好像沒把今天鳳凰林的事放在心上。幾名女官也像平常似的圍著她逗趣說笑。魏女官神色淡淡的,一雙銳利的眼睛掃視著全室,她遞給明前一碟桃花酥,客氣地問:“範小姐食欲不佳,可是有心事?”


  “沒有。魏女官見笑了。”明前忙道謝。


  魏女官抿著嘴笑了:“是不是今天在鳳凰林裏遇到的販馬商人,令範小姐心神不寧?”


  旁邊的宮女噗嗤笑了:“是呀。那販馬小商人英俊無比,令人一見就忘不了了。”


  明前猛得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戰,渾身發冷。這是什麽話?太孟浪了。這已經不是開玩笑而是一種誣蔑了。誣蔑範明前對馬販有情,行為不端,之後就以此為借口教訓她嗎?這是公主的意思?

  益陽公主沒有一點阻止魏女官等人說話的意思。她麵色端莊,低垂得眉眼看著白玉瓷盤,嘴角銜著一抹莫名的笑。宮女們均是眼含冷意,斜睨著明前,繼續嘻嘻哈哈地說笑著。


  好,你即不仁,別怪我不義。明前提起心勁,含羞帶怯地微笑了:“魏女官猜測得太離譜了。我可不是……我倒覺得魏女官和宮女們……古時有個笑話,說一高僧幫忙背著婦人過河,背過河就放下了婦人。而他的徒弟反而把這事記在心裏,過了好久還追問著師父做的對不對。高僧說,他背婦人過河後就放下了,為什麽徒弟卻總是放不下呢?”


  “這才是心裏念念不忘,惦記著吧。今天,明前在鳳凰林裏偶遇到販馬客人,也吃驚於他的姿容和詐賭。但是見過一麵後就忘了,心裏也完全放下了。怎麽魏女官和諸位女官姐姐,直到現在還念念不忘得記掛著販馬小商人呢?怕是你們才牢牢的記在心間了。”


  她輕蔑地一笑:“這樣可不行啊。記得久了,藏在了心裏麵,誰知道將來會惹出什麽麻煩啊?嘴巴又太快了,說得順溜了,傳出去還讓人誤會是自己的想法不端呢。你們還是公主的近臣,說不定別人還會聯想到了公主,覺得是公主行為不端呢。公主何其無辜,竟招惹了這樣的麻煩,被敗壞了清譽。”


  眾宮女神色大變,魏女官也臉色發青。好個伶牙俐齒的範明前,她竟然反唇相譏,還反倒打了一耙。


  益陽公主勃然大怒了,黑目圓睜,抬手就狠狠得把手帕打向了女官們。大怒道:“一群賤/人!竟然破壞我的清譽。拉下去,給我狠狠地打!”


  兩宮女忙跪地求饒。關公公陰著臉,厲聲喝令太監們拖下去重打。一時間正房裏人們都嚇得噤若寒蟬。


  明前手握茶杯,眼睛掃向了魏女官,笑著說:“還有,這些小官女放肆說的話,也恐怕是有人揣摩了公主心思,教唆她們幹的。像這種揣摩主君心思借題發揮,更是以下犯上要嚴懲不怠的。仆不嚴,主之過,仆出錯,主之禍。隻有從上到下都管得嚴點,才能免得鑄成大錯。”


  人們的眼光通通看向了魏女官。魏女官是管教公主身旁女官和宮女的人,善於調/教下人,深得公主寵愛。這才是罪魁禍首嗎?益陽公主又橫眉立目地掃去,魏女官忙跪下請罪。


  “打!”公主從齒縫裏擠出了一個字。


  幾名太監架起魏女官拖出正屋,就在院子裏痛打起三女。


  真是場飛天橫禍。正房裏公主發怒,明前肅立,所有女官們抖衣戰栗。院子裏太監們痛打著三人。大板子一下下地打著,伴隨著慘叫求饒聲,真如鬼哭狼嚎一般。不長一會兒,外麵的杖責和慘呼聲就越來越小了,好像要活活打死人了。


  人們臉色煞白,明前也神色不好,心裏急速得轉著念頭。女官們說她與馬販子的閑話,明顯是公主授意的,被她反駁後,就要發怒打死她們嗎?那麽她不就成了逼公主打死女官的惡女了?真是好算計啊。她認了這個閑話,就是不守規矩的蕩/婦。她不認這閑話,就是逼公主打死身旁女官的冷血女子。看來益陽公主是真恨住她了。她對她這一陣子的為養妹改名;在鳳凰林出風頭;與崔憫緩和關係;甚至得到了那串珍珠佛鏈……都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了。


  這時候明前也終於明白,為什麽她以前看著公主總覺得不對勁了原來益陽公主是個貌似“溫柔敦厚”,實則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的凶頑之人。她的端莊賢淑都是假的,是精心練就出來的。一旦犯了她的忌諱,就會毫不留情地變臉謀害對手。這種貌似溫良的人比明擺的壞人更壞。因為她隱藏住本性不使人提防,一旦下手就會一擊擊中。果然是詭譎的宮庭長大的,她比從小經曆過兩種不同生活的明前還性格多變。明前的心涼透了。


  門外傳來了重重地責打聲,慘呼聲越來越弱,兩名宮女和魏女官快被打死了。沒有人敢求情。益陽公主端莊地望著正房外,麵無表情。幾名太監也虎視眈眈得瞪著眾女,仿佛在擇人而噬。


  明前暗歎一聲,這是在逼著她求情啊。這些宮女們死定了。


  她的臉很惶恐,臉上還維持鎮定,身體卻嚇得直顫。走出來跪下求情:“公主息怒。宮女們雖然有錯,教訓她們一下也就行了。這麽打下去會出人命的,請公主開恩饒了她們吧。”


  公主黑滲滲的眼睛瞪著她,一臉的端莊肅穆,皮笑肉不笑地說:“明前,你這話可不對了。我一向最重視禮儀規矩,也最喜歡聽話懂規矩的女孩,對那些不守規矩的人不會輕饒。這些人在背後亂說閑話影響我的清譽,我於情於理都不能饒恕她們。你來求情也不行。你剛說過上下都要管緊點,現在你求情,是盼著我放了她們,讓這些小賤/人還有機會說我壞話嗎?明前,你也打算看我的笑話嗎?”一句話,定了宮女們的死,也定了範明前的罪。


  明前驚謊失措地抬起臉,嚇得快哭了:“明前不敢,明前最敬重公主,絕不敢看公主的笑話的。哎喲……”她忽然全身顫抖,身體一軟,嚇得暈倒了。


  眾女官忙上前查看範明前,扶起她,放在椅子上:“真暈倒了。”


  公主勃然大怒,劈手就砸了個玉碗,險些折斷了她的長指甲。假的,這個小滑頭在假暈。她狡猾得跟狐狸天師有一拚,剛見麵時她居然還認為她是個老實人,原來她才是最不老實的。這位相國千金尖詐無比,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要挨打就暈迷……她這麽一嚇暈,她倒真不好定她的罪打她板子了。


  益陽公主眼光深沉,揮揮手令眾人先退下。不長時候,明前“嚶”得一聲醒過來了。環顧了下四周,掙紮著又給公主跪下,哭著說她竟然嚇暈了,真是太失禮了。請公主恕罪。


  益陽公主按捺住心頭狂怒,恢複了鎮靜,命人堵住了宮女們的嘴巴再打,別讓慘叫聲嚇壞了丞相小姐。她染了朱紅蔻丹的手指端起茶盞,櫻唇微啟飲了口茶,似笑非笑地安慰著明前等人:“你們不用怕,隻要你們守規矩,不像她們這樣做蠢事,我自然會疼愛你們的。放心吧。”


  話說得很巧妙。什麽是守規矩,自然是上位者益陽公主說了算。她說你懂規矩,你不懂也是懂了。她說你不懂規矩,你做得再好也是不懂。明前太清楚了。


  益陽公主抬起端莊明豔的臉,眼珠黑滲滲得盯著明前,諷刺地問:“明前,你是個守規矩的好姑娘嗎?”


  “自然是的。”範明前有氣無力地答著。她像是嚇壞了,虛弱地靠坐在椅子,帶著哭腔說:“我自然是守規矩的。此去北行,也許不能回中原了,我當然想在公主心裏留下最美好的一麵。公主也很關照我,明前心裏都記得呢。”


  益陽公主笑了。這小賤/人還在用北嫁小梁王威脅她呢。用尋常小錯還真收拾不了她。


  一會功夫,太監回稟說打死了兩名宮女。公主聽了總算是免了魏女官的死罪,命人拖上來。


  明前頹唐地坐在椅上,瞥著那兩具拖上來的死屍,心裏泛起了寒意。雖然說她明白這兩人汙蔑她失敗,公主必殺了她們泄憤。但看到兩個活生生的女孩子被打死,還是令她心生厭惡。公主太草菅人命了。


  太監們拖著魏女官上來謝恩。剛才還錦袍繡帶傲慢無禮的魏女官,現在渾身是血,胳膊都打斷了,丟了大半條命。她還強撐著身子向公主謝罪。房間裏其餘女官們都臉如死灰。


  公主輕聲嗤笑了:“蠢貨,要不是還得派你去搜查丟失的財物,今天就直接打死你。”


  “丟失的財物?”明前應聲抬頭,心中一凜。


  魏女官痛得臉上的肉直抖,緊抱著右臂,恭恭敬敬地說:“是。公主房內不小心丟了數張銀票和一些首飾。這管理內房正是奴婢的職責。所以,奴婢現在還不敢死,一定要查出丟失的財物才能死。”


  益陽公主笑了:“你還懂點規矩。”


  明前心裏一沉,差點沒坐倒了。


  ——這才是今夜的重頭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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