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隱天下 (全文完)_分節閱讀_150
到,她竟然是萱夫人。斗千金竟然將居住在香拂山,發誓一輩子不出香拂山的萱夫人請了出來。
在她十幾年的人生歲月中,花穆對她而言是重要的,但萱夫人的重要性絕不亞於花穆。萱夫人教她琴技,教她舞藝,教她唱曲……可以說,對她是傾囊相授。她和花穆一樣,對她是極其嚴苛的,但,花著雨敢和花穆親近,卻不敢和萱夫人親近。
在花著雨八歲那一年,她被花穆送到了香拂山,送到了隱居在香拂山的萱夫人身邊學藝。她一見到萱夫人,就對她極其依賴,雖然萱夫人的樣子其實很可怕,半邊臉都已經毀容了。可是萱夫人對她,似乎並不喜歡。她雖然年幼,卻也感覺到這一點了。不過,對於自小缺少娘親疼愛的花著雨而言,有了這樣一個師傅,不管對她如何冷淡,她還是很歡喜的。總是有事沒事去找萱夫人,直到有一夜。
那一夜,對於花著雨而言,每每想起來都是噩夢。
那時候,她是睡著的,因為自小就隨了花穆學習內功,所以雖是酣眠,但只要有一絲聲響,她都會被驚醒。她聽到隱隱約約的腳步聲,眨了眨睫毛,偷眼看了出去,卻見萱夫人悄然進了她的屋子。她慌忙閉上了眼睛,她也不知為何,自己要裝睡。感覺到她坐在了她的床榻一側,她躺在床榻上,大氣也不敢出,她能隱約感覺到,萱夫人的目光正透過無邊的夜色,落在她的身上。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讓小小的她極不舒服。有一瞬,她終於忍不住想要起身了,忽然就感覺到脖頸被扼住了。
花著雨慌忙睜開眼,朦朧的夜色中,她看到萱夫人那雙漂亮的眼睛,深幽灼亮的如同兩汪深潭,似乎要將她溺斃。
她嚇呆了,拚命地掙扎。雖然她隨著花穆學了武功,但畢竟那時年齡極小,哪裡斗得過大人,而且,還是一個使了渾身氣力,似乎發了狂的大人。當夜,若非花穆及時趕到,花著雨或許就被萱夫人扼死了。
後來,花穆告訴她,萱夫人其實是有病的,就是偶爾會發狂。花穆的話,花著雨並不全信。因為,萱夫人平日里看起來是那麼正常。不過,自從那件事以後,除了隨著萱夫人學習各種技藝,花著雨再不敢對她親近了。而且,她總感覺到她看自己的目光,是帶著某種意味的。似乎是恨,似乎又不是!
花著雨怎麼也沒想到,斗千金要她見的人,竟然會是她。
在她心裡,感覺萱夫人和斗千金是完全兩個世界的人,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會出現在斗千金所居住的宅院內。萱夫人看到她,似乎並不驚訝,而是微笑著起身,向著花著雨迎了過來。
「小雨……」萱夫人微笑著說道,她的聲音很美,舒緩而魅惑。想必她的容貌也是極美的吧,只是,世人卻無顏見到了。
? 這幾年,花著雨在戰場,鮮少見到萱夫人,再次相見,她的聲音,仍然一如當年那般動聽魅惑。當年,青樓中名噪一時的清倌萱夫人,無論是聲音,舞藝,還是琴技,都是名不虛傳的。
「萱師傅!您怎麼會在這裡?何時到的禹都?」花著雨忙躬身向萱夫人施了一禮,笑著說道。萱夫人雖然對她,不親近,但花著雨對萱夫人,卻一直懷著崇敬之心,畢竟,她這一身技藝,都是她教的。
萱夫人聽到花著雨的問話,卻並不回答,而是微笑著轉首對斗千金說道:「千金,天色不早了,你去歇著吧。今晚,小雨就和我睡在一起了,我會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訴她的。屆時,如果,她願意同你走,那麼我也願意隨著你們一起回東燕。」
斗千金欠了欠身,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千金就告退了。」
萱夫人執著花著雨的手,緩步到了內室。花著雨十分不習慣萱夫人對她突如其來的親近,到了室內慌忙借口脫衣服,掙開了萱夫人的手。但剛剛解開外罩的披風,忽然想起裡面的舞衣已經破了。
萱夫人吩咐侍女捧了衣物過來,花著雨忙接過來,到了屏風后換了衣衫。再出來時,只見萱夫人坐在床榻上,雙眸微眯,不知在想著什麼。
「師傅,你和瑞王是什麼關係?」花著雨淡淡問道。萱夫人竟然住在瑞王在禹都的府邸,不光如此,斗千金對她似乎也極是恭敬,她稱呼斗千金,竟然是直接稱呼名諱。若非一般關係,就算萱夫人比斗千金年長,也是應當稱呼王爺的。
「小雨,你過來!」萱夫人拍了拍身側的床榻,示意花著雨坐過去。
花著雨依言坐了過去,萱夫人伸手,將花著雨頭上的髮髻解開,長發沿著挺秀的脊背逶迤而下,在燈下閃耀著墨玉般的光澤。萱夫人拿出梳子,小心翼翼地替花著雨梳理著。
對於萱夫人今夜這反常的舉動,花著雨只是不動聲色地承受著,心底卻是極其疑惑的。
萱夫人將花著雨的一頭秀髮梳理通順,放下手中梳子,眼圈微紅道:「小雨,這些日子,受了很多苦吧。」
花著雨勾唇笑了笑,忽然伸手將萱夫人的手籠到了自己的袖子里,微笑著說道:「師傅,你的手怎麼這麼冰,我給你籠籠!」
萱夫人冰涼的手被花著雨的溫暖的手握住,頓時有些僵,過了片刻,感覺到花著雨手中的暖意順著手掌籠了過來,一顆心頓時像要被融化了一般。當年,就是她這雙手,差點將眼前這個笑靨如花的少女扼死的。
「小雨,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你肯定有些疑惑,對吧?」萱夫人緩緩問道,「有些事情,花穆肯定沒有告訴你。」
萱夫人慢慢從床榻上站起身來,「小雨,你知道前朝默國嗎?」
「默國?」花著雨凝眉。
關於前朝默國,她知道的並不算多。因為但凡一個朝代的更替,都是將前朝的一切消息封閉,留下的都只是前朝如何如何敗落腐化,而本朝開國皇帝又是怎樣的英武。
前朝默國,最後一個皇帝廣帝幕夜,據說,他是一個懦弱的人,並不適合當帝王。原本,默國的江山傳到他手上,就已經腐朽了,而一個懦弱的皇帝又如何撐得起殘骸的江山。所以,各地藩王紛紛領兵起義。萬民頓時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幾年後,炎帝率領的義軍雷霆騎終於反入皇朝,將默國推翻。廣帝在叛軍入宮前,將他的寢殿點燃,自縊而亡。隨他而去的,還有他身懷六甲的皇后。
萱夫人忽然提到了默國,莫非……
「小雨,我們都是默國人!」萱夫人凝視著花著雨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當年,都說默國皇后也死於大火,其實不然,死去的不過是一個替身。花穆是當時皇上的一個暗衛,而我,是皇后的一個侍女。我和花穆一起保護著皇后從皇宮中逃了出來,自此顛沛流離。後來,花穆也參加到了炎帝的義軍之中,幫助炎帝打敗了其他義軍,立了赫赫戰功。自此後,他被封將拜侯,其實,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默國的江山。」
花著雨慢慢抽了一口氣,她記起,在皇甫無雙的寢殿中,花穆指著皇甫無雙道:「只有皇甫無雙才配得上坐這把龍椅,因為,他不姓皇甫!」
「這麼說,皇甫無雙他姓慕?他是默國皇帝的後裔?」花著雨凝眸問道,「我爹爹助他登基為帝,只是為了要這個天下再度姓慕?這麼說,我這些年,也都是為了默國的江山而活?」
「是!每一個倖存下來的默國人都是為了光復默國的江山而活,我是,花穆是,太子是,你是,孤兒軍中所有的孤兒也都是。」萱夫人定定說道,唇角原本那溫柔的笑意早已不見任何蹤影。
「孤兒軍?也都是默國人?」花著雨心頭猛然一滯。
「不錯,若非當年的戰亂,你以為哪裡會有這麼多的孤兒!」萱夫人咬牙說道,美麗的臉上隱隱透著一絲猙獰。她憎恨這個南朝,然而,卻遲遲沒有雪恨的機會,所有的仇恨都深深地埋在心底,時間長了竟然蝕出一個洞。說話,睡覺都能感受到當年的血雨腥風,凡塵中沒有任何物事能將這個洞堵住。
「那,那默國的皇后,在哪裡?」花著雨抬眸問道。
「她……」萱夫人微微一頓,跳躍的燭火映亮了她蒼白的臉,「她早就死了,在生下太子后,便已經香消玉殞了。」
花著雨不再言語,她望著萱夫人的背影,忽然感覺到她的背影是那麼的凄涼。
或許,是因為沒有在默國生存過,花著雨對於國破家亡,並沒有切身的感受。可是,她卻是上過戰場的,戰場上,你死我活,戰敗的國家,百姓慘遭殺戮,遭受流離失所,這些她都是親見過的。她可以感受到萱夫人心中的苦痛和憤恨。只是,她沒想到,隔了這多年,這種苦痛和憤恨依然這麼強烈。
「那,斗千金為何會一直尋找我,他說,你會告訴我的!」花著雨不解地問道。前朝默國的亡國,和東燕又有什麼關係。
萱夫人輕輕嘆息道:「因為你是他的表妹!」
「你是說,我的母親和他的母親,是姐妹?」花著雨疑惑地問道,至今,她連自己的母親是誰,名諱是什麼,都不知曉。花穆從未和她提起過她的母親,也不許她問起。
萱夫人轉過頭來,臉上的凄風冷雨漸漸退去,化作了春風般的笑意,她溫柔地看著花著雨,「小雨,你如果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你會……恨她嗎?」
花著雨闔住清眸,長長睫毛掩住了眸中的凄涼,唇角卻浮起一絲淡淡地蒼白的笑意。
恨嗎?
她搖了搖頭,或許曾經是恨過。恨她為何生下她便棄她而去,去了另一個世界也好,遠走了也好,她都恨她丟下了她。
可是,那是曾經的她。
現在她並不恨。她只是渴望,母愛的溫暖。可若是今生註定沒有,她一個人也會好好地活。
「我,便是你的母親!」萱夫人定定說道。
花著雨呆住。
過了好久,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或許是她聽過的,最可笑的笑話了。
「你不要笑,這是真的。當年,我在青樓做清倌,曾經受了一些刺激,有一陣子,人其實是很糊塗的。忘記了很多的事情,就連自己曾經有個女兒都忘記了。所以……我從來都沒有照顧過你。」萱夫人轉首對花著雨緩緩說道,聲音中暗含著一絲顫意。
「那我的父親是誰?不會是花穆吧?」默國皇后的侍女和默國皇上的暗衛,這倒是有可能的。
「不是!」萱夫人鄭重地說道。
「那他是誰?」花著雨緩緩問道。
第145章
「這個,你就別問了,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以後,你會知道的。」萱夫人凝眉說道。伸手拿過放在几案一側的梳子,繼續為她梳頭,就像她真的是她的孩子一樣。可花著雨對這突如其來的母愛感覺到非常的不自在,更不自在的還有萱夫人身上的香氣,很淡,卻很魔魅般地往她鼻孔里鑽。她蹙了蹙眉,伸手從萱夫人手中接過梳子,淡淡道:「我自己來吧!」
? 萱夫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小雨,天不早了,你先歇著吧!」她輕移蓮步慢慢地從屋內走了出去,並輕輕地為她關上了門。
花著雨躺在床榻上,星光透過薄薄的羅帳照進來,映在她的臉龐上,纖長的睫毛在她臉龐上投下幽淡的暗影。對於萱夫人所講的,她不知道自己應該相信還是不相信,心中有些煩亂。
明日起來,這個南朝皇帝的寶座,應該就已經易主了。那個傳言中的皇甫無襄,是不是真的還活著?花穆和皇甫無雙應該已經安然逃走了,她知道,以他們的能力,肯定早已經不在禹都了。